待信纸上的墨水晾干,她将信纸方方正正叠好,拿过寒月递来的信封,提笔在上顺理成章地写着“殿下亲启”,才刚要将信纸塞入其中,手上动作却忽地一顿。
这称呼过于疏离了,她与盛祁在旁人眼里可是两情相悦的新婚夫妇,盛祁都顾及这一点唤她阿媃,她总不能一板一眼仍换着殿下。
思量的功夫,黑墨滴落在信封上,化成一朵墨花。
她将这信封推至旁侧,又叫寒月拿了新的给自己,思来想去后,才再次落笔。
“阿祁亲启”
四个字写得秀丽轻巧,尤是“阿祁”二字,分外惹眼。
眸光始终落在这几个字上,明明是自己所写,可不过盯着瞧了两秒,宋抒然的脸上便染上淡淡红晕。
她羞赧地将信纸放入信封,撂下笔交由寒月收拾书案,自己则拿着信封打开了书房的门。
半个时辰刚好到,屋外天色已暗,顾风已着好出行的装扮,准时在门外候着。
见她出来后恭敬行礼,接过信封放到胸前衣襟内,旋即告退离开。
*
宋抒然心里焦虑得紧,她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此次凌汛一事将很大程度改变整体故事,若是处理不当,她和盛祁很有可能从主动变成被动。
这种莫名的恐慌叫她几日都未睡得好,提心吊胆等着顾风回来汇报情况,但却迟迟都未见人回府。
来回一趟大抵需要三天,如今已是过了五日,如若不是暂留下来帮衬盛祁,那便是遇到了什么危险。
一想到如此,心里担忧得更紧了,想着是否该去御卫司寻兄长帮忙时,顾风回来了。
不仅如此,就连原本说还要在宜南待上些时日的盛祁和寻宇也一同回了戌京城。
听到消息,她急匆匆地提着裙摆就朝前院奔跑。
心里欣喜难抑,一想到那个人已有半个月未见到过,就开心得紧。
盛祁才刚入府,就瞧见她已站在前院里一边急喘着,一边眸光熠熠地看着自己,他假似不在意地侧头对顾风吩咐着立即去御卫司调人暗中保护两位侍郎大人的事情。
待安排了所有事项后才走向她,把手里提着的两包略有被露水打湿的吃食递上:“听说是宜南春季特产的杏花酥,买了些带回来给你。”
盛祁出趟远门,竟还为她带了手信。
宋抒然低头瞧着自己怀里的两包杏花酥,笑得酒窝深深。
欣然地抬眸仔仔细细打量眼前人,才发现盛祁明明说有好好用膳,可却还是微显憔悴,下巴上泛着胡青,脸色也略有惨白。
宋抒然的笑意又收敛起来,神色多了些担忧:“不是说还需多日,怎地突然回来了?”
盛祁单手松开绑在自己手臂上的护甲,声音低沉道:“事出有因,一时半会讲不清。”
“殿下,先快些处理伤口吧。”
就在宋抒然想叫盛祁一时讲不清,那便慢慢讲时,却见寻宇气喘吁吁地抱着一入府就找东福要的药箱跑来。
听到盛祁受伤的消息,本来就提得紧的心又是微颤了下,盛祁竟还在宜南受伤了?
她上下打量着盛祁身上的黑色锦服,倏然想到兄长清剿土匪也是穿的深色衣物,这样受了伤也不易叫人看出,所以盛祁一直以来偏爱深色衣物可以是因为此事?
若不是寻宇突然着急劝道,受伤这事盛祁可要连她也瞒着?
盛祁到底还是不信任她的吧,胸口忽有些闷。
“怎会受伤的?是被何人所伤?”
她伸出手想要触碰盛祁,却又不知盛祁伤口在哪里,不敢轻举妄动,只得又收回来手,看向寻宇:“府上的药箱怎行,快去叫御医呀!”
她的话叫寻宇一时怔了神,略有为难地看向盛祁,不知该如何。
殿下因为在宜南调查命案时被人埋伏,确实在左肩头受了点伤,可他与顾风掩护及时,也只有那处轻伤而已。
分明是殿下自己在回城路上说回了府后,叫他第一时间去取药箱,定要表现得惊慌些,让皇子妃知晓他受伤一事,并且以为其伤得极重。
平日里伤再重些都未吭过一声的殿下,现在因一处剑伤就要表现得痛苦难耐,属实刻意了。
如若真去找汪御医,汪御医更是了解殿下,那这谎不就不攻自破了?
他犯着难,也不知道殿下到底如何想的,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直到盛祁看向他,朝着他挤了挤眉,严肃万分道:“听皇子妃的,去将汪御医叫来吧。”
他连忙点点头,把药箱随意交给一个小厮,就又朝着府外跑去了。
瞧见寻宇彻底离开的身影,盛祁这才又轻轻咳了咳,这声轻咳将宋抒然从方才的诡异对话中又拉回了神。
她以为盛祁是受伤所致,连忙再次担忧地看向盛祁,见盛祁踱步要朝寝屋去,便一路紧跟在身后。
入了寝屋,看到盛祁安稳地坐到罗汉床上,见其没有任何不适的样子,她并未轻松,反倒更加紧张了。
盛祁这般要强的人,一定是在忍着伤痛吧?
半晌,小声试探道:“殿下究竟怎地受伤了?可要躺在床上歇息?”
盛祁抬头瞧了眼紧张兮兮的她,略有不满地蹙起了眉,不答反问:“为何不唤阿祁?”
听到这个称呼,宋抒然的呼吸瞬地滞住,脸颊蓦然开始微微发烫。
“那……那是怕有人看到写给殿下的信称呼太过有距离感才那样写的,殿下不也是这样吗?”
听到她的回答,盛祁不可置信地挑眉,接着不满地轻哼一声。
半晌才又声音极小地嘀咕道:“哦,原来是这样。”
他心里有些堵得慌,心想自己写信时可从未像她那般想过,她倒好给他强加了个目的,把他当时的真情实感解释成了目的索然。
这般“自作主张”,真是不愿理会她,盛祁自己一个人在那里顺着气。
宋抒然瞧见他在毫不重要的细枝末节上计较,不愿与她提及伤情,不情愿地咬了咬唇。
她不知还要如何开口,再问下去可又会惹盛祁厌烦,只得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盛祁轻瞥一眼她,想到出发前她曾叮嘱过要将在宜南的所见所闻回来告诉她,大抵她是在等这件事吧?
不过她叫顾风在戌京城查到的东西,对自己在宜南调查确实有很大帮助,与她说一说倒也是无妨。
既然是正事,便也先不与她置气。
他如是想着,思索一番,开了口:“倒是与你说说我心中所提的事情吧,如信中所写,此次凌汛发生的很大一个原因是因为河中有尸体拦了河水,问询过当地县官,冬季来临的时段并没有失踪人口的报失。”
此事甚是奇怪,如若有当地百姓失踪,不论是家人,还是街里街坊都应发现才是,可这事却丝毫没有引起当地人的注意。
于是他便猜测这些死亡的人或许都是流浪之人。
经过仵作一整日的验尸后,几具尸体的身上皆有被锐器所伤的痕迹,死因是捅到重要部位导致大出血,器官衰竭至死。
因死者没有任何挣扎的迹象,相当于凶手一击毙命,杀人者可确定武功高超。
相比有那么多人被杀死,还有更让他震惊的事情。
盛祁手指点了点桌面,瞧着宋抒然的眸子,沉声道:“所有死者身上的伤口均有一种奇怪的武器所致,十字型,却有弧度,如四角星。”
听着盛祁的形容,宋抒然在大脑里快速思索着原书中可有提及过类似的兵器,可想半天也是无果。
她只得轻叹地问:“殿下可知是何物?”
盛祁叹了口气,做解着:“像是烊芜的一种武器,四星剑,但我目前还不确定,还想他日找一位老者确认。”
老者?
宋抒然听到了这样一个讯息,她眨了眨眸子试探问:“殿下所谓的老者是何人?”
本以为盛祁已将这些事都讲给她听了,大抵也会告诉她口中的老者是谁,可盛祁却偏偏摇了摇头:“时机还不成熟,过些时日再与你讲吧。”
宜南突发的这件事眼下他的思绪还很混乱,需要好好思考一番才可以,探得究竟才可以。
如果死者真的是持有四星剑的人所伤,那很大概率上是烊芜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来了戌京,杀害了戌京的百姓。
其目的却暂不得知,但此番行为绝非毫无意义。
烊芜前不久才发生了争位之战,前首领战败,众多领国人四处逃窜,西兰女师便是其一。
此刻在宜南再次发现烊芜人悄然入京的情况,不得不叫人猜想这些人来戌京的目的,如果是等候一个时机再次夺位,会叫烊芜的新首领有戌京在暗中相助的猜疑。
这新首领听闻野心颇大,且性格残暴,保不齐会因此对戌京出兵。
而或者……
盛祁紧紧握着拳,越想越是觉得危机万分。
还有一种最可怕的可能,那就是邻国故意做此行为,以便日后对戌京发动进攻。
第57章
◎她骗了自己那么多回,他偶尔一次也无妨的吧?◎
汪御医被寻宇带到府邸后, 宋抒然便被暂时请出了寝屋。
她托着腮坐在庭院的石桌前,嘟着嘴瞧着寝屋紧闭的门扉,寻宇顾风一左一右看守着, 专门防止她闯进去。
盛祁不愿她知晓伤情的态度,显而易见。
她想不通, 与盛祁还不熟络时, 盛祁伤成那样还能大方地在换药时让她进屋求见, 如今却偏偏不然。
可真是比清剿土匪时伤得更重了, 怕她担心
这种可能一出现在脑海, 她吸了口凉气,不断脑补着盛祁更严重的伤会是怎样的。
眸子不经意间扫过在门前只是淡定而站的寻宇和顾风,忽地又顿住了。
清剿土匪归来时, 顾风为了保护盛祁,受了比盛祁还要严重的伤,修养了很久才好。
现在这两个暗卫显然是活蹦乱跳的, 方才分别外出办了事, 怎么看也不像是强忍伤痛的样子。
以寻宇和顾风的性子绝不会是看着盛祁受重伤而不救的, 所以……
她坐直了身子,朝着顾风勾了勾手, 那门前的两个人明显都身子一僵。
这轻微的变化叫她全数看在眼里, 他们的殿下在屋里疗伤,也没见他们有半分紧张, 她不过一个动作就惊到了这二人。
她敛着眉直直瞧着一直没有动的顾风, 在视线的不断对峙下, 顾风终是朝着她走过来。
她直接开门见山:“殿下究竟伤得有多严重?”话才落, 就瞧见顾风眼神间的躲闪。
宋抒然微微眯起眼, 审视着眼前高大的男人, 虽那抹顾虑已被很好掩盖,却怎么也是为之已晚。
她假似生气地轻咳,挑了挑眉,打算再问一遍时,比顾风能说会道的寻宇连忙跑了过来。
他拉了拉顾风的胳膊,把人带到身后,自己主动站出来:“对方的人武功高强,又趁我们不备之时突然出现,殿下也是未及时反应,确实是伤得重的。”
“不过皇子妃莫要太过担心,殿下身体健壮,修养段时日定会好的。”
这番解释若是说说别人,她大抵是会信的,若说的是盛祁,那寻宇属实是把她当单纯的小女孩来骗。
明明睡觉时稍有动静就会立马醒来的人,怎可能察觉不到近距离的攻击?
她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寻宇看,半晌才故意拉长音调:“哦,这样啊。”
她明显不信的语气,再加上不再继续追问的态度,惹得两个男人慌张不已,不知该继续站在她面前,还是回到寝屋门口。
举棋不定之时,寝屋的门扉忽地被打开,汪御医提着药箱,一边擦着汗一边走了出来。
宋抒然心一喜,想着眼下汪御医出来,这两个暗卫怕是也瞒不住什么了,她朝着二人不满地轻哼一声,站起身走上前。
本想主动问询,却未料到汪御医神情严肃地避开了她投来的目光,抢先开了口:“殿下受伤严重,恐怕需静养一段时日了。”
话落,汪御医便急匆匆地离开。
宋抒然怔怔地看着御医离去的背影,愈发觉得这其中实在是不对劲。
她缓缓收回视线转回了身,又打量了眼寻宇和顾风后,提起裙摆就朝寝屋跑去。
屋内还有未挥散的草药味,难闻得紧。
盛祁已换好衣物,悠闲自得地坐在罗汉床上,瞧见她进来,他蹙了蹙眉,嘴上“嘶”了一声。
“你伤得不重吧?”她回身将门阖上,走到盛祁面前,离他只有一步之遥,“为何要装受了重伤?”
盛祁神色一僵,蹙着的眉瞬地舒展,抬眼对上宋抒然严肃的眸子,淡笑出声:
“你比我想得还要聪明。”
宋抒然直接坐到罗汉床的另一边,手扶着小桌,赌着气:“为何?”
“不过是想顺势让你担心一下。”
许久不见,回到家里能有妻子欣然奔到怀中是最好,但他清楚宋抒然绝非那样的人,那便装作受伤严重,让她担心几分,倒也如意。
今日他确实瞧见她的担心和慌乱了,目的达到,他心中是窃喜的,但确也是骗了她。
不过她也骗了自己那么多回,他偶尔一次也无妨的吧?
盛祁心里盘算着,心想大不了听她凶上几句,可却反常地未见眼前的丫头生气。
宋抒然依旧一脸严肃地看着他:“那为何汪御医都要配合你骗我?”
听到她的问题,盛祁无奈地笑了笑,轻咳着坦然道:“确实还有其他原因,可还记得你先前最是在意的女乐师?”
宋抒然倏然怔神,没想到盛祁会再次提起这个人,她点了点头以示回答,耐着性子待盛祁再开口。
“那女乐师是烊芜的一位年轻军师,是烊芜前首领的大军师的徒弟,为保命逃离到戌京城。如你所见,她确实想要与我联手,我保她在戌京生活安稳,她助我未来之路顺遂。”
盛祁顿了顿,又言道:“因为你,我未做答应,于是她便去寻了我四哥,而我早就与你提及过四哥和你的表姐甚是亲近。”
“宜南出了命案,阻我调查之人用的是烊芜的武器,你既然聪明如此,自然也知晓我为何装作重伤。”
宋抒然震惊于盛祁一口气所说的话,她从不知晓那女乐师是军师身份,从原书的描写来看,原女主也是笃定盛祁和盛衡都是单纯对女乐师一见倾心而已。
如果是说那人的身份真的同盛祁所说,那么无论在原书里,还是在现在,盛祁接近女乐师从来都不是为了儿女情长。
这样看来倒是她自作聪明,耽误了盛祁的事,可为何盛祁并没有像在书里一样直接杀了女乐师呢?
这错日后她自然要认,这疑问她也要寻个机会去问。
但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摆在眼前,宜南之事如盛祁所言,无论是烊芜还是宜南,确实与盛衡都有较大关系,且站在盛衡一边的人还偏偏那几日前去过宜南,这就更加可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