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抒然越想越气,转身就要回寝屋,脚上愤愤踢着地上的石子,嘴上还叨叨不停:“该死的盛祁,你不要命时能不能想想我?”
第三次被踢起的石子落了地,刚巧落在一道被月光拉长的影子上。
她倏然停下脚步,抬起头,盛祁带着寻宇和顾风赫然出现在她面前。
银银月光下,看不清盛祁的脸色如何,但看上去状态似乎还不错,比之前精神几分。
见他是带着暗卫一同出去的,宋抒然提着的心稍稍放下些。
可对这人的气还没消,瞧见盛祁向寻宇和顾风随意摆了摆手,叫二人离开,要朝自己走来,她哼了一声,根本不理会,拐弯就继续向寝屋去了。
她听到身后人快步跟上自己的声音,头也不回地开了口:“殿下走错方向了,书房在我方才过来的那边才是。”
本以为会听到盛祁一声道歉或是解释,可身后传来的却是一声听似心情很好的轻笑。
宋抒然心里倏然又气了几分,她在生气,那人却不以为意。
一想到如此,她就更是什么也不顾了:“我倒是无所谓,只是日后殿下与我和离了,娶了心仪的姑娘,若是她说什么殿下都不听,那是会伤人家心的。”
这话明明是带着说教意味的,可听上却酸溜溜,丝毫没有威慑力,反倒是自己心里更加堵了。
她气不过,索性闭嘴,加快了步子,想着快些回去闭眼睡觉,睡着了就可以不用和盛祁置气时,手却忽地被身后人牵住。
那只手很是宽大,由于其主人长期练武的原因略有粗糙,指腹上还长着薄薄的茧。
整只手又因为他高热还未退,所以甚是暖和。
宋抒然被这突如其来的亲密动作惊到慌了神,原本还嚣张跋扈的模样顷刻间消散,她的脑子就这样顿住,不知该如何,只得让盛祁乖乖牵着自己。
盛祁起初是怕她反感,并没有很用力地握着,见她未做挣扎,才小心翼翼地调整了角度,变成了更亲近的十指相扣。
不知何时他已追上她的步伐,伴在旁侧,与她并肩,沉声道:“我从未想过与你和离,你也不必有那般想法。”
大抵是盛祁发着烫的身体靠近了的缘故,也或者是方才那番如誓言一般的话语,宋抒然感觉自己的脸烧得更厉害了。
春夜里暖暖的夜风吹过,拂得她的脸如才刚刚酿下的醉人的桃花。
她不敢抬头,声音只得从下闷闷地传出来,依旧还带着倔强的小脾气:“我的意思是……”
“方才我看你睡得香,才没忍心叫你,但确有要事出去一趟,侥幸地想着动作快些兴许能在你醒来前回去。”
盛祁知晓她还未消气,于是认真地解释着,话语间还带着些委屈的意味。
按理说这府邸里分明是他最大,若是堂堂皇子出府,还要征求皇子妃的同意,外人听得了,都会笑话他无勇。
可无论是在寝屋时的警告,还是刚刚带着小脾气的气话,在他心里都是宋抒然对他的关切和担心。
如此想来,他倒是愿意让她再多管一些。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这样的态度,宋抒然自然也不好一直与盛祁较着劲,况且对方还是个皇子,她理应把握分寸。
于是埋着头轻轻地“哦”了,接着细声细语问道:“那殿下大夜里是去作甚了?”
“今日与你曾提及过一名老者,可还记得?”盛祁试探地问着,见她抬头眨了眨眸子,又言道,“当时未与你多说,只道时机成熟带你去见,现在想来与你说了也无妨。”
“那老者就是烊芜前首领的军师,也是西兰女师的师父安札。”盛祁神色严肃地看着宋抒然,“他现藏身于戌京城,是我接应的。”
听到盛祁的坦白,宋抒然难掩震惊,她微张着嘴,怔怔地看着盛祁,眼睛一眨一眨的,大脑却一片空白。
盛祁瞧见她的反应,不禁失笑,拉着她走进寝屋所在的院子,抬头看了看无云的夜空,喟叹一声。
“西兰女师背叛了前首领和安札军师,她入戌京城与其说是寻求庇护,不如说是为了杀掉安札军师稳保自己的地位,并且替新首领进一步稳固势力。”
“当然她在与我接触时只提了后者,我未与其合作并非因为你在其中作梗,而是因为我知晓其目的不纯,并且要保护安札军师。与西兰女师多次联系不过是为了从中套得更多有用的信息。”
话落,盛祁推开寝屋的门,领着宋抒然进了屋,一路带到里间床榻前,领着人儿坐上床榻,才又开了口:“我半夜便是前去见安札军师,由他亲自查看了伤口,以及问了些关于他对自己徒弟的了解和宜南之事的看法。”
这番坦诚布不仅解释了盛祁外出的目的,也让宋抒然知道了所有事情的经过。
这是她第一次站在盛祁的角度看到故事线的发展,看到了整个故事的真实情况。
在原书中她只能以原女主的视角看到盛祁和盛衡对女乐师的一见倾心和无条件偏爱。
所以她也才会先入为主地觉得确实如此,下午听到盛祁所说的话后,她意识到是自己片面,但也局限于觉得女乐师是可以帮助到盛祁的人,并未想过其身份有诈。
现在从盛祁口中听到全部,才意识到女乐师确实还有是烊芜奸细的可能,如若真是如此,女乐师与盛衡联手的话……
宋抒然眸光奕奕地看着盛祁:“殿下为何不杀了西兰女师?”
“为何要杀?”盛祁侧过头,诧异地看向她,语气多了些不可思议,“我若杀了她,你苦心积虑为我在戌京城中树立的形象不就都荡然无存了?”
此话不假,原书中盛祁杀了女乐师之后,便给百姓留下了阴鸷的印象,大大影响了其在城中的百姓缘。
而她叫盛祁多多考察民情,替百姓考虑,也正是为了不让这件事发生。
显然盛祁是清楚她的想法,也深知这样做的必要性的。
所以原书里的盛祁大抵也是明白的,可他依旧毫不犹豫地杀了女乐师,已排除是他得不到就毁掉的因爱生恨,想必盛祁清楚女乐师已经危及到了安札军师安全,才迫不得已如此。
因为书里的盛祁早已丧失了可保护安札军师安全的能力。
忽然想到这里,宋抒然顿感悲凉,看着盛祁的眸子里也不知不觉透着些心疼。
她这突如其来的感情变化,叫盛祁甚是不解,以为到现在为止她的气还未消,瞬地面露为难,试探道:
“可还在气?”
听到盛祁的问话,宋抒然才收回思绪,她摇了摇头,脱掉鞋子,翻身朝床榻里爬去,回到自己的位置钻进锦被里躺平。
感受到盛祁跟着自己躺在身边后才柔声道:“殿下午后曾提临近春闱,要回戌京城处理些事情,可与春闱一事有关?”
盛祁侧过头看向她:“你又有何想法了?”
眼下盛祁对她实在是太过了解,凡是只要这样问了,定有她问的道理,宋抒然原本是想否认的,但又想否认也无用,不如就直白些。
她清了清嗓子,尽量委婉地提醒着盛祁:“春闱和秋闱都是择选人才入仕最正规的方式,入仕之才或多或少都会对戌京有所帮助,可也并非所有人都与殿下意志一致。我认为眼下当务之急是殿下需要寻些真的可以在日后助殿下一臂之力的人才才是。”
不是什么嘴皮子功夫胜于行动之人,也不是墙头草般随时会背信弃义之人,而是真的有理想、有志向,与盛祁想法相同,希望做成一番事业的人。
盛祁望着她的眸子,认真地听着她说话,半晌才眼底带笑开口:“待我伤好后,我带你去两个地方。”
第60章
◎盛祁将人带到身边,手臂也快速地揽上了她的腰◎
盛祁重伤一事是故意传出去的, 为了真实一些 ,这一次他就真的在府上养“伤”数日。
待到身上的剑伤痊愈,才又出了府在戌京城现身。
可虽是待在府里修养, 人倒是一点没有闲着。
每日一早就起身舞剑,白日里派人多次先后问询了吏部和户部两位侍郎的安全情况, 并打探了二人回来后对于凌汛之后的安排。
大半夜的, 又掩人耳目地找来督察总督荣大人, 几乎彻夜商讨如何□□凌汛之后可能会带来的后续问题, 比如税收和庄稼收成等。
他这般忙却偏偏没有再提春闱的事情, 更是没有提过要何时才带宋抒然去之前答应的两处地方。
宋抒然见他忙的时候也不好打扰,只得瞄着他不忙的功夫,一旦看到他闲了, 就会在身侧旁敲侧击地提醒着,还要避免烦到了盛祁。
她生怕盛祁忘了答应自己的事情,眼下距离春闱考试的日子越来越近, 她若不想个法子提醒盛祁注意自己的门客, 那便真的是来不及了。
终于等来盛祁“伤”好, 也主动提及带着她出门的事宜,虽是打着哑谜, 但她心里猜测额大抵是会带她直接去与春闱有关的地方的, 可待马车停下后才发现车子停在了宋府前。
在她错愕之余,盛祁先一步下了马车, 向她伸出手:“错过的成亲礼, 理应该还上的。”
此事他在养伤时思量了许久, 虽宋家人并不在意, 但他心里是过意不去的, 于是叫寻宇瞒着宋抒然悄悄去了宋府告知他会带宋抒然回来的事情。
此刻, 宋宏和魏氏早已在门口等待,宋抒然看到许久不见的爹爹和娘亲,鼻子一酸,激动地把手递给盛祁,在盛祁的牵引下下了马车。
她小跑两步,到了父母面前,与父母一一拥抱。
宋宏放开她,看了看在她身后安静瞧着他们一家的盛祁,这位年轻有为的才俊虽已是他的女婿,但再怎么说依旧君臣有别。
他连忙恭敬行礼:“臣宋宏见过殿下,殿下伤势如何?”
盛祁淡淡笑着回应:“有阿媃照顾已无大碍。”
这回答再平常不过,却叫正与母亲寒暄的宋抒然忽地愣了神。
她回头不解地瞧着盛祁,看着盛祁自然地牵起自己的手跟在宋宏和魏氏身后朝府内走,这才反应过来。
盛祁大抵是在体贴地与她营造一种两人婚后幸福美满的样子,叫她的家人放心。
毕竟他们是因两情相悦而在一起,二人虽已说开,但旁人皆不知情,若是过于见外,总会叫人猜忌。
难得回了宋府,宋抒然一待便是一个晌午,用过午膳后,又是陪着魏氏和荣锦唠了好半天的嗑。
得知李紫嫣已经彻底搬离了宋府,眼下听说时不时会回宋宏帮着找的宅子,但大多数还都是住在四皇子府里。
众人皆知李紫嫣与盛衡的关系,可却无人敢论盛衡会何时纳其为妾,若说感情并没有那么好,可听闻盛衡去宜南是带着李紫嫣去的。
这事宋抒然确实早有耳闻,心里清楚与盛衡谈感情那是大错特错,待李紫嫣去宜南恐怕不是出于宠爱,而是完完全全的利用。
三人闲聊约莫半个时辰,管事的终于来报盛祁与宋宏和宋廷之商讨过要事,正从书房里出来。
听到这个消息,她才匆匆喝下自己剩的半盏茶,提着魏氏特意给她做的平日里爱吃的糕点朝外走着。
走到宋府门外时,宋宏与宋廷之刚好也将盛祁送至此,她欣喜地与父亲和兄长告别,却瞧见宋宏和宋延之的神情都较为严肃。
宋宏更是向盛祁再度行礼承诺着:“臣会多加留意,殿下请放心。”
宋抒然不知道三个人之前在书房里说了些什么,但想必与她方才跟母亲和荣锦那般唠家常不同,定是极其重要的事情。
上了马车,车子渐渐向西驶出,她抱着糕点匣子踌躇半晌,才小心翼翼问道:“殿下方才与父亲和兄长谈了些什么?”
盛祁闻声,收回一直朝外看的视线,放下帘子侧眸看向她,沉声道:“提醒宋将军提防烊芜动向,以备不时之需罢了。”
烊芜派人潜入戌京这事,他既然已同她讲过,也就没必要对她遮掩。
此事绝非小事,眼下他还未寻得烊芜突然抵京的真正目的和在戌京与其勾结之人的有效证据,自然不能直接禀报父皇。
若到最后只是过度担心,被父皇训斥一顿也罢,可真要是打草惊蛇了,那鱼钩上的食就是白白被夺,鱼还再无可循。
所以只得叫宋宏小心监督,在巡营间向各营信得过的将领打探。
这也正是他一定要补上成亲礼最后一环的另一个原因。
*
若说戌京城的东边是世家居住聚集和买卖繁华地区,那西边则相对安静不少,是各大私塾聚拢之处。
显然眼下宋抒然最在意的事终是被盛祁提上了日程,马车停在横街较里的一处私塾前,盛祁依旧先下了车,抬手等着牵她。
宋抒然心里有些提得紧,她先是探出头,看了看在街上来来去去,时不时会朝这边看来的过路人,连忙伸手扶着盛祁的手下了车。
站住脚后,她挪了两步靠近盛祁,微踮起脚,用只有他们两人听得到的音量,轻声开口:“殿下这般高调来此可真的好?”
所以原书里他看中的书生被盛衡横刀夺走,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她一个人担心得不得了,盛祁反倒是不以为意地挑挑眉,不答反问:“有何不好的?”
“殿下就不怕自己看上的书生被旁人收买了去?”看盛祁这么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宋抒然眉头蹙得更深了,眸子里也满是焦灼,“明明真情相待,若是遭了背叛可怎得了?”
盛祁单手推开私塾的门,侧眸轻瞥一眼她,冷然道:“若是愿助我者,无论如何收买都没用,如若不是,我再小心也无用。”
此话是这么个理儿,可是你的这几个门客注定是会背叛你的。
宋抒然恨不得直接将此话说出来,她咬咬牙,好不容易才把到嘴边的话憋了回去,心里不住想着,盛祁自信是好事,可在这件事上过于自信,则会很危险。
无奈地跟着盛祁进私塾,此时正是书生们歇息的时段,并未有先生授课。
这个私塾是标准的四合院制,前院有可赏心悦目的花园,左为祠堂,右为书房,正中则是授课用的课室。
步入其中,除最东侧先生所用长桌外,往西两桌一排,拢共十四桌。
课室是两面通门的结构,径直穿过便是后院,专门是书生们用于生活的地方。
这样的私塾在戌京城里已是最上等,其授课费用自然也是最贵,能来此处读书的不是名门望族、贵胄世家,就是家里历代从商,希望后代入仕。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被盛祁这样的权贵所看重,愿意出钱资助他们学习,然后在春闱或秋闱中考取功名,日后可作为帮衬辅助资助者。
盛祁在她观察整个课室的时候,默默来到了第三排左侧的书案前,他随意拿起一本册子翻看着。
这幅惬意模样吸引了宋抒然的注意,她跟着走了过去,探着头瞧着那册子上的文字,笔锋顿挫清晰,字体纤细,却落笔张扬。
“这个书生很想表现自己。”她幽幽地道了一声,抬眸对上盛祁刚好看过来的眼睛,又言道,“字虽有笔力,却控不住落笔的张扬,其野心早晚也会按耐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