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里水汽氤氲,宁挽霁想到或许是和季时景待在一起的时间太久了,她总能想起中学时代认识他那时候的事情。
高一吊车尾进的北城中学,估计也只能考一个非常普通的211,之所以能考上P大,其实和季时景的关系也很大。
她那个时候其实物理成绩非常非常烂,高一最开始勉强说得过去,后面到了快期末只有七十分,北城中学的学生都很厉害,她这样的成绩在班级里明显说不过去,班主任又是物理老师,铁了心的觉得她没努力,把她拎到办公室训斥,说的话非常难听,大概就是不知道她脑子怎么长的,那么简单的题都不会做,化学成绩也不好,这样下去一本都考不上。
难听的话太多,一时之间宁挽霁也记不清他到底说了什么,总而言之她当时很难受,办公室里还有其他的老师在,她一个人低着头,聆听着那些不堪入耳的话,紧紧抿着唇,不让自己委屈。
她和老师眼里的好学生差距甚远,没有优秀的成绩,又热衷于喜欢一些音乐表演之类的东西,在老师眼里是没什么正经事的人,但她是真的没有把时间都浪费在这些事情上,该做的努力她都会做,但她并不是天生就很聪明的那类人,她政史地成绩很好,但物理化学却学得一塌糊涂。
宁挽霁性子也倔,班主任这么说,她也不愿意在那老老实实挨骂,直接顶了回去道:“老师,我觉得你不是我,怎么知道我没努力,换言之,学不好物理偏科就是脑子有问题吗?我认为为人师表不应该说出这种话来,您觉得,一个学生,只有卷面上的成绩令您满意,您才不会这样对她冷嘲热讽吗?”
她这句话说完,班主任愣了愣,随即态度变得非常差,直接让她罚站在走廊里,让她站一个晚自习清醒清醒。
宁挽霁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她也尽了全部的努力,可惜就是学不好物理她也没有办法,她不是像别人口中的一无是处,每个人都有擅长和不擅长的东西,不应该一概而论。
北城冬天的夜晚很冷,走廊又没有开灯,她一个人搓着手在窗户边冻得不像样子,一整个走廊都是寂静无声的,只有她在那里很孤独,好像是离群索居一样。
顶撞老师好像就是这样的,没人会觉得她可怜,只会觉得她是一个冥顽不灵,没办法教育的顽劣学生。
办公室里其他老师和班主任怎么样议论她的,她也不想听,干脆装听不到,反正这个班主任平时也因为觉得她听不懂课,考试成绩差而故意忽视她的提问。
但她其实还是觉得有点难过,不过自尊心让她不会表露出来,她拿着本子站在走廊里做作业的时候,又是看到了过来执勤的季时景。
少年穿着黑色的羽绒服,敞开怀,是一件很好看的白色衬衣,黑白分明,色彩简单,却很适合他,见到宁挽霁一个人在那里,他皱着眉头低声道:“为什么赶你出来罚站,又拿戒尺打你?”
她还没来得及张开口说自己没什么,便感觉自己的手被扯住,接着季时景领她重新敲门进了办公室。
灯光昏暗,少年的侧脸却过分明亮。
他轻抬眉眼,声音冷淡,一字一句道:“老师,体罚学生和在冬天让学生在走廊里罚站这件事,学校明令禁止。”
“需要我举报给学校吗?”
第25章 方便
她那个时候也不知道季时景在那里看了多久, 好像每一次被他撞见都是她最狼狈不堪的模样。
宁挽霁从没觉得自己对他有什么特别之处, 后面自己想想当时能冲动的去问他为什么出国没告知她,也是她脑子有问题。
那种话本不该问出口,而她总是勉强他做他不喜欢做,不愿意做的事情, 或许也是因为这个所以季时景才不告诉她。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犹如天堑, 是她怎么也无法逾越的鸿沟。
高中时期她过得并不算很好,难为季时景肯替她站出来顶撞老师, 她站在季时景身后,宁挽霁的手汗涔涔的, 但是季时景却牵住了她的手没松开。
少年的侧脸清隽,眉目如画, 在夜晚的荧光灯下看着更加白皙得如同艺术品。
班主任认识季时景, 事实上,学校上下的老师都或多或少对这位优秀的学生会会长印象颇深, 在所有人眼里,季时景应该是循规蹈矩的, 不会轻而易举的因为什么事而改变自己的情绪和态度, 他这么说话的时候,态度非常严肃, 语气虽然是尊敬的, 却没有什么缓和的空间。
看得出来,他这句话并不是在开玩笑,以季时景的家庭背景,想要往更上面一层反映他没有师德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班主任黑了脸, 但终究没敢再说什么, 身为老师, 却要在学生面前低头,他也不愿意,刚想说什么来挽回自己的面子,又听到季时景接着道:“老师,我现在是在和你叙述学校的规章制度,而不是在和你商量,换言之,如果你真的想在我离开之后背地里给宁挽霁难堪的话,您可以想想后果,毕竟,您是要在我们学校干一辈子的。”
他这句话说得四两拨千斤,显而易见,季时景是在敲山震虎,宁挽霁跟在他后面,愣了愣,还没回过神来,就听到班主任开口道:“算了算了,既然季同学来给你说情,你就回班级吧,下不为例。”
这就是让她回去的意思了,宁挽霁抿了抿唇,说了句谢谢老师,提步走出了门,没看身后的季时景,走到走廊里一段距离的时候,她才停下脚步来,转身回头看到面前少年过分隽永的轮廓。
空气微冷,宁挽霁也没想回班级,外面下了雪,她从楼上往下走,没进班级,季时景叫住了她:“宁挽霁,你不想回去吗?”
其实他不需要问这句话,季时景看得出她眼眶红了,可还是强忍着没哭出来,昏暗的光从教室打出来,映照在少女的脸庞上,他打量着她,看不出她到底要做什么。
宁挽霁抬头,小巧精致的下巴微微扬起,低声开口道:“学长,可不可以陪我出去走走?”
面前的人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上前走了几步,和她并肩而立,接着道:“下楼吧。”
晚自习很长,有一个半小时,距离下课还有很久,季时景看得出来她不想回教室,他也不会逼她回去。
下楼的路上,宁挽霁眉睫低垂,想跟他说谢谢,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走廊里空旷而冷寂,她能透过透明的玻璃窗看到外面凛冽的风雪,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光晕昏黄,走廊是声控灯,在下台阶的时候声音不够大,最后一级阶梯的灯没开,宁挽霁脚步一滑,下意识的抓住了身侧人的胳膊。
她感觉到他肢体略微僵硬了一瞬,却没有推开她,而是任由她用力的抓握住自己的手臂。
等她站稳身形之后才低声开口问道:“好了吗?”
声控灯开了,季时景和她走出教学楼,看到雪下得很大,女孩子带着毛绒绒的大白鹅围巾,头上是小巧可爱的粉色美乐蒂的帽子,红着眼睛看着他,声音听得出有几分委屈:“学长,我是不是很没用,什么都做不好,我有时候真的……”
这句话说到一半,宁挽霁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抿了抿唇又道:“刚才,对不起,还有,谢谢你。”
她没想到季时景会来,更没想到过他会挺身而出,为了她顶撞老师,还帮她想好了后面的事,说太多好像也不好,一句谢谢太轻飘飘,但她除了这句,也没有别的可以和他讲。
“举手之劳。”季时景淡声道,就好像根本不在意这件事情一样,他接着道:“他打你,你都不知道躲的吗?”
雪花顺着凛冽而来的北风打到脸颊上,宁挽霁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方才或许是在她刚被叫到办公室的时候就在那里,目睹了全过程,好像每次和他碰上,都是很狼狈的时候。
宁挽霁垂眸道:“我……”
她没想过躲,或者说躲了可能用处也不大。
季时景接着道:“方才的事情我跟他交涉过了,他会把道歉信递到校长那里,还有,以后遇到这种事情,不要忍气吞声。”
这不像季时景能说出的话,也不像他能做出的事情,他一向是个循规蹈矩的好学生,不会做这样离经叛道的事情,他在告诉她不要忍气吞声,又接着道:“傻了?不会说话了?”
宁挽霁抿了抿唇:“我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
少年声音淡淡,反问回去,他眉梢轻挑,深邃的黑眸平静地凝望着她,显然是等待她的答案。
没想到的事情有很多,比如如果碰上这种事,如果是她父亲,就算平时对她再好,也会第一时间觉得是她的错。
宁挽霁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老师不可能有错,有错的一定是学生,如果她被针对,那么出问题的一定是她,而不是老师。
她没想到季时景什么都不问的会主动选择站到她这边。
像是知道宁挽霁想说什么一样,他轻声嗤笑出来,接着道:“我也不是所有人眼里那种循规蹈矩的好学生,如果我是,只是因为需要,仅此而已。”
“错不在你身上,你永远记住,任何人都没资格让你反省。该反省的是他,而不是你。”
“……”
这句话或许所有人都觉得离谱,但很奇怪,季时景说起来,就有种让人信服的魔力。
那夜几乎颠覆了宁挽霁一直以来对他的认知,他说这话的时候张扬而又肆意,就好像他骨子里就合该是这样特立独行又叛逆的人,撕下了那层冷静理智的伪装,他也是熠熠生辉而又神采飞扬的意气少年。
没有人会不爱这样的人。
他出现的时候,所有星星都该在他身边陨落,黯淡无光。
*
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宁挽霁看到季时景在打开电脑,应该是在谈一些工作上的事,见她出来,也没说什么,只是把一杯水递给她,接着淡声道:“收拾好了?”
“嗯……”
宁挽霁接着道:“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对话非常客气。
季时景手指微微顿了一下,语气没什么波动,接着道:“还能休息一会儿,我在和容琛谈工作,等下秦瑄要去看我爷爷。”
“秦医生?他回国了吗?”
宁挽霁对秦瑄有点印象,虽然不是北城中学的学长,但他经常和江致知混在一起,偶尔也会去找季时景,最主要的是,他俩在一个大学,同是P大校友,所以大学时候,在校学生会也算有交集。
“我爷爷的主治医师是他本科导师。”季时景接着道:“先坐着吧,等会儿我叫你。”
他看得出来她有点困,时间还来得及,距离不算很远,开车的功夫也用不了多久,看得出来,她这些日子被工作搞得也疲惫不堪,男人低头抿了口拿铁,接着放到一边,看了她一眼道:“回去睡会吗?”
宁挽霁明明已经很困了,听到他这句话,却还是摇摇头回应道:“我不困,学长,毕竟也休息不了多久。对了,你在斯坦福那几年过得怎么样?”
“……”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开口问起他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季时景眉睫轻颤,默了一会儿:“你想听什么答案?”
答案无非只有两个,好还是不好。
这句话让宁挽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愣了愣,接着道:“……我不知道。”
好或者还是不好,她不知道,也不清楚季时景到底想要什么样的答案,对话在这里忽然变得有些尴尬。
她只是很常规地在和他客套,没话找话,以免两个人之间的相处太过尴尬,没想到季时景会反问回来。
“宁挽霁,你后来去哥大读研,为什么?”这句话说到一半,季时景又换了一句道:“没去华人学生社团吗?”
他想问她为什么没去斯坦福找过他,那个时候他也还没有回国,他在当地的华人学生社团很有名望,知道宁挽霁也去了美国读书,但她一次都没有主动找过他。
他们之间的联系,大多靠季时景托人按时给她送节日礼物来维系。
宁挽霁没听出他话里的转折,接着道:“我没怎么去。”
刚到美国的时候她人生地不熟,靠着晏宁给的在美国生活过的经验勉强混日子,宁挽霁不是那种特别喜欢社交的性格,或者说她疲于应付过于复杂的聚会和社交,偶尔放纵一次还好,过多的交往和表面应付会使她感到厌倦。
更主要的是,她头一年的时候英语口语还没那么流畅,为了练习好口语,尽可能的成为native speaker,所以尽量都是在本地学生的圈子里混,加上课业繁重,所以没有怎么去过华人学生社团,是第二年才开始。
但比较有趣的是,即便她什么都没参与,还会固定的在中国的各种节日收到节日礼物,还有一些防疫材料包,比如莲花清瘟胶囊,小柴胡,口罩,不是那种一次性发放几次就不管了的,而是会定期为她准备齐全,即便她自己没有主动领。
“当时学业太繁重,虽然我英语还行,但是跟上教授还是有点困难。”
宁挽霁顿了顿接着道:“所以忙着学习,到后面才去。”
她想了一会儿,接着道:“那个时候学长都快毕业了,我去找你,你也不方便,况且,我们也只有中学时期的交集。”
宁挽霁把话说的很清楚,其实她想过很多,想过她和季时景此生不会再重逢,她实在是个太胆小的人,怕再次见面会看到他有女朋友,怕自己对他念念不忘,所以就不见面了。
只是她这句话才刚刚说完,还没来得及说下句,便听到面前人语气淡淡,接着开口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方便?”
第26章 培养
季时景在斯坦福读博士的时候是硕博连读, 博士课业虽紧, 但远远达不到没有时间去见她一面的地步,宁挽霁心知肚明,只是,她没有理由去找他, 也没有任何的必要与他再维持什么关系, 毕竟他们本来就没有关系。
宁挽霁刚洗完头发,发梢还有点湿漉漉的, 她手中拿着吹风机,身上穿着粉色的美乐蒂睡衣, 抿了抿唇,看着季时景, 她被他方才那句搞得不知道如何回应, 想着怎样说才得体,却没想到, 她还没来得及做什么,面前清隽优雅身材修长的男人走到了她的身后, 季时景伸手从她的后腰处绕过去, 将她手中的吹风筒拿了过来,声音很低, 懒散地开口道:“我来吧。”
“……”她刚才光顾着和他制造话题聊天, 没想着自己吹风,宁挽霁抿了抿唇,接着道:“学长,我方才没有想要故意拖延时间让你帮我吹风的意思。”
“嗯。”季时景没说什么, 她当年是会和季时景撒娇, 强迫他做一些他不擅长的事情, 但那毕竟也是中学时期的事情了,现在想想,也恍若隔世,她想为自己辩解一些什么,却发现越描越黑,索性不继续辩解,好在季时景也没有在这个话题上过多的纠结,他只是声音低沉的开口道:“我来的话,速度会比你快一些。”
宁挽霁是个聪明人,知道他们两个人如果再这样拖延下去,会耗费更长的时间,所以,这个时候,还是乖乖的听季时景的话比较好,她坐在椅子上,身形僵硬,感受到身后人纤长的指节绕过她的青丝,柔软的手指帮她把湿淋淋的头发拾起,用吹风筒帮她耐心地一点一点吹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