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知道你喜欢,”夏母鼓励儿子,顺道提醒,“喜欢就去追,这么好一姑娘,你不追有的人追,顾同志只是其中之一,你要不积极,小林被拐跑,有你哭的时候。”
原来他对林兰兰的心情,不是生病,而是喜欢。
夏辰安掏出一支烟点着,思索片刻,道:“再说吧。”
门窗还没赶出来,家里四处漏风,他哪有心思谈情说爱,也没这个资格。
他以前不务正业,吊儿郎当,第一次这么认真,不管是对木器厂,还是林兰兰,想要他们过得好,不能嘴上说说,必须行动起来。
“再说你个大头鬼!”夏母生气,说了半天,狗崽子一个字没听进去,看他还要犟到什么时候。
林兰兰特制的冻疮膏很管用,夏辰安擦了三天烂肉就全好了,却舍不得停药,每天扣一点涂手腕上,淡淡花香萦绕。
周天中午吃饭,夏辰静伸着脖子往夏辰安身上凑,鼻子吸了吸,“三哥你偷抹妈的雪花膏了?这么香!”
春天来了,她哥发、情了,平时不修边幅一人,居然开始捯饬自己了。
夏辰安撩起袖子,露出手腕,送到夏辰静鼻子前面,“好好闻闻,雪花膏有这么香吗?”
夏辰静摇头。
“这是冻疮膏,不是雪花膏,”夏辰安收回手,自个儿又闻了闻,一脸陶醉,“林同志送我的冻疮膏,而且是特制,全厂就这么一瓶。”
林兰兰送木器厂职工冻疮膏这事儿,夏辰静昨天从学校回来就听说了,一瓶冻疮膏,获取好评一片,别说他们一家子,整个家属院都盼着他们小夏厂长把人娶进门。
“兰兰姐好厉害。”夏辰静发自内心地感叹道。
夏辰安大长腿随意叠一块,轻飘飘地扔过来一句:“那不是嘛。”
夏辰静:“……”
兰兰姐追到手了?哪来的与有荣焉的自豪感。
吃过饭,夏辰安出门去车间,碰到厂工会宣传科的赵科长,夏辰安给对方递了一支烟,赵科长接过去点上,“小夏厂长要去联谊会?”
上次活动成效明显,赵科长趁热打铁,这不才过两个月又举办一次,赵科长半个月前找过夏辰安,邀他到场教工友们跳探戈。
夏辰安当场拒绝,可以说是非常干脆,不过他擅于与人打交道,会说话,就算拒绝也不教人不舒服,心存芥蒂。
夏辰安吸了一口烟,笑道:“不去了,厂里忙。”
赵科长一手扶着自行车,一手抖落烟灰,“那就太可惜了,我还想再看你跟小林同志合作一舞,上次你们……”
“等一下,赵科长,你说的小林同志是林兰兰吗?”夏辰安打断对方,她又去相亲了!
“除了她还能谁?”对于夏辰安的异样,赵科长尚未察觉,自顾地继续说道,“我也没想到她会答应教大伙跳舞。”
“她一个人怎么教?”夏辰安心不在焉,烟叼嘴里,没吸。
“所以说有志者事竟成,这不肉联厂聘了个工程师,大城市来的小伙子,也会跳探戈,正好可以跟小林同志搭档……”赵科长话没说完,一阵风刮了过去,身边空空如也。
等他回过神,一阵风刮回来,“赵科长,借你车子一用。”
赵科长探头问:“小夏厂长要去哪啊?”
“联谊会。”夏辰安头也不回,使劲蹬着脚踏,一溜烟没了影。
赵科长吸着烟屁股,呵呵地笑出声,“不是忙吗?”
联谊会越热闹,说明他们宣传科办得越好,年底厂工会先进个人非他莫属。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不然他没事跑木器厂瞎转悠什么。
夏辰安骑着二八扛往俱乐部赶,速度快,耳边风声呼呼,他还是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一想到林兰兰跟顾江抱一块跳舞,他就浑身难受,从来没有一个人能让他这样。
去他妈的认真,去他妈的责任,去他妈的能力。
喜欢一个人,本身就是一件热血沸腾的事情,瞻前顾后,说明不够喜欢。
而他喜欢林兰兰,非常喜欢,就应该不顾一切,至少得让她知道他的心思。
都是成年人,搞什么暗恋,人生哪有这么多时间演内心戏,自我陶醉。
冲,就完事。
夏辰安整个人站在脚踏上,一段下坡路,疾风打在脸上,外套吹向身后,夏辰安顶了顶牙床,笑了。
宛如少年,意气风发。
***
一晃两个月过去,这也是林兰兰第二次参加联谊会,上回是想跟梁其友划清界限,这次过来帮个忙。
厂工会托梁老爷子出面,她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
林兰兰今天也选了个靠窗的位置,无聊,她单手撑着下巴看向窗外,寒冬已过,正值初春,街头原本光秃秃的柳树,不知不觉已经抽出绿芽,随风招展,一派勃勃生机。
她从身上的军绿色挎包里拿出一颗奶糖,剥了糖纸,放进嘴里,眼睛微弯,月牙形状,不是笑,胜似笑。
好看,引得男工友频频瞩目。
女工友忍不住小声议论着林兰兰是不是又漂亮了?
漂亮有什么用,还不是病秧子,脑子进水才跟她相亲。
这话酸溜溜,也是不争的事实,联谊活动进度快过一半,偷看林兰兰的男工友一大堆,却没一个上去找她搭话。
就在这时,顾江从外面走了进来,赶路着急,额上覆有一层细汗,顺着脸颊滴落,打湿了鬓角,贴在脸侧,换做旁人,略显狼狈。
顾江不一样,如沐春风的笑容,让他整个人泛着柔光,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其他。
女工友们的目光刷地转过去,有人不认识顾江,见对方穿着肉联厂的工装,立马问跟他同厂的工人:“那谁啊?”
“顾师,我们厂子新来工程师,怎么样?不比梁厂长差吧?”
厂工会没诓人!
今天这个联谊会,既没梁厂长也没唐文莉,原本没多少人报名,厂工会为调动工友们的积极性,宣传科干事挨个厂子做思想工作,放言有神秘嘉宾参加,保证不让各位失望。
工友们好奇对方什么来头,可是不管怎么问,厂工会也不肯透露半点,越这样越神秘,他们就越好奇,像洞房花烛夜揭开新娘子的头纱,为亲眼见证,参加这次联谊活动的工友比上次只多不少。
来了看到林兰兰,男工友有了精神,女工友兴致缺缺,直到顾江的出现,梁厂长跟唐文莉处上对象了,她们算是没机会了,但这个顾师……女工友们的眼睛亮堂起来。
梁其友作为一厂之长,对于普通女工人来说,就是天上的月天上的星,遥不可及,除非长得跟唐文莉一样漂亮,不然梁厂长怎么可能看得上她们。
而顾师不一样,虽然他从大城市来,还是厂里的技术人员,但本质跟她们一样,都是打工讨生活,距离不会那么大,机会也更大一些。
女工友们盯着顾江,就像看到了肉骨头。
顾江站在门口,扫了一圈,看到坐在窗边的林兰兰,抬脚穿过人群走了过去。
女工友们:“……”
什么情况?
两块糖小半壶水下肚,林兰兰有点犯困,耷拉着眼皮,看着随时都能睡着。
顾江笑脸深了些,坐过去。
瞥到对面坐下一人,林兰兰缓缓地抬起头,眼底笼着一层睡意,水雾朦朦,揉了眼睛,看清来人,“顾师怎么来了?”
视线从林兰兰身上一划而过,这个小姑娘真有意思,第一次见面,身上挎了个水壶,今天再见,多了个军绿色挎包,不用问,里面装的肯定是大白兔奶糖。
顾江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还是那句话:“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这次不是老厂长,而是厂工会的赵科长。
初来乍到,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厂工会,更何况赵科长跟他说得很清楚,请他参加联谊会不是相亲,而是跟小林同志搭档教工友们跳探戈。
林兰兰反应很平静,“赵科长说的那个人是顾师。”
她以为是夏同志,毕竟上次联谊会上是她邀请夏同志跳的舞。
顾江开玩笑道:“林同志失望了?”
今天周日,原本不用上班,也不知道梁其友从何得知他要参见联谊会,一大早把他堵宿舍里,跟他聊厂子以后的技术发展,一聊就是一上午,午饭都不给吃。
最后走的时候,冷不丁提了句:“上次联谊会林兰兰也跳了探戈,跟对面木器厂的夏辰安。”
顾江这才反应过来,不出所料,小林同志那么优秀,果不其然一堆人惦记。
万万没想到梁厂长也是其中之一,不是他自己退的娃娃亲吗?
失去了才知道珍惜。
不过,迟来的深情比草贱。
林兰兰正要回话,身边的椅子被一把拉开,有人重重地坐了下来,微喘传来,接着是淡淡的香烟味。
林兰兰转过头。
夏辰安大马金刀地坐她身边,一只手搭在椅背上,一只手插裤兜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对面的顾江,笑得无比亲和友善,“好巧,顾同志也来相亲?”
话音未落,梁其友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挨着顾江坐下,手搭在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领导架子端得足,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握拳放嘴边轻咳一声,润润嗓子,“各位都在啊。”
林兰兰:“……”
夏辰安:“……”
顾江:“……”
他戴了眼镜还是眼瞎。
原本一个人的圆桌,不过两分钟,多了三个男人,而且个顶个优秀。
女工友羡慕死林兰兰了。
刚刚谁说没人跟她相亲?
这不一来仨,梁其友、顾江还有夏辰安,随便拎一个出来,也够她们争得头破血流。
论家庭背景和自身能力,梁其友最为突出,顾江次之,夏辰安一个二流子只能垫底,奈不住他模样生得好,尤其三人坐一块,高低立判,也应了那句老话: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夏辰安和顾江没来延市前,梁其友是几个厂子里面长得最好的男同志,现在,一切尽在不言中。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你又不是林兰兰,还搁这选上了?”有人笑话对梁其友他们评头论足的女工友。
女工友一脸窘迫,嘴硬道:“幸好我不是林兰兰,不然不得尴尬死。”
没错,就这阵仗换谁不尴尬,一个是死皮赖脸喜欢了那么久却被甩了的娃娃亲,一个是想跟别人处对象被当众拒绝的二流子,一个是老厂长费尽心思给她介绍的新对象。
同时也好奇林兰兰会选谁?
当然是他了,梁其友迷之自信,不管这些日子林兰兰怎么冷落他,他都始终坚信对方是闹小脾气,只要他勾勾手指头,她就会回到他身边。
夏辰安和顾江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他今天过来就是让他们看清楚了。
总之打死不承认他在意林兰兰,是男人奇奇怪怪的胜负欲。
梁其友继续敲着桌面,顾江的手指摩挲着搪瓷缸边沿,夏辰安拨着兜里的大白兔奶糖。
谁也不说话,安静得诡异。
“你们来干嘛了?”林兰兰率先开口,表情语气都很淡,反正她不尴尬,甚至有点享受,终于不无聊了。
眼睛有光了,不想睡觉了。
“相亲!”夏辰安第一个回答。
顾江紧随其后,说的也是相亲。
梁其友不服输,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相亲!”
林兰兰哦了一声,又问:“你们谁先开始?”
冲,就完事。
夏辰安又是第一个站起来,将手从裤兜里抽出来,敛起脸上的嬉笑,一身正气放开,浑然军人模样,慷慨激昂介绍自己:“林兰兰同志,你好,我叫夏辰安,今年二十二岁,比你大三岁,正好抱金砖,身高一米八五,腿长一米二一,现在经营一家木器厂,我的目标是做大做强,引领大西北家具业,让你过好日子,出门坐小轿车,回家住小洋房。”
梁其友冷笑一声,就你那破厂子,还想引领家具业,做什么春秋大梦,傻子才信你鬼话。
傻子一号·顾江同志向夏辰安投去了欣赏的目光。
别说小姑娘心动,就是他也为之一动,祖国百废待兴,最需要的就是像夏辰安这种有志青年,激情四射,不像梁其友,毫无目标,就算老一辈攒下再多劳动成果也不够他挥霍。
傻子二号·林兰兰同志反应慢半拍,盯着夏辰安看了好一会儿,夏同志人生目标和他的笑容一样滚烫呢。
深受感染,林兰兰用力鼓掌,细手白瓷,微微泛红。
夏辰安立马坐下,林兰兰停了下来,两人同时将目光转向顾江。
顾江看了看夏辰安,嘴角翘起,如法炮制地自我介绍道:“林兰兰同志,你好,我叫顾江,今年二十四岁,比你大五岁,金砖可以抱一块多,身高一米八三,腿长一米二,现任职肉联厂工程师,月工资50,因为不抽烟不喝酒,婚后可以全部上缴……”
夏辰安太阳穴突突地跳,这家伙什么意思?现学现卖不说,他还踩一捧一。
“林兰兰同志,我现在月工资也50,婚前就可以全部上缴。”夏辰安猴急地插一句。
两人暗自较劲,林兰兰化身和事佬,面无表情地表扬道:“都是好同志。”
只是跟她关系不大,她刚发现些好吃的,还没吃够,结婚的话,她就不能吃独食了。
一想到大白兔奶糖还有葡萄酒要分出去一半,林兰兰就肉疼。
林兰兰转移话题,问顾江:“顾同志的人生目标呢?”
“为祖国建设尽绵薄之力。”顾江再次看向夏辰安。
夏辰安没理他,心里却在小声嘀咕:这人怎么回事?有完没完了!
林兰兰挠挠鼻子,越看越觉得,顾江根本不想跟她相亲,他的目标其实是夏辰安。
这就有意思了。
夏辰安和顾江自我介绍完,就该梁其友压轴出场了,梁其友双手抱臂,等着林兰兰点他。
半天没反应,梁其友有些不自在地再次握拳放在嘴边轻咳一声,以此提醒林兰兰。
挺大一声,林兰兰转头看他。
一双漂亮的丹凤眼,漆黑如墨,深邃如渊。
让人不由沦陷其中,梁其友咽了咽口水,眼底有过一抹精光,如果不是眼镜挡住,当真是猥琐至极。
“你就不用了。”林兰兰柳叶眉微拧,这人不去找唐文莉亲嘴,跑这来刷什么存在感?
梁其友满意地笑了,优越感十足地道:“要是我还得自我介绍,我跟兰兰不就白认识两年多。”
他在炫耀,他认识林兰兰那会儿,夏辰安和顾江还不知道在哪。
“不是认识得久,而是我不想听,”林兰兰毫不留情地拆他的台,也不再看他一眼,稍稍提声继续道:“梁厂长,我跟你的娃娃亲已经退了,你现在也谈了对象,你坐这什么意思?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啧~不知羞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