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所有人的内心都在窃窃私语,这怎么可能,他们还没听说过谁能战胜圣鸦。
然而这个年轻人似乎根本不在意这些高级军官的嘀嘀咕咕,他绯红色的眼睛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后走到了众人面前,他也是这样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
“你是什么人?”有人问道,“我们为什么要相信你呢?”
“其实也可以不相信的。”白发青年寡淡地说,“所以我是说,请诸位来评估一下这个方案是否可行。”
“你有这方面的经验吗,你是军人吗?”不断有一个接一个的问题向他砸过来,如果问题有实体的话,他也许已经被砸死了。
然而这个白发青年只是微笑着,抬起了一只手。
“安静。”他轻声说道,然后重重地落下了手,同时迅速地收敛了笑容,“安静。”他重复了一遍。
满室鸦雀无声,针落可闻。
在场的人无一不是半生戎马,身经百战,但是他们在刚刚的那个瞬间,感受到了恐惧,来自这个青年赋予的,由衷的恐惧。
一种自然而然的气势从他的身上泄露了出来,飞扬跋扈,不容置喙,此时此刻他就是这里的暴君,任何人都不敢于忤逆他的意志,连呼吸仿佛都被他扼住了一般只敢小心翼翼的。
然后他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太理想了。”年纪最大的将军打破了沉默,“我们根本没法那么快的把散兵组织起来。”
“虽然这个计划听上去是可行的。”
人们再一次开始议论纷纷。
然而这个白发青年笑了出来。
“其实不难,”他笑着说,然而他的眼睛里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笑意,那双绯红色的眼睛仿佛白骨成山之上妖冶盛开的玫瑰花,“反正,依我看来,在座诸位也拿不出其他的意见来了。”
“那就让我来做吧。”他轻声说道,这是一种何等的傲慢,他看上去太年轻了,也许刚满二十岁,但是却如此平静地向他们索要这一场豪赌的赌注,稀松平常地就像他在餐馆里要一杯水。
他们却无法拒绝。
但经过了这几日的相处,他们没有一个人能不承认,这个人就是天生属于战场,刻薄,严厉,跋扈,但是也善解人意,细致而温存。
“你不留下么?”老将军开口挽留道。
白发青年脚步顿了一下。
“不能。”他轻轻地笑了笑,答道,“我不能留下。”
“为什么?”老将军问道,“我们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很希望你能留下,我愿意把我的位置让给你。”
他笑了起来,眼睛弯了起来,“谢谢。”
“但是我不可以。”白发青年抱着衣服,回望了一眼指挥部,他们的确都是很优秀的军人,虽然开始的陷入绝望,但是内心深处并没有放弃。
也许没有自己,他们也能抵抗很久很久,久到对方撑持不住,宣告平局。
欧文轻轻地偏过头,笑了笑,“十分感谢,但是我是芙罗兰人。”
众人略微吃了一惊。
“其实雪国也很好的。”有人低声说道,“空气比较好。”
“而且芙罗兰那群高层真的很顽固,你回去之后未必会有好结果。”另外一位老将军恳切地说道,“您在那里并非身居要职吧。”
欧文垂下了眼睛。
他知道他们说的是真的,芙罗兰的高层的确对自己不屑一顾,如果归根结底,他们中的大多数其实并不愿意和神域做对,他们甚至拿着神域的赏金呢,哪有砸金主饭碗的道理。
如果回去,欧文知道自己会遇到什么,攻击,排挤,孤独,甚至,死亡,更不要说他现在所做的事情若是传到了那位大人的耳朵里会发生什么。
但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他是芙罗兰人啊,他永远无法遗忘芙罗兰温暖的气候,终年翠绿的树木,开满枝头的繁花。
“我这条命是芙罗兰给的,如果她要拿走,也只能随她开心了。”白发青年笑了起来,散射的光线柔和地照在他的脸上,勾勒出了精致的轮廓。
好似那昭告黎明到来的白色晨星。
老将军摘下了帽子,然后所有的军官都跟着摘下了帽子,他们低下了头,表示了由衷的尊重与感激。
“恕我冒昧。”将军轻声问道。“能知道您的名字。”
虽然知道这个年轻人必将声名显赫,但是他们还是想知道他的名字。
“欧文·多弗莱斯。”白发青年抬起了一只手,露出了一个灿烂如南国暖阳的笑容,“我叫欧文·多弗莱斯,雾山人。”
“如果将来可以的话,希望大家都能去雾山玩,那里可是世界上最优美的山脉。”他笑着说,然后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进了一片苍茫的黑暗中。
“欧文·多弗莱斯。”老将军重复着这个名字,“希望你未来星辰灿烂。”他大声说道,声音在室内回荡叠加着,回音不绝。
芙罗兰啊。
这个孩子为什么偏偏是芙罗兰人呢。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最为肮脏黑暗的国度,那必然是芙罗兰,雪国柔弱任人宰割,而芙罗兰则是不知何时起登上了最疯狂的战车,明明拥有最为肥沃的土地,却也拥有着最可怕的监狱和最多的战乱。
芙罗兰总是在战乱,身居高位之人总是在为了让自己的葡萄园变得更多一点疯狂掠夺,他们那位约瑟王已经十几年没有人看到他人了,教士们垄断了一切学校,每年都有很多芙罗兰人来蓝诺学院学习,然后绝大多数不愿意再回去。
芙罗兰还有希望吗?
也许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没有,那里就是这个世界的活地狱,所有人都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之中挣扎,富贵的人永远在吃用不尽的富贵上躺卧,而贫穷的人永远在泥沼中挣扎。
但是这个年轻人认为还有,他要投身这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去握住那一束几不可见的光明。
我身我生皆可捐舍,只求得利众生。
“欧文·多弗莱斯,我愿你得偿所愿。”老将军忍不住祈祷道,“神啊,庇护他吧。”
然而,神会庇护他这样的人吗?
多半是不会的吧。
欧文·多弗莱斯从来不需要什么名号,他平静地想,也不奢求什么庇护,诸神也许业已诅咒于他。
这世界上从来有两种天才,一种是威严的救世主,坐在光辉的雷车上面带微笑地巡游着他的国,而另一种是不甘现状的恶魔,纵使被打进地狱也要在身后拖拽半天繁星。(1)
这就是欧文·多弗莱斯所愿意去做的事情。
他高高地扬起了头,感受着风的气息,早晨已经到来了。
每一个早晨,都应该如约到来,这世界上的道理,不就该是这样的吗?
(未完待续)
作者有话说:
(1)化用自雨果悼念拜伦的悼词
第55章 生于地狱 ◇
◎向世人伸出援手◎
“成功了吗?”阿比盖尔期待地问道。
莱纳斯抬起了手, 揭开了放在笼子上的黑布,“好像已经干完事了。”莱纳斯认真地看了看, “应该已经进行了很多次, 可以保障受孕成功了。”
“那么就去父留子了?”阿比盖尔问道,从口袋里摸出了一瓶圣水准备给这位可怜的新郎来个事后澡。
“说的好残忍。”莱纳斯忍不住说道。
“是你先提举办婚礼的。”阿比盖尔说。
莱纳斯举起了双手,表示都是我的错, 我承认了,并且真诚地正在忏悔。
“真的很真诚吗?”阿比盖尔看了一眼他的脸。
“够真诚了。”莱纳斯说道,“好了, 我把母鼠移到另外一个笼子里, 你把它送走吧。”
“难道需要给他临终忏悔一下吗?”莱纳斯问道, 然后伸出了一只手, “好的, 请问这位鼠先生,您一生还有什么后悔的事情。”
血鼠声嘶力竭地吱吱叫了几声。
“这也听不懂啊,麻烦您能不能讲人话。”阿比盖尔伸出一根手指在耳朵里转了两圈。
血鼠瞪她瞪的眼睛都要飞出来了。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笑了出来。
“你就别折磨他了,给个痛快吧。”莱纳斯笑着拍了拍阿比盖尔的肩膀,“你这个人真是的,就是喜欢干这种无聊的事情。”
“你不是也很喜欢。”阿比盖尔不满地说道,抓住了他的手腕, 莱纳斯挣扎了一下,没有成功脱身,“你先放开, 我捏着老鼠呢。”
阿比盖尔从谏如流地松开了手。
“难道你不喜欢吗?”阿比盖尔问道。
“好吧好吧。”莱纳斯说道, 推上了关着的笼门, 他双手合十, 闭上了眼睛, “不管怎么说,还是要为他祈祷的。”
阿比盖尔点了点头,莱纳斯垂下了眼睛,静默地为死去的血鼠祷告着。
希望他能在死亡中得到平静。
希望他在来生能够获得幸福。
阿比盖尔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好像有人来门口唉。”她说,然后走了过去,将门拉开了,“唉,欧文?”她微微地偏过头,问道,“有什么事情吗?”
“我来问问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动身,刚刚听到你们似乎在讨论,所以就没有敲门。”欧文笑着说。
“没有讨论了。”阿比盖尔做贼心虚地看向了另一个方向,“就是,一些非常无聊的事情。”
“这样。”欧文笑了起来,“什么无聊的事情。”
“就是给试验品做一下临终关怀。”阿比盖尔笑着说,“你打算什么时候走呢?”
“明天吧。”欧文答道,“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车子。”
“那今天收拾一下东西吧。”莱纳斯走了过来,“之后可能就要叨扰您一段时间了。”
“应该道歉的是我。”欧文低下了头,“你应该知道芙罗兰的情况吧。”
“我知道。”莱纳斯轻声说道。
“你还愿意去。”欧文移开了目光。
“我本来就是要去的。”莱纳斯说,开始动手收拾着他的东西,“本来很发愁没有人能帮我入境,现在很是凑巧啊。”
如果他想要什么安全的地方,为什么要离开红衣主教安全舒适的书房呢,在那里岂不是更好,有最好的书库,最安全的环境,最丰厚的待遇。
然而在莱纳斯的印象里,所有经书的最高要义都是同一句话,救济世人。
向世人伸出援手。
在诸神远去高天的时代,神的使徒自当提灯走遍故土他乡。
“如果那里需要的话,”莱纳斯轻声说,“虽然这么说有点厚颜无耻不自量力,但是我愿意去。”
欧文低下了头。
然后过了几秒钟,他抬起了头,露出了一个轻快的笑容,“我会保护好你的,反正我此生必然飞黄腾达。”他笑着说。
“我也这么觉得的。”阿比盖尔说,“到时候苟富贵勿相忘。”
欧文笑了起来,“那是当然的。”他笑的眉眼弯弯,年少轻狂,“一言为定了。”
“一言为定。”阿比盖尔笑着说,欧文击掌了一下,“你将来一定会飞黄腾达的。”
“说起来女王陛下说,要是我准备离开雪国,她想为我举办一个饯别晚宴。”阿比盖尔想起了什么说道,“我说不会很麻烦吧,她说就邀请几个人好了。”
“她很想让你去呢,欧文。”阿比盖尔踮起脚伸出了一只手放在了欧文的肩膀上,“不一起去吗?”
欧文移开了目光。
他在犹豫。
“其实我觉得应该不要紧吧,她实在很想感激你的。”阿比盖尔游说道,“而且她说有礼物要送给你。”
“礼物就不需要了。”欧文说道,“我去参加宴会。”
阿比盖尔在伸手比了个耶,她信誓旦旦地和维说自己绝对有办法邀请到欧文·多弗莱斯,维还不是很相信。
所以阿比盖尔和她打了个十块钱的赌。
现在她打算去收钱了。
有时候吧,对于一个人让他答应什么条件,往往给他提出一件更离谱的事情,他就觉得前面的那个也能接受了。
“晚上七点钟,一定要来。”阿比盖尔笑着说。
“好的好的。”欧文应声道,“我肯定会去的,我去街上买点东西,然后回去睡一觉,就去了。”
“据说有很多好吃的。”阿比盖尔在他身后补充着,欧文忍不住笑了起来。
阿比盖尔是个天生的乐观主义者啊,他印象里这个少女似乎无论遇到什么事情好像都能从中得到一点奇怪的乐趣,即使再无聊的事情都能让它变得奇怪起来。
这真是令人羡慕的才能啊。
他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个小小的记事本,欧文有个习惯,他喜欢做清单和写日记,如果要买什么,他肯定要提前罗列好,然后再去选购。
他看着手中的清单,走上了开始恢复正常的街道,忍不住想今天的太阳还真是暖和啊。
六点钟了,欧文看了一眼钟表,他从床上爬了起来,得开始准备晚宴的事情了,不得不说他这段时间有点太累了,如果回到家里最好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他听到了敲门声。
“什么人?”他问道。
对方依旧在敲门。
“如果是提醒我时间,我已经知道了。”欧文不动声色地说,从枕头下面抽出了一把匕首捏在了手里,然后悄无声息地走了过去,捏住了门把手。
敲门声仍然在继续。
欧文拉开了门。
他本想把刀放在对方的脖子上,然而对方似乎早已料到了这一点轻轻松松地闪了过去,下一秒钟抓住了他的手臂,随着咔嚓的一声右臂瞬间脱臼,欧文疼得几乎站不稳身子,但是他知道如果跪下去,自己就死定了,于是他狠狠地用另一条还完好的手肘撞在了对方的肚子上,对方似乎很意外于他的反抗,退了一步,欧文扶住了自己的右臂,用力推了回去。
“你是什么人。”欧文看着落在地上的匕首,在心里盘算着怎么才能捡起来,这是一个穿着雪国骑士制服的男人,然而他却有着一头栗色的头发,他不是雪国人。
男人没有说话,再一次冲了过来,欧文本来想躲过去,但是他这段时间实在太累了,方才的挣扎已经花光了他所剩无几的力气。
他踉跄了一下,勉强躲过了对方直取要害的手,但是却被卡住了肩膀,他想要和对方的头对撞来解困之前对方一把捏住了他的下颚。
太强了,这个人简直太强了。
然后把什么东西从口袋里取了出来,准备一股脑倒进他的喉咙里,但是他的手被人抓住了。
“你是谁。”这是一个少女的手,五指纤细,但是却不容挣脱,男人转过了头,看见了一个穿着黑色裙子的少女悄无声息地站在厚重的地毯上,仰着头看着他,脸上写着明明白白的疑惑。
欧文咳嗽了一声,试图从他的钳制中挣扎出来,然而失败了,这个男人的手极为有力,他毫不怀疑此人必定能够亲手扼死野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