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屋之中, 已经饮过了三杯茶,萧蔻心中仍旧气闷。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这样渴, 可若是闲下来,便看什么都觉得不顺眼。
抬手倒第四杯茶的时候, 柏衍制止了她。
“方才不是从茶室中回来?这么渴?”
被他捏着腕间, 无法再接着灌茶,萧蔻的郁气一时找不到发泄的地方, 嘲讽道:“没想到王爷如此招人稀罕, 竟使得周家的小姐不惜僭越也要一搏。”
她的声音和以往的漫不经心或者敷衍、抗拒都不同, 可以说是故意捏着嗓子在怪声怪气。
柏衍一听,嘴角自然上浮。
他一瞬不瞬的盯着萧蔻看, 反问:“莫非,长公主是在吃醋?”
话音刚落,萧蔻的眼珠瞪得大如铜铃,心里说不清楚是被打趣的不满,还是被戳穿的难堪。她想也不想便反驳道:“怎么可能!”
柏衍似笑非笑,也不反驳。
萧蔻仍显不够坚决,又补充道:“我时刻谨记着自己的位置,只等有一日钱货两讫再不相欠,王爷不必误会。”
*
月雁湖边。
周娴行迹狼狈的从墨徽院中跑出来,立刻便对侍女玉儿下了封口令,不准玉儿向任何人提起今日之事。
一边假做不经意的窥看,她一边迅速的整了整自己的衣衫,面上强装着无事发生的平静。
正要离开的时候,突然瞥见温云萱正缓步走出墨徽院。
说起来,她本来是在茶室中等着周娴,但不过一刻钟后,青竹便过来告诉她不必再等,神色晦然的说周家小姐已经离开了。
茶室中,青竹提起周娴时,面上难以掩饰不屑和愤怒。温云萱一看便知,周娴定是惹了事。
在周府十余年,她对周娴的品性了解得一清二楚。
从周娴以找自己为借口出现在墨徽院,温云萱便觉不妙。而后,周娴故意打翻几步之外的茶碗,湿了衣袖又找上云舟,她便肯定了心中的猜测。
若是此时是在周府,她兴许会想办法帮一帮云舟。可墨徽院是什么地方?何须她出手相助。
周娴那些漏洞百出的手段,只有在周府中才无人揭穿罢了。
事实证明,果然如此。
她似不知周娴的丑闻,一路走来面色平静,不欲与其争锋。
可树欲静而风不止。
光是温云萱的出现,就已经惹了周娴的怒火。
她的步态从容沉稳,和周娴的狼狈相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像是无声的讥讽。周娴看在眼里,只觉像是吞下了苍蝇一般的如鲠在喉。
周娴故作亲密的走近温云萱,挽上她的手臂,远远一看还真像是一对好姐妹。
“表姐,我真是好奇,姑母怎么会突然叫你来这里做客?”
不留让温云萱答话的空隙,又自问自答道:“怕是姑母看上了你,想将你配给衍表哥吧。”
她故意这样将,一是想要探问自己想要的信息,二则是想挑拨温元萱与院中云舟的关系。
温元萱怎会不知她的狠辣。
藏起自己眼中浮起的讽刺,她的面色始终四平八稳,心里越止不住的浮上厌烦。这样的日子过了太久,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姨母让我来陪陪云舟姑娘,担心她在院中烦闷无趣,你觉得姨母这是什么意思?”
温云萱几句话四两拨千金,又将问题扔回给了周娴。
周娴一听,果然变了脸色。
她没想到,姑母竟如此看重云舟。
南王府中的人难道都疯魔了不成?一个侍女罢了,竟也能在王府有这样的待遇!
心中恨不得放声尖叫,也恨不得撕烂温云萱的嘴,可地点不对,周娴只能忍下。
她嘴硬道:“还能是什么意思,我看姑母是想让表姐你去镇一镇她,免得正室还没进门,妾室就恃宠生了娇。”
周娴故意曲解,无论如何也想要将温云萱给脱下水。她打定了主意,谁也别想全身而退。
王妃的位置谁不眼馋,特别是温云萱这样穷酸多年的孤女,怕是做梦都不看想。只要将其利诱进局中,到时无论发生了任何事,母亲自然会将温云萱丢出去为自己挡刀,她周娴自然会毫发无损。
算盘敲得响当当,只恨不得为自己拊掌称快。
温云萱一看周娴眼中的精光,便知她不怀好意。在周家寄人篱下十几年的温云萱,可谓是习以为常。
连眼皮都未曾掀一分,只平静道:“是吗?可今日姨母还讲,要请王爷为我打听金陵城中的才俊。姨母还说,希望云舟姑娘早早为王府开枝散叶,我看姨母的样子,对云舟是喜欢的紧呢。”
轻飘飘的,便又将周娴的话给挡了回去。甚至,其中的暗含的反力,狠狠地在周娴的脸上扇了一巴掌,声音尤为的响亮。
周娴知温云萱未入自己的圈套,狠狠的甩开她的手臂,致使温云萱踉跄了几步才险险站稳。
狠狠的跺了几下脚,周娴的面容满是狰狞之色。除了在外面做做样子,她在家里从不掩饰自己的恶劣,现在也算是露出了真面目。
处心积虑的挑拨,没有起到一丝作用,反倒是自讨苦吃。她恨急之下,恶毒的瞪了温云萱一眼,气势汹汹的转头离去,打算去听竹院中找祖母诉苦。
温元萱站稳,不急不缓的理了理褶皱的袖子,踱着步子走在后头。
她无声注视着周娴斗志昂扬的背影,难掩自己眼中的怜悯。
为了心中的贪欲耍尽了手段,方法低劣却不自知。如跳梁小丑一般上蹿下跳,除了惹人厌恶一无所获,这便是周娴的可怜之处。
*
墨徽院门口,柏衍消无声息的站了许久,直到争执的女声停止,他才缓缓的走下台阶。
从不远处收回视线,眸中神色不明。
温云萱,柏衍长听母亲提起,只是未曾见过。母亲提起此女时,话里话外,净是遗憾和担忧。今日看来,此女却并非如母亲所想,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这样也好,免得母亲时时挂念。
不再想方才所见,柏衍想起了院中的萧蔻,越想胸口便越发憋闷,一口气上不来也下不去,就这样吊得难受。
这个小没良心的,一天到晚净想着和他划清界限。什么钱货两讫再不相欠,想得倒是美,看来正月初一他说过的话,她是全都忘了。
柏衍颇有些狠心的想,他既已决定要娶,那萧蔻便是插上翅膀也别想逃。忽而又不忍这样逼迫她,否则还不知要见她掉多少金豆子。
良久后,只得自己无奈叹出一口气,便作罢了。
不过一刻钟前才冷着个脸从墨徽院中出来,现在又得自己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原路返回。
回到主屋时,萧蔻仍旧在桌前坐着,垂着个头一声不吭。房门大敞,外头的风呼呼的吹在她的身上,她冷得打颤,也没说换个温暖的地方坐。
她抬眼一瞥见他走进来,又刻意的转开头去,还不自知的撅着张嘴。这幅委屈的样子,倒像都是他的错了。
他站在门口挡住外面的风,颇为无奈的问萧蔻:“你气什么?”
她一张小嘴如此锋利,难道生气的不该是他自己?
萧蔻不为所动,看也不看他。
他关上房门,才朝着她看的地方走过去。将将站定,她又负气转开头,一来一往,像是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一般。
柏衍不愿这样折腾,见此索性抬手掰过萧蔻的下颌,让她的头想转也转不动。
“你放开我!”
她总算说话了,却是斥责。
他无动于衷,只道:“不放,先把话讲清楚。”
僵持不下,萧蔻渐渐觉得脖子疼得慌,认输道:“你放开我再讲。”
柏衍总算收回了手,挨着她身旁的软凳坐下。
萧蔻负气抹了两把下颌,引得柏衍轻笑不止。等她放下手,他又抬手去勾了一把她的下颌,摆明了是故意的。
她瞪他,不悦道:“有话快说。”
一双水眸哪有半分杀伤力,瞪个人都显得这么软糯。
柏衍也不再逗她,敛了神色,严肃道:“以后别再说那样的话了。”
话说得那样狠,自己却又不见开心,也不知她是怎么想的。
萧蔻自然知道是什么话。但输人不能输阵,她装作糊涂,问:“什么话?”
他索性冷着嗓子重复,道:“钱货两讫,再不相欠。”
再听一次,心里仍旧闷得难受。
她梗着脖子不肯服输,不接他的话。柏衍又问她:“你是货物吗?什么钱货两讫?何苦这样贬低自己?”
“我拿自己做了买卖,不是货物是什么?”她哽咽反问,委屈涌上心头。
第30章 两清
主屋地暖烧得旺盛, 室内温暖如春。
萧蔻心里早已凉透了。她又何尝想一遍一遍的撕开自己的伤疤,可也只有这样,才能时刻保持冷静, 免得迷失了自己。
“原来你还未介怀。”
柏衍轻叹。
她眼眶带泪, 神色却执拗非常, 他的胸口蓦的有些刺感。
“我何曾说过你是货物?”他放轻了声音问她。
萧蔻未语,泪先流。他只能手忙脚乱的擦。
她的泪越发汹涌, 柏衍忙安抚道:“你若觉得难以介怀, 那先前的一切便都不作数了,行吗?”
眼泪骤停, 她不明所以的抬头看他。
“从今日起, 先前的约定, 便当从未有过,你谁也不欠了。”
他郑重其事的再重复。
萧蔻将信将疑,哪有那么好的事。她犹豫道:“可王爷已经助我铲除了——”
“便只当是我好心帮了你一把, 如何?”
他不想她再去回忆伤心事, 将话头引开。
她难以理解,细细观察他的神情, 不似作伪。她更疑惑了。
这些时日以来,萧蔻深知柏衍, 骨子里就是个无利不起早的权贵, 也不知他今日这一出,打的又是什么主意?
“那王爷为何肯无缘无故的帮我?”她摆明了不信。
柏衍盯着她心存疑虑的打量, 略作思索。
良久后后, 煞有介事的回她:“窈窕淑女, 君子好逑,本王有意长公主, 一点小忙不在话下。”
半真半假,萧蔻哪里肯信。
但因着他说的话,她的脸颊不可避免的变得红扑扑的,一时竟也找不到话来反驳。油嘴滑舌,就知道言语轻薄她!
“王爷厚爱,我自知身无长物,当不得王爷此番心意。”
想了想,她委婉的表达了抗拒。
柏衍眸色微暗,恍若不在意,只道:“无妨,本王既已认定长公主,便不会放弃。”
萧蔻闭紧了嘴,又想蒙混过关。
气氛又微妙起来。
说这么多,又是哄又是劝,可不是为了致使她更加疏远自己。见她又要闪避,柏衍自然不许。
“既然今日已将话说清,此后你不可再以交易为借口,刻意抗拒躲避我,也不可再说那样伤人伤己的话。”
萧蔻仍在犹豫,他又补充道:“以后你便是客居南王府的客人,无须委曲求全,假意奉承,也不要拿伪装自己来骗我,知道吗?”
原来自己敷衍他的时候,他都明白。萧蔻听到这里,面色讪讪。
他说的话,她虽不肯全信,但既然他自己都肯不计较了,她又何乐而不为。
做他的客人,总不用时时身不由己,好像也不错。她便答应了下来:“嗯。”
*
南王府听竹轩时,周娴走进花厅,便见祖母面色黑沉,十分的难看。
她心下一沉。
祖母和姑母之间的气氛并不融洽,甚至是两看相厌,看来她们的计划是显而易见的不顺利。
周娴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频频对着周太夫人使眼色,暗带祈求。
“唉,此情此景,突然让我想起一件事。”
周太夫人突然道。
“当初怀着你的时候,怀相实在不好,整整十个月里,我遭了不少的罪。等到生育时,又遇难产,险些没去了半条命……”
周太夫人当着满室的人刻意提起生育周蕙云时的辛苦,将当时的情形描述得凶险万分。
周蕙云听了,果然面色松动了几分。
眼见其有所动容,祖孙俩希望再起。
周蕙云认同的点了点头,叹道:“母亲生育辛苦,虽然其后没有养育我,但是生育之恩女儿却是没有忘记的。”
不等周太夫人顺势接话,周蕙云转头吩咐嬷嬷:“嬷嬷,你去将我库房中那只千年的人参,给母亲包好,请母亲补补身子。”
周太夫人一听,面色便是一僵。她想要的哪里是什么千年的人参!
嬷嬷领了命下去准备,周蕙云这才又转头对周太夫人感慨:“多年前有劳母亲身体受累,女儿一点心意,还望母亲不要拒绝。”
既然拿生育之恩做要挟,周蕙云便顺水推舟的回了库房中的珍品。周太夫人哪里还能借机提得出别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