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说笑了。若是殿下觉得如此行事更加方便,有何不可?”
闻言,萧屹也不再继续话中挑刺,只是不置可否的点头。
“如此,王叔就叫侄儿云萧即可,那些个虚礼就不必了。”
“自然。”
——
午时过后,南王府又来了客人,乃是今日的第二波来客。
同样是外院的书房,但气氛却与之前的大不相同。
柏家二房的老太爷,满脸的悲桑痛意,像是死了家里的子孙一般,急急的冲进了柏重所在的书房内。
人未到,声先到:“我那可怜的侄孙啊,竟然英年——”
对方的话,听着实在是不入耳,柏重肃声打断:“二叔慎言!”
将将迈进门槛,二老太爷的哭丧就卡在了嗓子眼儿里,不上不下的,肥厚的老脸很快便憋得通红。
“侄儿莫怪,二叔这也是太着急了。”
柏重面色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端坐于桌案后之后。
他不再纠结这个问题,转而问道:“二叔今日来所为何事?”
往常这个二老太爷端着身份,并不愿意面对南王府中一众身份比他尊贵的人。
今日,倒是反常得很。
二老太爷坐好,一口茶水都没来得及喝下,便急切的询问着:“侄儿,城中关于我那侄孙失踪的传言可是真的?”
柏重不动声色反问:“尚未有定论。”
“你可不能糊弄二叔!柏家乃是一荣俱荣易损俱损,都是一家人,老夫岂会坐视不管?”
“二叔说的什么话?什么糊弄不糊弄的?”
柏重不答反问,面容上却是渐渐浮上了忧色。
二老太爷迅速的捕捉到了,心中一喜。
“可老夫听说,我那侄孙掉下山崖,已经——”
顿了一顿,才显得有些避讳的说了出来:“已经尸骨无存了!”
该说了都说了,仿佛才觉得自己说错了话。
有些刻意的,做出了察言观色的神情。
柏重的面色随着对方的话,更是难以掩饰的迅速沉了下去。
他似乎是想要反驳,但嗫嚅了几下嘴唇,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观此情状,二老太爷更是确信。
喜气只藏在心里,面上又劝解道:“侄儿,二叔明白你的处境,为了治下的安稳,无论如何都要稳住人心才是。”
柏重愈加的沉默,头颅低垂之间,显现出老态和难言的悲伤。
“那些对外人的说辞,二叔自然明白的。可对二叔,你就说一句实话吧!”
二老太爷慈和的看着柏重,像是一位知心的长辈。
在这样的注视下,柏重像是渐渐的解了伪装,终于对着来人展露了肩上沉重的担子。
他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才犹豫着说:“南王府的人手,都出去找了,仍旧希望能…….”
说到一半,柏重却不肯再说了,但他难掩的无力和悲痛之感,已经说明了一切。
本就先得到了确切的消息,此时再看柏重的反应,二老太爷心中已经有十拿九稳之感。
柏重沉浸在悲痛中,一言也不肯再发。
二老太爷也不催促,耐心的陪他坐着,时不时的追忆柏家上一辈人的感情往事,叔侄之间随着时间疏淡的感情,迅速的又亲近起来。
—
一墙之外,原本站立不动的男子,渐渐等得不耐烦了。
瞥看了一眼偶尔来往的仆从,他无趣的砸了咂嘴。
看相貌,此人正是柏家二房的柏俊。
自正月柏衍下了令将他赶出了南王府后,他便再也没有机会进入王府的大门。
今日柏家二老太爷,也就是柏俊的亲爷爷进南王府,端着一副长辈的架子,又因南王本人不在,才将他给带了进来。
见自家的爷爷进去许久,也没有遣人来招呼他,怕是早将他给忘在了院外,柏俊再也站不住了。
他得知了金陵城中流传的消息,兴奋了许久,今日进得南王府中,更是有恃无恐。
趁人不注意,便径直朝着后院去了。
仍旧是上次的月雁湖。
正是夏季,湖边满是深绿色。
阳光照射之下湖水清澈,湖面波光粼粼,除了偶而有飞鸟掠过,几乎不见人烟。
柏俊故地重游,冬日里丢脸的回忆让他心中的不忿重燃。
带着些今时不同往日的自得,柏俊特意又走到了墨徽院外。
绿色的银杉树下,眼前所见之景,加之脑中想象的未来的景象,让他有一种洗刷了耻辱的快慰之感。
墨徽院院门紧闭,寂静非常,在柏俊看来满是萧条。
再过些时日,他会将这些银杉树连根拔起,连同这座院子,也会彻底铲除!
对着月雁湖露出了满意的浪荡笑意,柏俊沿着湖边继续往前,一直走到了湖岸对面。
—
阳光的背面,湖边的亭子里,时不时的有些微风吹过,清凉惬意。
柏俊站在怪石嶙峋的假山后,不眨眼的打量着亭子中,一颦一笑皆是绝景的画中仙子。
温云萱从亭边微微探身,打量着三尺之外,今日将将盛开的荷花。
粉嫩非常的花瓣矜持的盛开些许,斜斜倚在圆圆的荷叶中间,透露着些娇憨的姿态,如同慵懒的美人。
满意的点了头,对着身边的侍女吩咐道:“剪下来吧,待会儿送到祖母的院中。”
侍女依令剪下,温云萱亲手将荷花放入盛满了清水的瓷瓶中,又配了些绿叶点缀,这才满意的停下动作。
姿态优雅,呷一口早早泡好的荷叶茶,唇齿留香。
柏俊呆呆的立于假山之后,贪婪的注视着,不肯转眼。
他心中自是惊讶不已,南王府中,怎么总是有这么多前所未见的美人?
顶着露骨的打量,温云萱很快便有所察觉。
她转头看向亭外的假山,对上柏俊垂涎不已的神色,冷艳的眉头微蹙。
见自己被发现,柏俊整了整衣衫,不请自来的缓步上前。
走到亭边,却被一左一右守着的仆妇拦下。
仆妇神情动作俱是不做掩饰的防备,眼神锐利一丝也未闪躲,对柏俊此人像是当成贼人一样防着。
柏俊见此,暗中咬了咬牙。
他假作不知,在亭外停下了步子,有礼的拱手道:“姑娘有礼,在下乃是柏家二房的少爷,来往南王府多年,还从未见过姑娘。”
不用温云萱出声,拦在亭边的仆妇已经出声斥道:“柏大少爷好生无礼,在你面前的乃是王府中的端慧郡主,柏大少爷还是放尊敬一些的好。”
像是当面一个耳光打下去,毫不在意给对方难堪,仆妇说话脸圆场都不肯打,显然是清楚柏俊的本色。
柏俊自以为无懈可击的笑容,刹时变得僵硬不已。
原来这就是南王府新认的女儿,端慧郡主,温云萱。
当初因为堂叔摆出了架势要将她改名为柏云萱,还要计入族谱,祖父可是在家中生了好大一场气。
可无论祖父如何闹,最后也只能作罢,任堂叔说了算。
他虽然觉得诧异,但一直没有机会亲自见一见。
倒是没想到这个云萱有如此的美貌。
柏俊心中难免的有些烦闷。
上一回见到的娇软美人,早早的被柏衍看中,他惹不起还吃了大亏。
今日又有完全不同的冷艳美人,眼看着就在咫尺,却是郡主。
他还是招惹不起。
就算是日后……那也是兄妹之别,怎么都轮不上他!
心中的算盘打个不停,柏俊不肯放弃,又转而想着,若是能一亲芳泽就好了。
他觉得,这倒不是不可能。
反正到时候,这个地方由他说了算,一个女子而已,还不是要仰仗他活着。
这样想着,他心中突然松快了起来,原本的窘然也很快就被一扫而空了。
未免难堪下不来台,他只能自己打着圆场:“原来是郡主,是在下僭越了,郡主这厢有礼。”
礼数倒是周全了不少。
温云萱的视线停留在湖面上,一个眼色也未分给柏俊。
只是她的五官线条分明,侧脸洁白无暇,连眉尾都透着清丽。
眼眸只是冷淡轻扫,却已经勾走了柏俊的魂魄。
不需温云萱的回应,柏俊已经很是熟稔的梳理道:“郡主乃是我家堂叔的认下的女儿,与在下也算得上是堂兄妹。”
见温云萱神情淡淡,却没有出言反驳,柏俊觉得自己说得有理,便接着说了下去:“ 说起来,郡主该叫我一声俊哥哥,我便叫郡主——。”
俊哥哥,多么惹人遐想的称呼,倒是让人有些好奇,他想给温云萱取个怎样的称呼。
可惜,还未说完,便被冷清的女声给打断了。
“你上回也是这样冒犯了云舟,被赶出王府的?”
温云萱终于赏脸,转过头来正视柏俊,出言却是十足的犀利,让柏俊半晌也没能说上话。
第81章
外院书房, 柏重渐渐恢复平静,将悲痛的情绪都藏了起来。
叔侄说着话,越发的随意起来。
二老太爷突然提起:“说起来, 以前我与你的父亲约定, 无论谁先走一步, 活着的人到死的那一天,都得尽全力撑起门庭。”
听他这样说, 柏重的面色自然是感动的。
不露痕迹的探看过后, 二老太爷的面容随之又浮上了忧虑的神色,叹息道:“只是今日之景, 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唉——”
除了回以同样的叹气声, 柏重鲜少开口说话, 基本都是二老太爷在带动。
“侄儿,当初你膝下只有一子的时候,二叔便劝过你要多多开枝散叶, 可惜你与你父亲一样, 都是痴情人。”
二老太爷一边指出自己觉得遗憾的地方,一边又不忘透露出理解和尊重身为“痴情人”的柏重。
无可挑剔, 是善解人意的长辈该有的样子。
不过片刻之后,二老太爷的眉头又再度紧蹙, 他语重心长的提醒柏重道:“可是如今, 我那侄孙怕是……南王府后继无人,可如何是好!”
柏重又怎会不知这个道理?
他满身的沉重感根本没有办法隐藏, 心中的情绪像是找到了宣泄的闸口, 顺势对着自己的二叔掏心掏肺的吐露着烦恼。
“都是命数, 只是怕要就此愧对父亲的嘱托,柏家此后也要一落千丈了。”
听了柏重几乎是要就此作罢的消极之言, 二老太爷心中突的涌出许许多多的不耐烦和不甘心。
这个侄儿和他的父亲一样,做事总是束手束脚、诸多守则,却是格外的好运,天上的馅儿饼总能落到他们的头上。
反观自己,费尽了心思往上爬,却怎么也不得其法,一辈子屈居人下。
废了很大的劲儿,二老太爷才压下心中的那股不甘。
他面上一直维持着焦头烂额的神情,假装思索了片刻,才犹犹豫豫的提到:“其实说起来,也不是完全没有应对的办法,只是——”
说到一半,二老太爷却不肯再说了。
无论柏重是什么样的疑惑表情,二老太爷都不肯再说下去。
“二叔有什么话,便直说吧,已经到了现下的光景,还有什么不能讲的?”
直到柏重劝了一句,二老太爷这才一派为难的将自己的打算讲了出来:“若是南王府后继无人,王位便会被皇室收回,可若是南王府后继有人,不就没有这样的烦恼了吗?”
柏重面上的疑云未散,很快便问:“可府中除了衍儿,只有女儿云萱。可云萱是女子,是不是亲生的倒不打紧,可也没有女子承袭王位的先例,这实在是不好办。”
见柏重说的话越发的不着边际,二老太爷不由得开始怀疑,他这个侄儿怕是伤心过度,连累了头脑都不清醒。
否则,怎么会扯到一个认养的女儿身上去,真是不知所谓!
他再度开口,便是言之凿凿:“女子当然不可,但你都能将认养的女儿写进族谱,当然也能过继一个儿子记在你的名下!”
二老太爷最终讲话讲透,但接下来的时间,柏重却刹时沉默了。
柏重的缄默,与对面人心中的急迫形成了极大的对比。
半晌过后,耐不住的那一方,终究是先开了口:“怎么?你觉得二叔出的是馊主意?”
二老太爷口气,带着显而易见的不满。
话音刚落,柏重便迅速摆手,有些为难的道:“这个办法到是不错,可我认养女儿,是因云萱乃是我家夫人的侄女。现在这个关头,我又该去哪里另找一个合适的人选?”
见柏重一点头绪也没有的样子,二老太爷越发的觉得有些胸闷。
“侄儿你可是伤心过度,失了判断?”
见柏重怎么也想不明白,二老太爷本来想得顺水推舟的做法便行不通了。
他只能舔着老脸,自行将话说得更加清楚:“你的夫人有侄女,难道你就没有侄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