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父亲。”云萱没有隐瞒的点了头。
“云萱觉得此人如何?”柏重一时也不明白,自己怎会突然这样一问,但既然说出了口,就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带着些许的不解,云萱如实道:“看着并非是坏人,但女儿总觉得此人并不简单,甚至是危险。”
柏重的面色沉重稍许,云萱一看这样的反应,便不由得开始担心着是不是自己无意打乱了什么计划。
终究是少女,在长辈面前,伪装早就卸下。
此刻的小心翼翼,只消看一眼便知。
柏重这才想到此处,便无所谓的温和笑笑,道:“云萱无需多想,为父只是担心客人惊扰了你。”
无论是真是假,云萱顺势接下了长辈的好意,释然回以笑容。
“虽然如此,但是云萱,听为父一句,此人还是能不见便不见为好。”
又是这样一句话,也如同老太妃当日所言。
如此避讳的态度。
云萱见了,慎重的点了头,谨记于心。
——
宾客已经散了个干净,许是因为寿宴上的插曲,周府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死寂。
已经是未时过半,周老太爷还在昏睡。
早在送客的时候,大雨就停了下来,这会儿的天色看着倒像是又要出太阳了,隐隐有阳光从并未散尽的厚重云层中钻了出来。
仆从惊了寿宴上战战兢兢的场面,周身紧绷生怕殃及池鱼,此刻终于再次安心下来,不觉有些懒洋洋的犯困。
安静了许久,院门处又有了响动,聒噪非常。
茶室中的三人抬眼一看,原来是周家二房的人又出现了。
只看了来人一眼,又不甚在意的垂眼,摆明了不想做理会。
周娴面容上的笑意微僵,又迅速笑得更深。
“姑母,娴儿知道今日哥哥犯了大错,娴儿绝不是来胡闹求情的。”
“这可真是奇了,那你倒是说说,来此为何?”
一丝笑意也不愿展露,反问的语气像是听了笑话一般。
周娴满腔的委屈,道:“姑母,娴儿只是想着姑母照顾祖父劳累,过了午时还未用过午膳,这才送些吃得过来。”
话音刚落,身后的仆从迅速的将一张圆桌用饭菜摆放得满满当当。
这样一对比,只能显得周蕙云真的委屈了她。
可同处一室的人,有谁不知道周家二房的情况,周娴的委屈自然是白费功夫。
僵站着半晌不动,周娴无可奈何,道:“既然如此,娴儿便不再强求,娴儿先行告退。”
带着一桌原封不动的饭菜,又这样出了院子。
隔壁始终没有动静,周蕙云毫不掩饰自己的讽刺笑意。
祖父吐血昏迷,明明就躺在隔壁,周娴大张旗鼓过来一趟,却连问也未问过一句,更别说去探看。
真是让人寒从心起。
周娴离开之后,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周老太爷院中的管事又敲响了茶室开着的门。
柏重缓步走出,问:“何事?”
管事毕恭毕敬的道:“王爷,已是未时早已过半,主子们怕是都饿了。奴才已经遣人备好了膳食,可要端进来用一些?”
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嗯。”柏重顺势点了头。
“王爷,奴才还准备了王府中的下人们的饭食,可要端去给他们?”
“端过去吧。”
“是。”
管事的一声令下,膳食被送了进来,圆桌再次被饭菜装点。
用午膳的时间已经过了许久,想来是真的饿了。
三人都没有拒绝,很快坐了下来,举箸正要用膳的时候。
周蕙云朝着隔壁看了又看,还是有些放不下心的模样,道:“管事,你去隔壁照看着老太爷,有什么事立刻过来禀报。”
管事顺从的退下,身后的三人才放下心举箸夹菜。
——
院中的几位主子,身份格外的贵重,生怕触了霉头,仆从来往也格外的小心,气氛总归是沉闷的。
一炷香后,茶室中连带着整个院子都静悄悄的,听不到一丝人声。
茶室的房门正大敞着,一眼便能看尽室内的情形。
圆桌上,原本还在用膳的三个人已经尽数趴倒。
院中的仆从不知躲去了哪里,也没有动静,仅有的几人也挨着墙角睡得昏沉。
廊下,一身仆从打扮的人,伸出头探看茶室中的情景。
他稍稍往前走几步看了看,见桌上的饭菜都有动过的痕迹,倒在桌上的几人的眼睛闭得紧紧的,姿态看着显然是失了力气,才无力的软倒下来。
细细的观察了片刻,来人快步退了出去。
很快,传来了院门被打开的动静,而后是声响不大不小的对话。
“三人都中招了?可有出现任何差错?”
“绝无差错,王府的人都用了饭菜,尽数晕了过去。人此刻就在茶室中。”
“父亲何需担心,就算是没有中招也无妨,反正此刻就算是一直苍蝇也别想飞出这个院子。”
伴随着这句话,一声短促的笑声响起,透露着说话人的十拿九稳。
“带路。”
——
一行人大摇大摆的走到茶室,正准备迈过门槛,待看清楚室内的景象,步伐稍顿,一时难掩惊诧。
在茶室之中,迎接他们的,是端坐在桌案边的三人。
这与预料的不同。
不过惊诧也只是片刻的功夫。
恢复了有把握的满面笑意,不急不缓的抬脚迈进茶室的,可见此人早已是胸有成竹。
“二叔可真是老当益壮。”
虽然是熟人但却这样在周府见了面,柏重似乎并不意外,温和的对着来人笑道。
难掩满面的红光,柏家二老太爷迈过了门槛后停下,回道:“说起来,侄儿你也不遑多让,此刻倒是如此清醒。”
伪装多年的面具已经彻底撕下,今日的局面,明摆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柏重不是多话的性子,看着也没什么话要讲,周蕙云和一旁的云萱也是如常的惜字如金。
可他们没有话要讲,憋了多年的二老太爷却有说不完的话,等着今日一次讲个清楚明白。
“这个院子已经被重重围住,就是只苍蝇也别想飞出去,侄儿你安心的去,南王府自有老夫接手。”
“说起来,你可不要怪二叔,大房的人享受着这么多年的荣华富贵,也该轮到我二房了才是。”
柏重似是听了笑话,问:“二叔觉得,王府的爵位,是因本王的父亲是柏家的大公子而得来的?”
柏家二老太爷当然知道不是,被柏重这样戳穿,瞬间便难看了脸色。
“若他不是先我出生几年,就凭他——”
柏重不想听柏家二老太爷恶意诋毁自己的父亲,随即打断道:“二叔,你可是忘了,本王的父亲年轻时,柏家不过是农户。南王的爵位,是由本王的父母亲手挣来的,与你柏家二房又有何干系?”
这话说得实在是不客气,可柏重往日里的温和做派截然不同。
柏家二老太爷乍一听,当然是立即就失了态。
“你!这么多年,你看似对我二房亲和有加,背地里果然是不把二房当一家人!”
“二叔背地里耍阴谋诡计的时候,可有想过一家人?”
二老太爷随即反驳:“若不是你霸着这个位置不肯放,又怎会有这样的事?”
柏重的眼中难得的显了锐利,肃声道:“二叔还是不明白,这个爵位是本王的父母亲手挣来的,轮不到旁人鸠占鹊巢。”
“哼,随你嘴硬,今日过后,自有我二房的人说了算。”
二老太爷已经被柏重的一句“鸠占鹊巢”气得不行,其子柏家大爷一直跟在身旁,赶忙插了一句。他的模样畏畏缩缩的,一看便没个主意。
堂兄弟同处室内,不过一眼便立显高下。
“若你当然答应过继俊儿,老夫原本还顾念着亲情,想着放你一马。可没想到你竟是如此的冥顽不灵。”
二老太爷语带叹息,看着倒真有几分痛心的样子。
周蕙云在一旁听着,毫不掩饰的嗤笑道:“二叔,你先派人截杀我的儿子,转头却要我的夫君过继你的孙子,还要将属于我儿子的东西拱手奉上,实在是虚伪至极。”
话音刚落,二老太爷便斥道:“此处还轮不到你说话!”
迎着二老太爷凶狠的目光,周蕙云不闪不避,面上不显怒容不损丝毫的气势。
“二叔如此轻视女子,可是忘了我家的老太妃作为女子的此生成就?二房一家如今能吃喝玩乐,在这金陵城过上富贵日子,可全靠了我家老太妃手下的一把金算盘!”
二老太爷渐渐的站不住脚,气势明显的弱了下来。
“如若不然,今日的二老太爷,凭何住上现在的大宅子,子孙都是妻妾成群。顿顿酒肉好生伺候着,反倒还养大了心,养毒了肠!”
第89章 再遇
静谧的书房内, 后头小憩用的隔间被充做了卧房,乃是周老太爷数十年来起居的地方。
为着透气,隔间里朝着南面的窗被打开了一条缝隙。窗外寂静, 人迹罕至, 种着一丛不高不矮的翠竹, 鲜少有人知道此处。
忽然间,一双素白的手臂伸入窗扉的缝隙, 将窗扇大开, 很快,便有人从窗户外头翻了进来。
绣着淡紫色梅花的绣鞋沾了些泥点子, 正小心翼翼的踩着窗槛跳入室内, “刺啦”一声, 似乎是衣裳被窗户上的银勾划破了。
云萱转头去看,对着被勾破的裙摆,她难得展露了一丝懊恼, 无声的咬了咬下唇。
现下还有要紧事, 也无暇谨守礼仪规矩,只能将裙摆的事放一放。好在只划破了半尺来长的口子, 不细看也无人会发觉。
她放轻了脚步绕过床帐,见周老太爷仍安然躺在床榻, 室内尚有人闯进来过的痕迹, 须臾间无声松了一口气。
为外祖父掖了掖被角,又探察片刻老人家的呼吸是否安稳, 云萱才有闲暇走到窗边将大开的窗扉关上。
抬手掩窗, 不防间耳边却听到了房门被推开的吱呀声响, 她刹那间便禀住了呼吸。听这动静,来的人不只一个。
云萱的背脊僵了僵, 片刻又突然放松了下来。抬手拔下头上的流云嵌金丝玛瑙步摇紧紧的攥在手里,她将动作放得极轻,也顾不上再掩窗扉,转身往周老太爷所在的床榻边去了。
隔着半透明的纱帐,她果然看到两个鬼鬼祟祟的黑衣刺客正朝着这边过来。来人蒙着面,看着高大魁梧,应是两名男子。
*
进来的黑衣人手上并未直接拿刀,想来并不准备灭口。
云萱观察得细致,心下又定了两分。
他们走到床边,随即便一首一尾的分开,竟是想挪动周老太爷的位置,看这副样子,不知道想将人挪到哪里去。
云萱看到此处,也明白了对方打的主意。她悄无声息的沿着床帐走到床尾,将浑身的力气汇聚在手腕间,将锋利的步摇隔着床帐扎进了一人的脖子里。
“啊—”
一声惨叫后,被扎的刺客捂了脖子挣扎。
簪子虽不像至于像刀一般好使,但温云萱曾看过一本讲人周身脉络的医书,虽不记得十分完整,但她至今仍记得书上所讲的脖子上的命门在何处。方才那一刺,便是朝着动脉去的。
床帐被血染红湿透,刺客挣扎了半晌,捂着脖子卸力倒在了地上,鲜血顺着十指淌在地面,云萱一双淡漠的眸子也被染得血红。
他的同伴先是震惊,而后总算发现床帐后竟还有人在,转头便往这边攻了过来。刺客身形魁梧,现下有了防备,云萱手中的簪子想要再刺便刺不中了。
黑衣刺客一掌拍在她的肩胛,她被狼狈绊倒在原先翻进来的窗扇下头,嘴角渗了些许血丝。
“我还当是哪位天外高人在此,竟能一招将我的兄弟送下黄泉,不想原来是端慧郡主!”
刺客见元萱被他所伤,虚弱的倚在窗下动弹不得,这才叫出她的名号,话里话外满是不做掩饰的嘲弄。
云萱沉默着并不接话,今日她既敢孤身犯险,便是下了必死的决心。
肩胛处的痛一阵一阵的,时不时打断她脑中的冷静。外祖父的安危还系在此处,她清楚自己不能放弃。
云萱竭力抬头,问站着两步之外的刺客:“柏家二老太爷派你来的?”
刺客听了嗤笑一声,道:“我劝郡主少耍花花肠子,既已死到临头,知道那么多做什么?”
云萱不以为意的笑了笑,染了血色的容色越发动人心魄,刺客险些看得入了神,反应过来后不大自然的咳了两声。便是他有心想做点什么,也碍于大局当前,不敢出了丝毫的差错。
“我见过柏家二老太爷,他可使唤不动你。”云萱轻轻一笑,也并不端郡主架子。
刺客蒙了面,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头。听了云萱的话,他眼中闪过一丝惊异,只有一瞬间,但对于云萱来说足够了。
“看来我猜对了,柏家二房不过是车前卒,你的主子还藏在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