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本想着一介女子不足为患,却不想这位端慧郡主如此敏锐。他今日对着她露出了马脚,让她窥探到了些许更深的秘密,若是被其寻到机会传了出去,等上头追究下来,他定会吃不了兜着走。
想到这里,他眼中难掩狠厉神色。
“本想先留郡主一命,但没想郡主人如其名,端方聪慧非比寻常。可这世间的事,知道得太多注定不会有好下场。”
刺客状似遗憾的讲完,随即便抽出的腰间的匕首,朝着云萱飞身过来。
云萱倔强,并未闭上眼逃避最后一刻的景象,她看了一眼床帐里若隐若现的身影,只觉满心可惜。
终究是自己无能,到头来谁也护不住。
“哐当!”
刀剑相接之声,异常清脆。
云萱却半晌也未察觉到身上的痛意。
巨变之下,她难掩诧异的抬眼去看,只见方才还一派嚣张要杀她灭口的黑衣刺客,已经仰倒在地,没了声息。
而对面,一年轻公子正执剑站着,剑锋一片血红。
云萱再是沉稳,遇上这样的情形也难免呆愣。
“多谢公子相救,不知公子如何称呼?”女声嗓音微颤,听在耳边,一时竟辨不出说话的是自己。
她这才有所惊醒,忙理了理散乱的鬓发,欲借着墙面站起身来。不想手上将将施力,一股钻心的疼痛便迫使她倒吸了一口气。
到了这样的时候,她竟也未呼半声痛,着实能忍。
对面的人不着痕迹的正面打量过她,面上温和不显情绪,这才应道:“在下云萧。”
第90章 归来
简短的对话后, 又是沉默。
云萱是忙着去看周老太爷无暇多问,萧屹也不是话多的人。
她肩上受了伤,试了两回都使不上劲儿, 起身艰难。他便顺手将云萱从地上搀了起来, 接触之间谨守礼数, 并未胡乱触碰她的身子。
他的举止规矩,云萱看得细致, 心下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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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单铺陈的卧房内, 周老太爷的呼吸越发的平稳,大约是大夫先前开的药见了效。
云萱放下心掖了掖外祖父身上盖着的被子, 垂头时, 早就没了束缚的鬓发散落下来, 她往后抚了抚。
那位从天而降的云公子早已离去,走时还不忘遣了随从将刺客的尸首搬走,可谓十分周到。
此刻空气只余下了些许的血腥味, 提醒着她方才发生过的一切, 并非是虚无缥缈的梦境。
院子里早已静了下来,先前的喧嚣争执早已消失不见。
外头有云萧及他的随从守着, 哪里会有事?
她虽知父亲早有防备,但仍旧担心外祖父醒来时无人陪在身边, 一时冲动翻了窗户过来。不想, 却笨拙不堪用,险些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此刻想来, 实则是她多事了。
云萱走了几步到桌前坐下, 心头始终沉甸甸的。
这几日里, 长辈虽克制着从未对她展露过忧思,可府中越显沉寂的景象她且会视而不见?
表哥和云舟也迟迟未有消息, 难不成......只想了个开头,云萱便煞有介事的摇了摇头,无论如何都不愿望往那处想。
可现如今南王府群狼环伺,而府中长辈皆已上了年纪,哪里还能再殚精竭虑?
她到底要如何做,才能帮得上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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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室里,有萧屹暗中相助,情形早已逆转。
此刻,柏家二老太爷面色灰白,根本不愿相信眼前所见的一切。
本该被迷药迷晕的王府侍卫,却生龙活虎的将他的人杀了个片甲不留,不过顷刻间,他便再无人可用。
二老太爷筹谋多日,自认准备十分周全,便是不能立马手到擒来,但也绝无可能会输。
可今日,他偏偏就是输了。
其嫡子柏伟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吓得浑身发抖。
他连滚带爬的挤了过去,喊道:“父亲,您快想想办法啊!”
二老太爷被推得一个踉跄,恨恨的瞪了柏伟一眼,待他将其子与不怒而威的柏重两相对比,心中的不甘更是肆虐。
他暗中恨了一辈子,总算熬死了自己那位“虚情假意”的好大哥,以为终于能拨云见日,到头来却在小辈身上一败涂地。
同出一脉,他到底输在了哪里?子子孙孙,样样都比不上!
柏重冷眼看着,并未打算多言。心中入了魔障的人,哪里是几句道理讲得通的?
柏家二老太爷这辈子一事无成,从未有过进取之心,内里却心比天高,阴暗如毒蛇。
以往柏重念着父亲的嘱托,从不计较,但这回二老太爷行事已危及了南王府的根基,他当然不可能再放过。
随手将几张信纸放于桌面,柏重肃声问:“二叔,今日本王还有一些话要与你讲清楚。”
柏家二老太爷不耐的瞥了瞥眼,哼了一声。
柏重并不计较,仍旧讲道:“二叔私自以南王府之名义,与反贼往来,险些为柏氏一族带来灭顶之灾,若非衍儿去了江南后有所察觉,本王至今仍被蒙在鼓里。”
他的话是对二老太爷讲的,视线却看向了窗边静站,背对此处的萧屹。
听了这话,萧屹身形未动,二老太爷却面色微僵。
一瞬后,二老太爷突然疑惑道:“侄儿你在讲些什么?如此罪名,二叔可不敢认下。南王府之名义,岂是老夫这一届白身敢用的?”
须臾间,他又高深莫测的笑了,“莫非,是侄儿你想再登一步,为了掩饰野心,拿二叔作筏子不成?”
“二叔慎言!”
见二老太爷仍不肯老实,柏重出言警告:“二叔如今不肯承认也无妨,你与反贼来往的书信原件,早已被衍儿快马加鞭送往了燕京,太子殿下看过后自会有论断。”
这话讲完,二老太爷面色果然越发惊惶。
柏重便不再多言,着人将二房父子俩尽数押了下去。
窗边,萧屹仍背对着室内的一众人,似乎并未听闻身后的动静一般。
柏重便知这一关算是过了。
方才看似是为了盘问二老太爷,实则是要当着太子萧屹的面洗清南王府与反贼的牵连,以免日后节外生枝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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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正院,虽已是漏夜时分,仍灯火通明。
以往的这个时候,老南王夫妇早就歇下了,今日却是不同的。
自料理好周家的一切回府后,周蕙云便不停的朝着外头张望着,坐也坐不安稳。
白日里周家二房与柏家二房的勾结,虽不说全无预料,却也是实打实的失望。
多日来,独子音讯全无,心中担忧面上却不能显现分毫。现下,年迈的父亲又身患绝症时日无多,周蕙云几乎要被这接二连三的坏消息给压垮了。
若非中途收到柏衍使人递来的密信,她定要当场晕厥过去。
想到这里,周慧云朝侧面睨了一眼,“你怕是早就猜到了吧?”
柏重顶着面上不善的打量,和善又不失讨好的回了一笑。多说多错。
“演得还挺像,唬得我与母亲寝食难安......”
她正数落着,院子里突然传来了些不大不小的动静。
周蕙云顾不上这里,忙迎了上去。见走进来的两人面色尚可,看着也不像受过伤,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她性子虽有凌厉的一面,却都是对外的。除此之外,一向是端庄中带几分爽朗,最是好相处。
接连多日的担惊受怕过后,此刻松懈下来,终是忍不住凌厉了几分面色。
她使劲儿拍了拍柏衍的侧臂,怒声斥道:“你可吓死我了!”
柏重面色一紧,但只有一瞬间的异样。在他身侧,萧蔻却吓了一跳,咬着唇瓣看了他两眼,细看竟有几分同情之色。
周蕙云久未见柏衍,自是有许多疑问的。
柏重早猜到了几分内情,却假作不知做了”帮凶“,这话也不敢直言叫周蕙云知道。他装模作样的说了柏衍几句,转头又将周慧云扶去软塌上坐下,总算是打了个岔。
眼前,父子俩一人说和,一人任打任骂,周慧云觉得这脾气发得没意思,很快便消了火。
萧蔻插不上话,在一旁屏息站着,没敢出声。
周蕙云对着柏衍没个好脸色,等见着了萧蔻,却温和的笑了,唤道:“好孩子,这回你受苦了,快来坐下。”
两幅态度截然不同,只留了柏衍一人还站在堂中。
又是一盏茶时间过去。
柏衍将来龙去脉一一讲了个清楚,周蕙云又是一顿叹气。
她瞥了一眼还站得笔直的儿子,责备到:“前些日子你们二人音讯全无,你祖母面上虽看不出什么,但她年事已高,心里定不好受。”
见萧蔻愧疚地低下了头,周蕙云也不大忍心接着说重话。
“便是她老人家信你的能力,也定有为你担忧思虑、心如刀割的时候。现如今你祖母大约已睡下了,待明日,你定要早早地过去请罪。”话里没了责备。
柏衍毫不犹豫便应下:“儿子明白,是儿子任性,明日定一早便到祖母处负荆请罪。”
另一头,柏重不动声色看了眼默不作声的萧蔻,克制的朝着柏衍使了一个眼色,柏衍心领神会,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过了这一关,柏衍才被准许坐下来叙话。
周蕙云感叹到:“还有云萱,那孩子也吓得不轻,今日见她脸色十分不好。”
她偏过头朝萧蔻叮嘱道:“你们差不多大,平日里也好说话,明日便托你去宽慰宽慰她。”
萧蔻哪有不答应的。
该讲的都讲了,周蕙云疲惫的揉了揉眉心。
柏衍顺势起身,带着萧蔻一同告辞。
他走时向柏重道:“府外并无旁人知晓儿子回来的消息,未免打草惊色,还要劳烦父亲一段日子。”
柏重不置可否,摆了摆手将他打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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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徽院。
迈进主院后,萧蔻面上的冷静便维持不下去了。
“你的伤怎么样了?快让我看看。”
方才在王府正院,老王妃打在柏衍手上的那一巴掌可不轻,若是寻常时候倒没什么要紧,可偏偏这回他手臂上有两寸余的伤口。
她面色紧张兮兮的,柏衍小弧度的勾了勾唇角,“你来看看不就知道了?”都这个时候了还有心思逗弄她。
萧蔻用一双水润润的眼睛嗔了他一眼,抿唇道:“看来是没什么大碍。”
就不理他了。
她踱着优雅的步子走在柏衍前头,一路朝着早前住的厢房去。
他这才敛了神色,认真道:“约莫是出血了。”
萧蔻步子一顿,转头似信非信的问他:“真的?”
细看之下,他的唇色果然苍白了不少。她心里再无半分怀疑,忙扶了他回屋去。
室内烛火照耀下,伤处看得十分清楚,果然是渗血了。
萧蔻歉疚的咬了咬唇。
她为柏衍重新上了药,又找来一身干净的中衣换上,便被他拉住坐于一侧,不许她再忙碌了。
他轻勾眼前人的手指,问她:“又自责了?”
萧蔻没说话,算是默认。柏衍若不是为了护她,根本不会受伤。
当日马车跌落山崖时,半道上尖锐的山石刺入了他的上臂,而她却被保护得毫发未伤。
“不是说过了?我既带你入了虎穴,保护你便是理所应当。”
他不说便罢了,一说就让她鼻头一酸。
“我是不是太没用了?”她问得实诚,大约早就在心里过了无数遍。
“若真无用,又怎会将只见过一面的人画得入木三分?”他紧了紧拉着她的手,温和了声音:“我早知你不喜寻常宗妇的活法,也绝不会将你绑在南王府的后院里。”
她意外抬头看过来,他笑了,“以后的日子还很长,总能找到能让你觉得不荒废光阴的事儿。”
没想到柏衍竟将她心里的想法猜了个十成十。萧蔻听得一愣一愣的,根本不敢眨眼的盯着他看。
见她呆呆的,颇为可爱,他起了逗弄的心思,狡黠道:“怎么,又不信?那我便收回方才的话。”
萧蔻这回反应挺快,急切的捂了他的嘴,连声喊着:“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不等他抓了她的手,一溜烟儿的跑了。
第91章
静澜院。
雨后的院子里弥漫着清新的绿植气味, 琼花被雨滴打落,大片大片的洁白铺陈在地上,颇有凄清的意境。
进屋后不久, 云萱开口遣散了侍女。
一日忙乱, 现下早已疲惫不堪, 但思绪还算清明。
她心里装着事儿,回到内间欲将外袍脱下, 抬手时大意了些, 扯痛了肩胛上的伤。
几个时辰过去,伤处竟丝毫不见好转。她微微揭开领口看了看, 颜色已是深红, 想来是刺客那一掌伤到了她的筋骨。
现下时辰已晚, 也不好再劳烦府医,否则怕是要惊动长辈。还是算了。
浴桶内冒着热气,侍女加了些澡豆后, 阵阵清香扑鼻而来。
今日之事还在她脑中挥散不去, 手上似乎还有浓重的血腥味道,若是不洗干净哪能睡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