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豫间, 却不防听到外间有些微的动静。
她的侍女一向有规矩,不该如此冒失。
想到这里, 云萱顾不得肩上锐痛, 忙陇好了衣裙。
透过屏风上透明的轻纱,她能看到有人正大喇喇的坐在桌案边, 翻着她随手放置的闲书。且这身形, 一看便是男子!
云萱心中急急下沉。
南王府守卫森严, 绝非寻常的歹人能擅闯。此人不仅进来了,还敢明目张胆的出现在她的闺房里。
如今她已是南王府的人, 所图为何,不怪她往坏处想。
云萱还在思索着应对的法子,桌案边那人已经有所察觉,转过头将视线投射在她的脸上,分毫不差。
他在看她的时候,她亦看清了他的样子。
恰是她今日的救命恩人,云萧。
两人隔着半截屏风对峙,云萱瞳孔难掩震动。
她脑海里诸多的思绪如泉水一般涌来,可怎么也想不明白,他因何而来。
白日里他救下她时,既并未提任何要求,为何又会在深夜贸然进出她的闺房?
她绕过屏风站定,声线冷了几分:“云公子怕是走错地方了,夜深不便,公子请回。”
萧屹听了,这才放下手中看了几页的游记。
他起身往这边走了几步,不急不缓,却叫云萱寒毛倒竖,节节后退。
见她如临大敌,萧屹不置可否的停了下来。
他取出一个小小的瓷瓶放在桌面上,这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此药敷于患处,一日一回,七日后可停。”
屏风旁的女子冷眼看着,摆明了对他的深夜送药疑心重重。
萧屹似乎并不在意她的态度,还有兴致调侃:“白日里见你连死都不怕,怎么现下却怕成了这样?难不成,是因我比刺客更为面目可憎?”
见他睁眼说瞎话,云萱才不管他意欲为何,一心催着他离开。
眼前这幅场景,于她而言太过不利。
她勉强沉住气,道:“多谢云公子的好意。夜色已深,还请公子早些回房休息。”
萧屹见她强装镇定,也不知怎么想的,竟又在方才的位置坐了下来。
云萱鲜少生气,这回却也尝到了愤怒的滋味。
摸着良心讲,他相貌俊朗却并不锋利,略有几分柔和之感,乍看给人一种温润如玉的观感。
可白日里的那一面,云萱却发现他的眼神始终无波无澜。看着对所有人都温和有礼,实则是因为他对什么都不在乎。
就算是现在,他深夜不请自来,面色仍不带半分可怖与轻佻,一副来去自在的模样。
“若我记得没错,端慧郡主今年该是十八岁了。”
萧屹没头没尾的说起了她的芳龄,云萱心里打着鼓,以沉默相对。
她不肯开口,他便又自顾自的道:“南王府既未请过婚,也就是说郡主仍未婚配。”
这话讲得可谓十分放肆。他口口声声喊她郡主,却丝毫没有尊称的意思,反倒像是故意的打趣。
云萱不想任他继续说下去,严词道:“此事与公子无关,请公子立刻离去。”
连发个火也仍是克制的。
外头似有侍女走动的脚步声,云萱已经忍耐到了极致,瞳孔甚至泛出血色。
萧屹深知见好就收的道理,不欲再拐弯吓她。
“既然还未婚配,嫁我如何?”他看似是在询问,语气却如陈述事实般平静。
问完,他也不在意云萱眼里的抗拒,步子迈得极稳的走到近前,将一块纹路盘桓的翡色玉佩递到她身前。
指节分明的大掌悬在半空,垂落的流苏摇摆后又再度静止,仍旧悬着。
就算云萱一直不肯接,萧屹也没有收回的打算。
“不肯接?莫不是不喜欢明媒正娶?”他语调平平,面色温淡,只眉头微挑。
谁又能看得出,他正在威胁她。
明媒正娶四个字,于无形中扼住了云萱的痛处。南王府正处内忧外患之际,便是她不惧流言纷纷,可长辈呢?
她眼眶已经红了个透,乍看像是染了血,却一滴泪也未落。泄愤般从他手上将玉佩扯过,她愤然的偏过了头,藏住了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愤怒。
看似是妥协了,却连正眼也不瞧他和他的信物。
“你可以走了。”被逼到这个地步,还能有耐心就怪了。
她转身欲拉开与他的距离,却又被他叫住:“郡主忘了一事。”
他缓缓道来:“郡主既收下了我的玉佩,按理,该赠还一物。”
云萱咬紧牙关,肯应他就怪了。
萧屹也不恼,自顾自的打量了她周身,在她隐忍的注视里,他微弯食指,朝她身前一勾。
云萱惶然后退,后背险些磕在了屏风上。
待她反应过来时,原本系在腰间用作装饰的腰带,已落入了他的手中。白底紫蕊,煞是好看。可女子的贴身配饰,哪能让旁人拿了去?
“郡主可睡下了?可要月出进来添些热茶?”房门外,突然传来侍女的问询。
屋里头,云萱浑身僵硬,胸腔里的跳动剧烈,似乎要夺门而出。
再看对面,萧屹神色淡定的朝她挑了挑眉,竟让她辨出了两分戏谑。
云萱竭力装作无事发生,走到门前应声:“无碍,你自去歇着,明早再过来。”
“是。”
侍女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耳边,云萱闭眼缓了缓神,才转过身。
只是这一回头,屋内空空,再没有那人的影子了。
若不是手中的玉佩已被她捏得温热,桌上的瓷瓶也在烛火下闪着莹光,她险些要怀疑方才是梦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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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澜院外月色稀疏,萧屹的身影若隐若现。
侍卫首领江淳跟在其侧,正百思不得其解。虽说一家有女百家求,但太子殿下今日的行径,连他都吓得不轻,更遑论里头那位。
“殿下,您若真瞧得上端慧郡主,何不干脆下旨,为何......”后头的话江淳并未敢真讲出来,但他要表达的意思就在这半句里。
萧屹神色平静的扫了他一眼,江淳瞬间便收了挤眉弄眼的神色。
绕过垂花的回廊,客居的院子就在眼前,萧屹脚步突然慢了下来。
“他招呼也不打便拐走了我的妹妹,孤若是循规蹈矩,怎能对得起他一片苦心?”语调有如闲谈,分不出喜怒。
江淳还以为这对话早就结束,闻言微愣,“可是殿下,即便是为出一口恶气,又哪里值当赔上您的终身大事?”
他语气古怪,萧屹听了,似笑非笑的转头,“你这脑子,整天在想什么?”
江淳被调侃,埋头时不服气的瘪了瘪嘴。
一刻之前的画面在眼前滑过,萧屹褪去了漫不经心,颇为笃定:“她自是值得孤如此用心的。”
隐忍、敏锐、清醒,宁愿咬破牙和血吞也不喊一声疼。
经历过磨难,再不天真,这样的人,最适合陪着他被关在那座皇城里。
-
一大清早,墨徽院厢房里就有了动静。
萧蔻在室内来来回回走了不知多少趟,越发按捺不住。
昨日她一回房,便发现兄长遣人送了信过来。信里,自家兄长言语简练,说是早已到了金陵城,现下正借住于南王府。
萧蔻惊喜不已,但又碍于夜深,不好立即找过去。
她心里惦记着许多事,似睡非睡的熬了一夜。天色微朦时,她便起身穿戴,欲用过早膳便去寻自家兄长。
正在萧蔻等得百无聊赖之时,房门从外头被敲响了。
“何事?”萧蔻捏着兄长的来信,心不在焉的问。
门外头,青竹应到:“姑娘,外头来了一位生面孔,说是您的兄长现下正在茶室,请姑娘前去相见。”
萧蔻神色愉悦,一路快步从厢房出来,眨眼间便到了茶室。
她微微驻足,见眼前房门虚掩,里头正有人说话。
她并未有心偷听,自身教养使然,她正欲转身避开,冷不丁却在里头的对话里听到了有关于自己的内容。这回,她犹豫了。
第92章
茶室里, 萧屹意味深长的看着柏衍,轻嗤道:“南王果真算无遗策,弹指间便骗得我的皇妹对你死心塌地。”
柏衍听了, 神色十分平静, “太子殿下过奖, 公主聪慧非常,岂是本王能骗的?”
“她当然聪慧。”夸赞自己妹妹的话当然是越多越好, 萧屹可没理由推脱。
应了这句后, 他话头又一转,“但她涉世未深, 偏偏又遇上了你。”
柏衍这回倒是不置可否。
萧屹见了他这幅四平八稳的模样, 再想想自家妹妹, 心里便是十分的不爽快。“便是你们之间有过交易,她借你之力扫清了袁贵妃一党,可你又何尝不是顺水推舟报了仇?”
“太子殿下明察。”柏衍并未否认。
这里头的弯弯绕绕, 瞒得过萧蔻, 又怎能瞒得过萧屹。
“本是谁也不亏的买卖,她却以为自己占了天大的便宜, 心甘情愿的随你来了这金陵城。”讲到这里,萧屹语气重了几分, “殊不知, 这一步仍是你算好的。”
柏衍哪会不清楚自己的算计,未做争辩。
萧屹借呷茶的间隙, 随意扫了一眼窗边, 将一切揭穿:“皇室唯一的公主, 自是贵重的。她身处金陵,便是你南王府最好的挡箭牌。”
这回, 便是再迟钝的人,也听得懂了。
柏衍的打算被掀到明面上,倒也未曾变了脸色,只是许久未应声。这在外面的人听人,与默认无二。
室内沉寂下来,萧屹十分专注的品茶,倒像是手里端着一杯宝贝似的。
方才的硝烟弥漫,倒像是从未出现过。
一门之隔,有人迟迟未等来解释,僵着神色,游魂儿似的黯然离去了。
*
萧屹走进厢房时,萧蔻一双眼睛正眨也不眨的盯着窗外看。
她面色木然,到这时候竟未流泪。
兄妹两数月未见,来的路上,萧屹原本准备了许多话,待见了萧蔻黯然无光的小脸,却不忍心再讲了。
他走到近前,稍稍打量,半晌叹息一声:“怎么瘦了。”
兄妹俩许久未见,对方都有些许的变化。萧蔻闻声,这才迟钝的转头过来,张口欲言,人未语泪却先流。
她也不明白,方才还不想哭的,怎么这时候却又忍不住了。
到底是自己宠大的妹妹,萧屹见了她这副样子也不痛快。
他安慰一般的拍了拍萧蔻的发顶,她便再也绷不住了。猛地扑进兄长的怀抱,像从前那样,依偎着他嚎啕大哭。
“哥哥,你带我走吧。”悲难自抑处,她抽噎求着。
萧屹听了,立时便应她:“好,我们回家。” 话音刚落,他便施力让萧蔻从软塌上起身,带又毫不犹豫的带着她往外走。
她被带着往前,脚下步伐紊乱,难掩意外的问出口:“这就要走吗?可我还未收拾过......”话说到一半,她复又停了下来。面色有些微的尴尬,手足无措。
她来时本就两手空空,现在要走,的确是没什么好收拾的。即便有,那些东西也只是他哄骗自己的物件罢了,有何意义?
萧屹见她神色越发凄楚,心里也舍不得,温声安慰她:“回家吧,这辈子不管你要什么,哥哥都会为你寻来。”
萧蔻迟滞的回头,又看了看身处的这间厢房,心里越发难受。
“好,我们这就回家。”
*
及至晌午时分,柏衍已不知几度朝门口张望,墨徽院里却仍未有动静。
他蹙了蹙眉,实在坐不住。
心里虽然不大乐意,但人家兄妹许久未相聚,一时忘了时间,也合乎常理。
他便又耐着性子等了下去。
这一回来,老南王便火急火燎的遣人将一应公务送了过来,只还在外头担个理事的名头。
柏衍注视着堆满案头的公文,无奈的抚了抚额角,父亲倒是生怕他得了闲。
认命的坐下理事,待诸多事务全都处理干净,再抬头已是暮色四合。
他揉着眉心起身。
缓步出了书房,门外作一身小厮打扮的侍卫正候着。
“王爷,时候不早,可要属下去传晚膳?”侍卫弓着身子,看着与寻常小厮无异。
柏衍环视一圈依旧安静的院子,蹙眉问:“她还没回来?”
“是,王爷,云姑娘一直未归,可需属下遣人去寻?”
柏衍摇了摇头。萧屹身边安全得很,无须多此一举。
但萧蔻至晚不归,他心里着实说不上愉悦。
*
天色沉沉,夜半忽有暴雨致,似是通人性。
到第二日天光大亮时,整个墨徽院内可以说得上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