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原本还想尽办法要阻拦的周二老爷,便犹豫了。
方氏察觉到丈夫的动作,凄惨的哭声停了一瞬。
转瞬间,眼中满是不可思议,幽怨不已的看了过去。
一向听从方氏安排的周二老爷难得强势,用力扯了扯方氏的袖子,决心渐定。
方氏虽不赞同,但此刻又没有其他的办法。
“既然无话可说,便就此定案。来人,将周家二公子押下去,以杀人未遂投入大牢。”
柏重似乎已经认定周沛是凶手,淡声下了令。
侍卫动作很快,就要上前来拉周沛。
周沛一双眼睛急切的寻找着周二老爷和方氏,却见二人已经默然站立不动,甚至转开了眼不再看。
今日的事已经超出了周沛的想象,更别说一直依赖的父母,也放弃了自己。
他慌不择路之间,四处求助。
围观的众人皆是唏嘘叹息,或是无语抿起的唇角中,正讽刺半勾的着冷艳红唇,格外的抢眼。
唇形明明完美到了极致,却带着对他的淡淡蔑视。
周沛不自觉的抬头往上看,蓦然撞进了一双冷漠的眸子里。
在其中,他没有看到一丝波澜,只有和唇角不符的死气沉沉。
根本不像是在看一个人,反倒像是在看一个没有生气的物件。
当了十几年的周家二公子,被方氏和周太夫人当做眼珠子一般宠爱的周沛,从未遭遇过这样待遇。
更别说,做出这番轻蔑神情的,还是那个在周家吃闲饭的天煞孤星——温云萱。
她凭什么看不起他!
云萱接收到周沛的怨恨,不动声色的转开视线。
同一时间,她红唇微动,无声传递了一句话。
周沛看懂云萱的动作,瞬间暴跳如雷,挣脱了侍卫的掌控,想要回身扑过去。
但他身形瘦小,所想所做不过是徒劳,侍卫几乎不费什么力气,便将他再度压制在地,以脸贴面,无比的狼狈。
侍卫小声出言警告:“老实点儿认罪伏法,还能留个全尸,否则……”
“我不是凶手,我只是被骗了!”
父母的舍弃,死亡的恐惧,环绕在周身的蔑视,还有不肯就此落败的不甘心。
周沛就这样喊了出来。
一石激起千层浪。
——
侍卫手下的力道略松,周沛便借此直起上身。
柏重缓步走到他面前,似信非信的问周沛:“哦?那你说说,是被谁骗了?”
周传言语嗫嚅,遮遮掩掩的道:“姑父,侄儿不知,那人留了字条,只叫我将药放在酒杯里,而后再将油纸包放在大哥的袖中。”
正厅内,有人的背脊蓦的僵硬了,好在有厚厚的华服做挡,一时看不出失态。
而厅外看戏的宾客,此刻已经是渐入佳境。
今日这一出,不可谓不精彩。
周沛所说,柏重却是不肯轻信的。
他注视周沛半晌,直看得对方目光不停闪躲,才直言怀疑:“一张字条便能驱使你毒杀自己的祖父?到底是你太傻,还是你将本王当成了傻子糊弄?”
周沛颇有些心虚的移开了眼,忸忸怩怩的说不出话来。
柏重又问:“字条呢?”
“烧掉了。”
周沛大约也是察觉到自己所说,很难让人相信,越发的弱了下去。
柏重狠狠的拧了眉头,沉声斥道:“漏洞百出,还不拉下去,关进大牢。”
手臂上感觉到侍卫的拖拽,周沛忙求饶道:“我说,我说…….”
呼声换来了侍卫短暂的停留。
“那人还在字条上写到,若是我办成此事,他便会给我五万两。”
也不知是难为情,或是别的原因,周沛格外的小声,大约只有他一臂之距以内的人能听得清楚。
柏重属于其一。
他挑挑眉头,不以为意的问:“你怎么说也是周家的二公子,难道短了你吃穿?为了五万两,就要害人性命?”
此话背后的意思,还是怀疑居多。
许是耽于酒色,瘦小的声形本就成长得迟缓了些,搭配上哭哭啼啼的蜡黄面色,看得人直皱眉。
方氏如此争锋要强,一个儿子怎会是这幅德行?
周沛无可奈何,想想自己近日的苦闷,竟有些哽咽起来。
“我也是没有办法了,我在赌坊欠了三万两银子,利滚利,如今已是五万两。母亲现在没有掌家,连一万两都不肯给我。赌坊的老板说,若是这个月我还拿不出钱来,便要砍掉我的双手双脚,制作人彘。”
说着,已经忍不住嚎哭起来,俨然是惧怕到了极点。
——
看周沛这副样子,柏重心中已经有了大致的判断。
这一回,周沛应该是没有说谎的。
看来传递字条的幕后主使是谁,他是真的不知。
正厅内每个人的举动,让大家的心中都有些猜测,但暂时没有证据,便没有能拿到明面上来说话。
既然周沛这头的线索已经断了,便只能从另外的地方再重新着手。
“啊!”一声惊叫在正厅内横空出世,众人朝着声源看过去,复又听到这个声音说:“老太爷晕倒了。”
原来是大夫人杨氏。
老太爷趴倒在茶桌之上,面色苍白,唇角隐隐有血渍渗出,此刻一丝生气也无。
“府医,府医,快过来看看。”
周蕙云心中惊惶,连声患着府医。
正厅内又忙作了一团。
老太爷被送回了起居的院中看诊,亲眷大都跟着去了,只有周家二房的人和周沛还留在原地。
柏重扫视一眼厅外满布的宾客,觉得有些头痛。
肃声道:“今日的事情先查到此处,将周传压下去关起来,改日再查幕后之人。”
侍卫听从柏重的命令,将仍旧哭啼不停的周沛带了下去。
柏重略看一眼周二老爷,随即便转身,随着周蕙云一行人往老太爷的院子去了。
周家的二老爷连带着整个周家二房,自周沛被推到众人眼前起,便一直有如隐形人一般,躲在后头一言不发。
此刻倒是又恢复了笑意吟吟的样子,上前几步拱手道:“因老太爷身体不适,寿宴便到此结束,劳烦各位今日特来走这一趟,待改日老太爷身体康健,定要再宴请各位。”
言笑晏晏,绝口不提周沛之事,倒像是没有发生过一般。
睁眼说瞎话撑场面的能力,叫人称绝。
——
周老太爷的院子,就是前院书房所在的院落,只是在书房的隔壁,辟了一间屋子作卧房和三餐所用。
周蕙云夫妻、云萱,还有周家大房的母子,正守在廊下。
房门敞开的室内,府医正在把脉。
今日变故丛生,谁也没有心情开口说话。
沉默半晌,周蕙云往前迎了两步。
“府医,我父亲如何了”
“禀告老王妃,老太爷心中郁结已久,加之今日惊怒,才又诱发了呕血之症。”
周蕙云心中早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
她关心的,是父亲的以后。
留在此地的人,也许和周蕙云的想法都差不多,俱都在犹豫着。
柏重见此,暗自叹了一口气,而后站出来问:“敢问府医,老太爷今后的身体可还有妨碍……”
“老王爷,在下不敢隐瞒,老太爷郁结已久,咳血之症也非近日才出现。”
府医抚了抚下颌泛白的胡须,稍稍整理言辞,据实相告:“若是今后保养得宜,大约还能有半年光景,只是切忌大悲大喜!”
及至府医离开的许久,院内都是死寂的。
最多半年的光景,这话实在是太残忍了些。
都僵站着不动的时候,周传突然狠狠的扇了自己的耳光。
一声沉重的闷响,可见他所用的力度。
他突然朝着周蕙云跪了下来,自责道:“姑母,传儿有错,早知祖父身体有异,却……”
有心说些什么,半晌却只剩哀叹。
大约半个月之前,周传便已经发现了周老太爷身体有恙。
一次偶然,他目睹了老太爷竟咳出了满手的鲜血。
大惊之下,当即便要请大夫来整治,被周老太爷阻止了。
他当然不肯依从,但老太爷劝他,说自己已经找过大夫看诊。
寿宴在即,老人家只道不忍家人伤怀,怕白废了子孙为他操办宴席的一番苦心。
只待寿宴过去,便会告诉家中所有人,也会请南王府的姑母相助。
周老太爷既然这样说了,周传便只能暂时帮着隐瞒。
没有想到,老太爷的病情,已经严重至此。
周传只觉得悔不当初。
周蕙云痛意难抑的闭了闭眼,缓缓的摇了摇头,最终却是一句责备的话也说不出。
她知道周传这次有所疏漏,但她更清楚的,是父亲的为人。
他老人家,怕是想就此拖延下去,瞒着众人直到最后一走了之。
父亲这辈子,经历了太多的离别,承受了太多的不理解,一直都是孤孤单单的。
无论是听从父母之命娶回家的至亲夫妻,还是一脉相承的子孙,鲜少有人能理解他心中的坚持。
本是一心向着学问的纯粹之人,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停的周旋在妻子,还有儿子惹出的众多烂摊子里。
他的教诲之言,只得到了埋怨和恨意。
他希望所有人都能安好,最后却接连失去。
他出生于周家,深深陷在这个泥沼里,心中真正追求的,早已一去不复返了。
——
周老太爷的院中,人已经散了。
周蕙云不肯离开,柏重便陪她一道守着。
云萱悄无声息的步出院门,一直走到院外转角处,假山遮掩的暗处,才停下脚步。
袖中掐着掌心的右手终于放开,扶住假山借力,隐忍许久的泪,终于顺着眼眶流下。
心中滋味有如饮鸩,此刻才放肆的宣泄出来。
太过于的自制,竟然连暗地里的失态,也不过是这种程度。
“唉~”
空气中一声不合时宜的叹息声,让云萱手脚刹那间僵硬起来。
借着袖子的掩饰,迅速将泪痕擦去,才若无其事的转身看向声源处。
“你是谁?”
第88章
云萱欲退出假山之后, 遣人将眼前这位自称“云萧”的客人送回王府,余光察觉到对方立在原地没有动作。
悲伤的情绪在简短的对话中,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此刻, 难掩艳色的五官, 完美的装饰着往常的淡淡神情。
她的防备, 萧屹自然能感觉得到。
或者说,她就是要让他感觉到。
他温和的笑了一瞬, 不急不缓的开口:“郡主勿怪, 在下来此并非此意。”
一句一个“在下”,对云萱也是一丝不苟的敬称, 十分的有礼。
可是云萱却能感受到, 他的举手投足, 都有上位者的从容,还有他的眸光深处,也在昭示着他的伪装。
都带着面具, 这样的认知, 并未让面对面的两个人觉得违和。
反倒有种找到了同类的松快。
“公子的来意为何?”
对于她的反应平常,萧屹不意外。
“只为提醒, 周府四周已被包围。”
一直表现得如同用尺子度量后才会行动,不差一分一毫的女子, 终于不怎么淡定的凝了眉梢。
但也只有一瞬间, 让人几乎看不清。
“多谢云公子提醒,公子既然已知此地的危险, 还是早些离开的好。”
留下这样一句话, 云萱再也没有停留, 头也不回的进了一墙之隔的周老太爷起居的院子。
萧屹被晾在假山后,随意的挑了挑眉。
——
“父亲, 方才院外有一位自称云萧的公子,前来提醒周府外已经被包围。”
周老太爷的院子里,云萱并不敢耽误,及时将消息禀给了老南王柏重。
柏重面色肃然,看不出更深的喜怒。
“看来我们预料得没错,他们选择在今日动手。”
云萱想起院外那个有些神秘莫测的人,轻声问了一句:“这个云公子可信?”
沉默稍许,柏重还是点了点头。
“暂且无须担心,他是云舟的哥哥。”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柏重转头问云萱:“你们见过面了?”
柏重的反应,和前几日在南王府里老太妃的反应相比,几乎是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