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女眷堆里的方氏眼珠转了转,蓦的抬手指着周传,惊声道:“周传,是你!你怎能如此心狠,竟想毒杀自己的祖父!”
第85章
生辰宴上生了这样大的变故, 加之方氏如此直白的指责。
周传的反应,自然是惊怒交加。
但他是行走外在的男子,无意于方氏撒泼争辩, 只道:“二伯母慎言, 空口便要污蔑侄儿, 这是何意?”
方氏不依不饶,声泪俱下的指责着:“不是你是谁?老太爷若是有个好歹, 周家不就是你一个人说了算?”
俨然是一副为了公爹担忧的好儿媳的模样。
周二老爷已经从原先的失态中缓了过来, 见状也上前几步斥道:“周传,如今周家已是你说了算, 你还不满意?竟然要毒杀自己的亲祖父!妄图将周家牢牢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一手遮天!”
夫妻俩一唱一和, 便要将周传毒害祖父的罪名定下。
今日宴席一过,客人散了席回去,周传的罪名便会传遍金陵城。
届时, 无论周老太爷如何抉择, 周传的名声都彻底的坏了,连带他这个人, 在金陵城也不可能再有立足之地。
客席中已经开始有些唏嘘声,连带着周老太爷也沉默不语。
“来人, 将周传带下去, 宴席结束后再处置,莫要让此等不肖子孙毁了好好的宴席。”
周二老爷早有准备, 他一声令下, 就有二房的下人过来, 要将周传拉下去。
周传并不惊慌,只是看着周太爷, 眼中沉着安定。
“祖父,传儿没有做过,请祖父明察。”
周二老爷急急忙忙的抬手推搡着周传,周传碍于长辈的身份并不还手,被他推得踉跄后退,眼看着离周老太爷越来越远。
杨氏有些忧虑,却忍着没有让自己失态,站在原处默默看着并不开口。
“慢着。”周二老爷的粗暴让周老太爷皱了眉头,开口阻止。
周二老爷一派大意的劝道:“父亲,今日还有客人,不好怠慢,家事便宴后再说吧。”
说话间又要去推搡周传。
“我说慢着!怎么,我说的话作不得数?”
透着老态的声音,终是带了怒气。
见此,周二老爷不敢再放肆。
推搡着周传的动作不甘的停下,但他看着周传的眼神,轻蔑不屑,俨然是在告诉众人:周传就是凶手。
客座中的人大多不明就里,却也选择了相信。
只因周家二房的夫妻说的的确有道理,周老太爷若是有个好歹,周传便是周家第一人了。
周蕙云随意扫视一眼,不动声色的出声提醒到:“父亲,事情怕是没有二哥和二嫂说得那么简单。若传儿是最大的受益人,那今日立刻就被指认为凶手,他又如何能受益呢?”
周家二老爷一听,又将矛头对准周蕙云,怪声怪气的道:“此乃家事,外人还是不要掺和得好。”
他在周家作威作福惯了,跟着周太夫人学了个十成十,一向只当周蕙云是灾星。
往常只敢在背后说,今日却是有些得意忘形。
“这金陵城,什么时候是周二老爷说了算?”
一听这个声音,原本还自满于打击了周蕙云气势的周二老爷,刹时如梦惊醒。
他循声看过去,一直事不关己安坐在客座的老南王柏重,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他的近前。
意识到自己一时忘形,倒是忘了周蕙云如今的身份和依仗。
周二老爷讪讪的笑了笑,急忙想要开口找补回来,却被柏重有所预见的摆了手,示意他闭嘴。
柏重走到周蕙云的身侧,年过四十,却长身挺立,周身威严难以忽视。
他略垂头看着周二老爷,声线虽淡,却没有人敢小看。
“今日你先是不尊郡主,而后更是不尊王妃,谁借给你的胆子,如此不分尊卑?”
俨然是不打算轻轻掀过。
周二老爷舔着脸笑了笑,讨饶道:“这……王爷恕罪,在下一时疏忽,只当是和家妹、侄女说话,少了顾忌。如今看来,是在下僭越了。”
家妹、侄女,多亲切。
不知道的听了去,说不准还要怪周蕙云忘了本,在娘家行事目中无人。
柏重面上没有一丝笑意,反而对周二自以为是的机灵越发生厌。
冷声反问道:“周二老爷倒是每日一个样子,往常在外只称是养在别府的灾星,今日倒是叫上了家妹?”
话音刚落,客座中便有不少了然的目光投了过来,周二的面容也随之开始臊红。
这些年他在外饮酒作乐,时常酒后撒气,当着众人的面,叫南王府的周王妃为灾星。
一起饮酒的人不敢搭腔,但记忆却是十分深刻的。
此刻老南王柏重一提,听过周二酒后胡言的人哪会不懂其中的意思?
周二嗫嚅着嘴不敢应话,柏重也并不在意他的反应。
“谋财害命,已经不只是家事,本王管辖南方,今日便做主查清此事。”
听柏重这样一说,周二自然是要想法设法阻拦的。
无他,就是想要利用时间的差异,率先将周传毒害祖父的名声传出去。
“可是王爷,今日还有如此多的客人,也不好怠慢。加之父亲十年才过一次整寿,该高高兴兴的才是,何不等宴后再说”
周二老爷难得如此懂大意,让不少往日打交道的人,都觉得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那些带着赞同的目光投射在身上,让周二觉得畅快极了。
他满意的转头去看周老太爷,动作一顿。
老爷子目光沉沉,意味不明,只是端详了他半晌。
而后启口道:“有劳王爷,不用等宴后,即刻便查吧。”
“父亲?”
惊诧和不理解,来自周二。
“父亲,此乃家丑,宴席之上当众揭丑,周家颜面何存?”
周老太爷的神色无悲无喜,甚至带着几分决然,颔首道:“你如今倒是懂事,能想着不怠慢客人,也知道顾虑周家的颜面,长进了不少。”
明明是在夸奖自己的话,周二老爷乍听之下却浮上了心虚之感。
尽管如此,他还是想要再做阻拦。
赶在他之前,周老太爷又开了口:“今日之事,事关周家嫡长孙的名声,并非小事。恰逢王爷在此做主,更有众多宾客作证,天时地利人和,能当场查清才是上策。”
一番话,显然已经没有回转的余地。
正厅内静了半晌,各人心思不同,一时只垂头沉默着。
——
噼里啪啦的疾雨仍旧下个不停,豆大的雨珠经过屋檐,时不时的溅到廊下,带来了丝丝的凉意。
从辰时便持续的闷热,慢慢的消失无踪。
柏重环视正厅一圈,不急不缓的对着属官下令:“正厅内所有人,搜身。”
男子自有老南王的侍卫照管,不需大张旗鼓的避人视线。
女眷则更讲究些,先用屏风隔开视线,而后请周老王妃身边的嬷嬷,依次清查过一遍。
宾客仍旧留在席上,没有人贸然的开口。
先前兴致勃勃的众人,此刻不约而同的,都选择了屏息注视着正厅内的情形。
几乎是伸长了脖子想要将今日这场闹剧似的寿宴,看个清楚明白。
侍卫当差十分的细致,众男子袖中的物件,被他一样一样的拿出来细细查看,不肯有一丝的缺漏。
在常见的金银饰物中,一个有些惹眼的油纸包,就这样出现在了侍卫的眼前。
转瞬之间,又被呈给了老南王柏重。
“老王爷,周大公子袖中的油纸包内乃是白色粉末,十分可疑。”
袖中被搜出了油纸包,周传的面上净是意外之色,看着像是不明所以的样子。
不过这个时候,很难凭表面去相信或者不信。
柏重稍看一眼,眸色不出意料的冷淡,一派镇定的吩咐:“交给府医。”
南王府的府医虽然看着年迈,一路赶来更显疲惫老态。
但他医术精湛,不过稍作查看,随即便肃了脸色。
府医躬了躬手,沉声禀道:“王爷,此白色粉末乃是剧毒之物,产自海南一带,江湖人称一声’见血封喉’。”
油纸包中乃是毒物无疑,宾客一时对着周传指指点点。
他毒杀祖父的罪名,怕是跑不掉了。
周蕙云紧蹙着眉头,怎么想也觉得想不通。
柏重同样蹙了蹙眉,却是突然问:“见血封喉?岂不是要有带血的伤口在身才能见效?”
抚了抚下颌的白须,府医应道:“正是。”
这样一来,众人暂且放下周传是不是真凶这件事,又跟着生出了疑惑。
目光不由自主的打量着周老太爷。
虽然看起来已经上了年纪,同青年人相比显了虚弱和老态,但看着也不像是有伤在身的样子。
视线汇聚的地方,周老太爷一直沉吟着,此刻的面色并不好看。
周蕙云越看越觉得不对劲,上前几步小声问询:“父亲,您可是有哪里受了伤?”
周老太爷仍旧不语,只是对着周蕙云缓缓的摇了摇头,眼中带了许多的暗示,甚至可以说是“避讳”。
“劳烦府医为我的父亲把一把脉。”
心中渐渐滋生了不好的直觉,让周蕙云格外的坚持,不肯依从周老太爷掩人耳目的沉默。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气氛更加的沉闷,让人觉得越发的难以喘息。
府医听令搭脉。
周老太爷保持着垂头不语的动作,看着像是瞬间苍老了许多,与方才祝寿时的精神抖擞,判若两人。
“禀告老王妃,老太爷的脉象十分虚弱,体内气血逆行,怕是患了咳血之症。”
一石激起千层浪,吸气声四起。
咳血之症,就算是青壮年患上也是十有九死,更别说周老太爷这样的年纪。
周蕙云乍听之下,身形微晃,几乎要站不稳。
柏重紧走两步才扶住了她。
带她借力终于站稳,又带着许多的疑惑,问周老太爷:“父亲,府医说的可是真的?您真的患了咳血之症?”
见自己一直以来小心隐瞒的病情,还是被女儿知道了,周老太爷无奈的阖眼点了点头。
周蕙云仍旧难以接受,短短片刻已经泪痕满布,悲伤不已。
“父亲,您为何不告诉我,何苦要自己一人受着?”
周老太爷有些颓然的叹了一口气,却是相顾无言。
他这辈子只觉自己懦弱失败,亏欠自己的女儿许多,又怎么会忍心让她们再日日担忧。
今日实在是意外丛生。
“父亲,您竟连儿子也瞒着?这是为何?”
空气中突然闯入了不和谐的声音,带着一丝也不曾收敛,尽数浮于面上的急切。
原来是许久未说话的周二老爷,他话音未落,整个二房的人,都哀哀切切的抽泣起来。
这其中,方氏的哭喊之声,声泪俱下。
得知噩耗,周蕙云悲痛难忍,耐心早就消失殆尽。
她毫不掩饰的皱了眉头,怒声斥道:“哀嚎什么?要嚎便滚回院中去。”
一丝情面也不留,俨然是怒极。
方氏喉间一哽,原本预备好的更悲切的哭喊,顺便被她收了回去,又转为小声的抽泣。
周二老爷抽空看了一眼,虽然心中满是不忿,但先前才受了教训,现在已经不敢与周蕙云叫板。
一群人中,周传并未有惊愕的表现。
不巧的是,又被周二老爷捕捉到了。
“周传,你得知祖父生此重病,竟然如此平静。不愧是妄图毒杀祖父的人,果真是冷血如蛇蝎!”
这样一讲,谁还会忽略掉周传的反应?
看戏的视线,又转向了从被搜出毒粉之后,一直沉默未作辩解的周传。
担忧,悲伤,但的确是没有意外之色。
这就有些奇怪了……
周传迎着众多的打量,挺直了背脊。
“请二伯莫要出口伤人,祖父的病症,周传早就知晓,此刻再听一回,的确是并不意外。”
第86章
又是一阵哗然, 唏嘘之声不断。
周蕙云早已是浑身僵硬,想开口说些什么,却不知要从何说起。
她突然就明白了, 方才问询之时, 周老太爷眼中所呈现出来的避讳和息事宁人之意, 到底是缘何而来。
是为了周传。
若只是一包毒粉,尚且可以辩解是被人陷害。
可如今, 只有周传知道老太爷的病症, 再加之这个有特殊效用的毒粉,已经是辨无可辨。
此刻, 她有些后悔自己方才的执着, 父亲分明是相信周传的。
可……脑中思绪纷杂, 但终究是不肯去怀疑大哥留下的唯一血脉。
十指捏紧了又放开,周而复始,摇摆没有着落。
直到被柏重握在手中, 才终于找到了倚靠的重心。
无言对视一眼, 周蕙云很快平静了下来。
正厅内,从周传的开口时起, 气氛就有如即将沸腾的热水,虽然明面上还未翻滚, 却不停的冒出细小的气泡, 蓄势待发。
周二老爷的眼中蓦的一亮,在某一瞬间甚至来不及隐藏其中透露的兴奋之感。
像是得了天上掉馅饼的意外之喜一般。
同时, 又透露着一丝阴狠, 像是闻到了肉味的疯狗, 若是不咬下一块肉来,是绝对不肯罢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