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黛——尼莫点1【完结】
时间:2023-05-22 14:39:12

  “下面吵闹,我上来吹吹清风,醒醒酒。”裴赴远同他们互相作揖道好,“卢兄回京任官,可还适应?”
  “本就在国子监念过几年书,对帝京久违的熟悉感胜过离家的不适。”卢霄回道。
  这时,只听楼下歌舞骤停,倏地安静下来。几人好奇朝窗外望去,只见那柳生绵拿起古筝,款款走上了舞台中央。
  卢霄好奇地问,“他是谁?”
  薛荷文摇扇道,“卢著作郎刚回京城有所不知,楼下那郎君名为唤柳生绵,是大长公主豢养的一堆面首里最受宠的那位。”
  卢霄虽被柳生绵似女人般精致的姿容惊了一下,但内心还是为大长公主犯天下之不韪的荒唐行径感到不耻,对柳生绵沦为女人玩物还敢堂而皇之出现在这等场合感到鄙视。
  但很快,华丽飘逸的琴声响起,他又不得不承认,这人也非完全的酒囊饭袋,倒是有两把刷子在身上的。
  这是一首在场所有人从未听过的曲子。前奏筝慢,淡淡笼着一股残月当空的静谧与忧伤,中调节奏逐渐悠缓,似细雨打芭蕉,又似涓涓细流流淌在礁石之间,再急凑时,又猛如沥雨敲阶逐渐山洪一泻成海的悲壮气势...
  “这首曲子叫什么?”
  琴音消散许久,众人仍如痴如醉,追寻着绕梁的余音。房鸿渡从震撼中回过神来,忙问,“这首曲子那么好听,怎么以前没听过?”
  就连自诩阅曲无数的薛荷文也摇头道,“莫不是这柳生绵自己谱的?”
  下一秒,只听楼下有人高声提出了同样的问题,“敢问柳郎君,你刚才所奏的琴曲叫什么?能听到如此钧天广乐,在下三生有幸啊。”
  柳生绵坦言说,“这支曲子名唤《思君不见下渝州》,是在一次机缘中被柳某偶然间听到的。前不久,柳某在幽州参加暮春修禊,结交一位秀颖少年。那少年颇有些才气,又精通曲艺,在河渠竹篁内的曲水宴上听他弹响此曲,有惊为天人之感,便厚着脸皮向少年求了此谱。”
  “原来这首曲子就是《思君不见下渝州》?”侧席上,陪坐在几位权贵身后的京城第一名妓燕笼月站了起来,朝在场各方一一见了礼,然后继续问,“请问柳郎君所说的那位少年,可是叫远山公子?”
  ——楼上神情淡淡的裴赴远忽然眉心频动。
  远山公子?
  只听那柳生绵应道,“还是燕娘子消息灵通,正是远山公子。”
  “奴家不过痴心音乐罢了,故此有什么妙曲问世,总会留心一二。”
  在场众人纷纷露出不解之色,心想这远山公子究竟何方神圣?以前简直闻所未闻。
  那从范阳来的卢霄恍然大悟,轻声叹道,“原来这曲子真是那远山公子谱的。”
  “听卢著作郎的意思,你也听说过这远山公子的名头?”薛荷文扭头问。
  卢霄点点头,煞有其事道,“范阳离幽州很近,幽州有什么新鲜事儿,流行什么东西,范阳不出几天就会知道。这远山公子好像是定北侯府的幕僚,乃今年开春前突然冒出来的新贵才子。定北侯府门客有三舍,三舍又分上中下三等,而他,住在上等间。可见其能力不容小觑。”
  还是王勖那家伙的幕客?呵,有趣。裴赴远问卢霄,“可是‘雨霁长空荡涤清,远山初出未知名’的‘远山’二字?”
  薛荷文斯文笑道,“未知名?依薛某看名气只会越来越大。”
  果然,接下来只听那燕笼月在楼下朗声道,“虽未见过这远山公子,但他辞赋流传了几首到奴家手中。尤其是那首在恒山题壁的《菩萨蛮·翠屏横绝古今月》婉转含蓄,饶有韵致,琵琶大家方啸生先生非常喜欢,有意进献宫廷。”
  作者有话说:
  黛云软:我的能力有多牛全靠大家脑补==。
第20章
  因帝京那场笙箫夏夜宴,远山公子声名大噪。定北侯府的代舍里,连日来登门造访的人都变多了。虽然很早之前黛云软就为打响名头有意铺垫。可真到了声名鹊起这一日,又有些惴惴不安,恐自己盛名之下难副其实。
  这次北上攘狄,定北侯府的大公子、三公子都去了,唯有二公子王知彦留守家中,等着半个月后为万寿节入京献礼。
  王知彦有举人的功名傍身,领了个清显的文职,成日待在幽州城里舞词弄札。那个叫黛远山的,他仅见过两三次,只知是个文雅羸弱的书生,经常闭门不出研读经史学问,或是跟那些个所谓的幕僚门客切磋书画琴棋,精进其中功夫。
  对于那群寄人篱下、骗吃混喝的江湖术士,王知彦自是不屑的。嫌少屈尊降贵与他们打交道。
  只是这黛远山似乎有所不同,总让他侧目。他好几次经过护城墙都远远看到她不嫌邋遢为穷人施粥煎药。
  在幽州任职也好,在帝京念书时也罢,沽名钓誉之辈他见多得了,所以王知彦最初偏见地认为此人大概是为了博取善名才不辞辛苦装模作样。哎,管她出于什么目的,这种脏活累活的事情,装两三天简单,长期坚持却不易。他佩服她能风雨无阻。
  一日,阴云蔽日,斜雨朦胧,王知彦替祖母送游僧圆悟大师出城。圆悟大师四方云游,几十年如一日,坚持以双脚丈量大曜朝的每一寸土地。他无意间望了一眼正在十米开外擦灰的黛云软,忽然问王知彦,“这小郎君可是那日三月末京郊曲水宴上的抚琴之人?”
  王知彦极其诧异,“大师怎么知此人?”他心道,这圆悟大师如闲云野鹤,四大皆空,从不为世事牵绊,怎么会关心钟鸣鼎食、寻欢作乐的场合?
  圆悟大师一笑了然,“那日贫僧恰好在山间歇脚,偶然间听到琴音传来,坐石看云闲,心境更辽远。如今看到这位小郎君,贫僧忽然想起了三十年前认识的一位故友,袁熙宰。神韵做派,如出一辙。”
  “袁熙宰?”王知彦是一惊未平一惊又起。大师向来惜字如金,绝非多舌之人,为何今日会愿意跟自己絮叨这些?或许是想到故交了吧?忍不住悲伤感慨一番也不奇怪。和尚再如何超然于凡人,终究也是肉身所造。
  送人到十里长亭后,雨势更大了。
  回程交差的王知彦鬼使神差地走向了黛云软煮药的小摊前,装作避雨的样子。黛云软朝他作揖问好。两人一阵闲聊,他竟意外感到投缘,对她的一些观点很是欣赏。
  眼前少年气质美如兰,才华馥比仙,却谦让未遑,不骄不躁,对功名权位也表现得无欲无求,从那清澈干净的眼神来看,绝不像是装的。王知彦忽而想着自己家中庶妹众多,若与黛远山结为郎舅,也不失为一桩好事。
  他家中到了适婚年纪的妹妹共有三位,嫡妹王知蔚的婚事被家族给予厚望,幽州刺史家不日便会来下聘;三妹王知娟是个会来事儿的性子,还有些眼高手低;倒是二妹王知梨,为人静恬,不争不抢,又喜好诗书,与这黛远山小兄弟最适合不过。
  故而,王知彦一回到定北侯府,就向父亲王勖提议去了。王勖虽也听说这随郦老雁借住自己府中的年轻书生现下小有名气,但也没太在意。毕竟比起华而不实的那一套,他更需要的是能为自己做实事的人。而且之前郦老雁只跟王勖说黛远山父母俱亡,也没说个显要的家世出来,想来出生一般,也不能通过联姻助他势力增长。
  王勖刚做了否决,王知彦却有理有据地坚持己见,“父亲不必太早下决断。咱也别嫌人家家境一般,说不定人家还嫌咱家妹妹样貌平平呢。”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王勖虽然不乐意儿子贬损自家,但他说得好像也是事实。王勖的面相虽然不丑,但跟帅气也绝不沾边。他膝下十来个孩子,除了嫡子嫡女运气好些,长得随他娘,其余庶出的孩子都跟他差不多模子刻出来的,纵使姨娘们再如何貌美也无可奈何。
  王知彦笑笑,把目光放长远了讲,“名气是会累积的。他左不过十八岁,现在小有才名,以后保不准会成为备受一方尊崇的清流雅望。我瞧这远山公子是个真心淡泊明志,不图官爵名利之人。只若不昧己心,长期保持这个心性和处世态度,说不定还真会晋升为袁熙宰那样的天下名士呢。
  父亲光是女儿就有八|九个,未必各个都要嫁给有财或有权的人家,名望清誉也不容忽视啊。尘世间许多人身在江海之上,心居乎魏阙之下,又酸又清高,人多势众了,说话分量也就不低了。他们奉袁熙宰这样的江湖大儒为学习楷模。若咱们暗中将这黛远山当第二个袁熙宰去打造和培养,也就间接在无形之中拉拢了这些人了。”
  “彦儿言之有理。”王勖站在院内思索一番,恰好见二女儿王知梨去给嫡母请安,于是将她唤到跟前,含蓄问起了她对那远山公子的看法。王知梨虽拘于礼节,表示自己深居闺阁,对外男知之甚少,但那不胜娇羞的小女儿情态早说明了一切。
  “梨儿,父亲就问你一句,你觉得那远山公子可能入你眼?”
  王知梨虽未经人事,但侯府后院妻妾成群,对男婚女嫁的事情耳濡目染,当即明白父亲是有意将她与那远山公子牵线。
  黛远山她远距离见过几次,也常听三妹王知娟叹可惜,说他要是家世硬一些就干脆嫁给他好了。比起财富,王知梨更看重品貌,于是她低眉颔首道,“远山公子温润无双,如玉如琢。倒是女儿平平无奇,怕是不能入公子的眼。一切全凭父亲做主。”
  有了女儿这句话,王勖心里就有底了。
  未来一段日子,黛云软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与王氏兄妹的接触变多了。那侯府二小姐王知梨总是跟随她一起在城墙下替难民煎药施粥。而那王知彦公子,有事没事就来找自己下围棋、走象棋。直到一日,他终于开门见山,问那以男装示人的黛云软对他二妹的看法。
  “二小姐是位斯文恬静、心地善良的姑娘。人如其名,似梨花皎皎,气质动人。”
  黛云软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果然下一秒就听王知彦道,“我看我那妹妹知梨与贤弟很合得来。你们同样喜静不喜动,喜文房四艺不喜舞刀弄枪……”
  夜里,黛云软有些忐忑地向郦老雁提起了白天的事儿。岂料郦老雁也正在犯愁,说定北侯刚找过自己,有替他二女儿跟“远山公子”说亲的想法。
  黛云软单手托腮,倍感怅然,“若非我戴罪逃匿,情况棘手,这时候直接言明女儿身份就好了。如今被定北侯一家看上,又不好道明苦衷,只怕侯爷会觉得是我们戏耍了他。侯府势力庞大,若起疑心要深究我身份,岂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到时候会不会将我捕拿归案啊......?”
  “捕拿归案倒不至于。定北侯将我这老家伙奉为上宾,还不至于为了这事儿就开罪我。现在事情是变得复杂了一些,但无大碍。我原想着替柔嘉小姐寻一户贵而不显,华而不炫的好人家,再让小姐以闺秀身份示人。到时候咱只需与婆家说,世道险恶,红颜多舛,才不得已出此下策,让小姐做男子打扮避险。小姐这般倾城容貌,大家见了,也会觉得情有可原。”
  其实郦老雁倒是蛮中意那侯府庶三公子王知桓的,虽然面容长得最像他爹,但从棋德棋风反映出的人品很不错。只是侯府水深不说,后院妻妾妯娌一大堆,柔嘉小姐如此温良柔婉的性子,恐怕不适合这样的高门深宅。
  “不过……”黛云软犹豫了半天,还是说道,“我听王二公子的意思是,他过两天就要代表定北侯府去帝京给天子献礼了,问我想不想一道去见见世面。”
  说是见见世面,实则是希望他多多抛头露脸,巩固和放大名声。
  自定北侯打定主意要让其女王知梨嫁给背负“远山公子”头衔的黛远山之时,打造第二个“袁熙宰”的想法就已经生根落地了。何况王勖深以为黛远山吃自己的、喝自己的、住自己的,理当为自己所用。不说王勖,就连外头人都早将黛远山视作了为效力定北侯的得意门客。
  “小姐是想去?”
  黛云软点点头,并且侥幸道,“兴许等我回来之后,王知梨姑娘嫁给了别人也说不定呢。”
  郦老雁想着,那就干脆让柔嘉小姐去避避风头吧。如今自由自在以男儿身的身份去趟帝京逛逛也是好的。反正如果她再回幽州时,也该恢复女儿身谈婚论嫁了。往后有了家室牵绊,再想出门游历也很难那么潇洒了。而且,他也可以好好利用柔嘉小姐离开这个空隙做些安排……
  能如愿去帝京,黛云软喜不自胜。却不想还临出发那日猛然如临大敌——独孤珩从北边儿负伤回来了,并且也要一道入京贺寿。
  连独孤珩都不知道,自己之所以受伤是拜陆骞所赐。而正因大仇得报感到快意的陆骞却也万万没有料到,如此这般,反倒让独孤珩这小子有了跟黛云软同行相处的机会...
第21章
  黛云软临行前,郦老雁给她塞了个侍女,非让她带上路。这女子年纪比黛云软大三四岁,名唤阿葭,原是陆骞救下的北夷流民,后经训练成为陆宅暗卫,前不久陆骞亲任她暗中保护黛云软安危,寸步不离。因黛云软要出远门,为了更方便近身保护,才干脆现身,以小厮身份随行。
  连着几天的暴雨,郊外的道路泥泞难行。还好,朝觐的一行人没两天就换乘水路了。河流两旁山花烂漫,林野间空气清新湿润。黛云软感到新鲜自在。心情舒惬之余,也不忘防着独孤珩再对自己下黑手。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独孤珩伤了大腿,寸步难行,整日里只能窝在船舱里,不知在憋着劲儿使什么坏呢。
  独孤珩自上次教训过潜在情敌“远山公子”后,甚是解气。见她那么弱,早不屑把她放眼里当对手了。何况,当着未来二舅哥的面,他还需好好表现一番,自然不想暴露恶行。独孤珩料黛远山还不知道是他在背后打闷棍,故此做出称兄道弟的样子来,十分道貌岸然。
  “远山公子,我才听说定北侯有意将二女儿许配给你,那咱们以后可就是连襟了。”独孤珩一派和善,拄着拐杖走向船舱外透气的黛云软。
  今夜白露横江,雾重烟轻,根本窥不见岸边光景。因从支流汇入了大运河主干道,路上来来往往的船只倒是多了不少。偶尔有笙歌笑语飘来,伴随香风阵阵。
  黛云软原本靠着栏杆,扭头见独孤珩来了,默默向甲板中央靠近。身侧的侍女阿葭也悄悄将手伸到身后,随时拔匕防御。当初她受陆骞之命守护黛云软,早将独孤珩列为重点提防对象。
  黛云软牵强笑道,“蒙侯爷谬爱,不嫌小生疏庸愚钝罢了。王二小姐恬静贤淑,知书达理,小生自知不配,故不敢高攀。这事儿八字没见一撇,为了女儿家的清誉,还望独孤少爷慎言。”
  独孤珩暗嗤一声,他才不想跟这布衣书生成为掎裳连袂的关系呢。“对了,听说远山公子之前闭门养伤了好一阵子,是怎么回事啊?好端端的怎么就负伤了呢?”独孤珩出声试探。
  “被暗中钻出来的狗咬了罢了。”黛云软心道明知故问,还不是你害的。
  独孤珩:......这人在骂我是狗?他正想发作,刚巧王知彦也披衣出来了,只得吃了这哑巴亏,强行挤出笑脸,“现在人没事儿就行!”
  “你们在聊什么呢?”王知彦以为二人之间氛围融洽。
  黛云软拱手作揖,接话道,“独孤少爷在关心我前阵子被狗咬的事儿。”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