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生绵本有意劝留黛云软,但黛以需要为王知彦去三司陈情为重,婉言谢绝了他的好意,他也只好暂且作罢。
在国丈府小住了几天,又悬着心、吊着胆被三司传唤去配合调查,今日总算把该了的都了了。她找到独孤珩,想问他借些盘缠,带着王知彦的骨灰回幽州。黛云软打算买短程的客票,每到一个码头就下船沿江寻找阿葭的下落。阿葭伺候自己的时日虽然不久,但到底有些主仆情分在。而且,阿葭以一敌多的勇气更令她钦佩!她不愿放弃这气逾霄汉的姑娘。
独孤珩却摆了摆手,说不妥,“黛姑娘,你之前虽借居在定北侯府,但定北侯与我幽州刺史家也是正式定了亲的。在外人看来,论亲疏程度,无论如何知彦兄的骨灰都应该由我护送回去。且委屈你再等我几日,等万寿节一过,咱们就启程回去。”
“既如此...那可否劳独孤少爷你帮忙派些人手,沿入京的江岸寻找一下我的侍从阿葭。那些查案的官员说遇劫的客船上没有找到她。她生死未卜,我不能不问不闻...”
“这是当然!”孤独珩连连答应了下来。眼前的妙龄姑娘面如凝脂,美目盼兮,容色极美。饶是年纪轻轻流连花丛、阅女无数的他看了都不免感慨一句此女只应天上有。昨夜他随几个堂兄跟京城的一帮勋贵子弟在京城最大的青楼“愿君多采撷”里喝花酒,亲睹了那京城第一花魁的风采。虽然额秀颐丰,妩媚动人,有香钿宝珥增色,更显富贵逼人。可他总觉得,若黛云软站在她跟前,这燕笼月也会在顷刻间暗淡无光。见生在帝撵之下的堂兄们将这二等货色视若珍宝,藏了宝的独孤珩心里暗暗得意。
孤独珩敲着算盘,若能讨她做外室或姬妾,也算金屋藏娇,享尽齐人之福了。他这段时间才到京城,应酬很多。前阵子发现她女扮男装后没多久,又遇上了多事的柳生棉,实在不好打她主意。无论如何,返程幽州时一定要将她拿下。
“黛姑娘,等我这两天忙完应酬,带你去京城好好逛逛。因知你是女儿身,我实在不忍让你为定北侯府抛头露面,所以才将你留在我伯父府中。”其实他是担心她以远山公子的名号出席各种筵宴,不小心暴露了女儿身份,招人惦记。“你以前生活不易,才不得不假作男子谋生...如今却不一样了,只若你愿意,我可以...”
“独孤少爷——”意识到气氛不对的黛云软忙出声打断,“我偶然听国丈府的丫鬟们说京城有个叫漱玉铺的店专门卖女儿家的首饰,里头的发簪精美绝伦,很受追捧。你若得空,不妨替知蔚小姐买一支带回去。”她意在提醒他已有亲事在身。
“我与王知蔚的婚事全乃父母之命。我对她并没有感情。黛姑娘你也知道,高门子女的姻缘哪里轮得到自己做主说话的。”
“……”
“这样吧,后天我正好有空,黛姑娘既然说漱玉铺的首饰好看,那咱们就去瞧瞧。烦请姑娘你替我选一些女孩子喜欢的款式,我也好多买些带回幽州,分给家中的妹妹们。”给女眷们带手信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带眼前的妙人儿开开眼界,折服于自己的财力。
两人结伴去漱玉铺前,独孤珩提议先去繁台听听戏,吃吃茶点。黛云软换好一身天青色的男衫,头上仅一条浅色飘带,简洁而干净。
范嘉璿带着一二侍从,赶着回国子监上学,行在大街上,被人不小心一撞,回过神来才发现荷包不见了。这可是他娘亲亲手为他绣制的,当即扭头,呼上小厮,拔腿追人。
黛云软跟独孤珩正并肩前往繁台。听前方有人在高喊“抓贼啊——”,又见疑似飞贼的人拿着钱袋迎面跑来,她不假思索伸出脚一绊,那人就跌了个狗吃屎。还来不及再爬起来,就被赶来的范家小厮按住。
范嘉璿制服了飞贼,讨回了荷包,反身朝黛云软道谢。黛云软笑答,“路见不平,举脚之劳而已,公子不必挂怀。”
范嘉璿见眼前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小公子言笑吟吟,温润如玉,不由多看了一眼。
“黛公子,我们走吧。”独孤珩出声提醒。
范嘉璿这才看清黛云软身后的郎君是前些天在繁台见过的独孤珩。当时人多,他就远远瞧了一眼因遇刺而成为热闻人物的当事者。聪慧敏捷如范嘉璿当即猜到了这个“黛”的身份,试探地问,“敢问阁下可是远山公子?”
黛云软有些讶异,自己的名号已经那么响亮了吗?她迟疑地点了点头,“这位郎君,黛某以前似乎从未见过你。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在下姓范,名嘉璿,是国子监的监生。远山公子的一曲《思君不见下渝州》流传甚广,我心甚爱。还有,公子你随定北侯家二公子进京献礼时遇袭的事儿,我在京中也有耳闻。”提到遇刺的遭遇,范嘉璿也适当地黯了黯神色。
“原来如此……”黛云软了然道。
“说真的,我长那么大还是头一次遇到飞贼。更想不到的是,居然因祸得福被远山公子你出手相助。也许这就是冥冥之中的天意吧。相逢即是缘,远山公子远道而来,又与我范嘉璿因机缘结识,我自当尽地主之谊……”
……
入夜,疏星淡月,断云微度。清贵世子裴赴远陪着外公英国公守在含苞待放的昙花前。国公府的几个小辈都一一来请安了,唯独不见往常守时归家的范嘉璿。老爷子才发话问,刚巧范嘉璿遣了小厮回来,道明在外迟迟不归的原委——正与同砚新朋雅燕飞觞呢。
夜更深了,温玖在国公府门口为裴赴远牵来宝骏,“世子,奴才刚才听说前夜嘉璿公子被人偷了荷包,追贼时被正巧路过的独孤珩和黛远山拔刀相助。这黛远山是定北侯的门客,莫非是定北侯刻意安排她来接近咱们嘉璿少爷?”
第24章
“嘉璿在哪儿聚宴?”
“在西市白鹮坊呢。世子咱们要去看看吗?”
“回府。”裴赴远翻身上马,眸光中流出一丝鄙夷,“区区游幕黔首,本王根本不屑放在眼里。若真是奉王勖之命接近嘉璿,杀了便是。”
温玖心想:也是,广陵王府连王勖的嫡次子都敢杀,何况小小一个幕宾。
钩月隐入云宫,东风夜放千花树。白鹮坊乃城中清雅酒楼,虽有名伶弹唱,但多是曲调高雅的内容,没有放浪轻浮的靡音。不似隔壁柳巷花街有陪酒寻欢姑娘们莺歌燕舞。
黛云软前儿个本想婉拒这位范家公子的。谁料那国丈爷府上的四公子孤独珏也要赶回国子监上学,恰巧撞见了同窗范嘉璿跟自己幽州来的小堂哥站在一块儿。喜凑热闹的他下马停留,了解来龙去脉后,热诚地帮着范嘉璿组起了局。孤独珏研读经史实在苦闷,自然热衷找些茶酒聚会的乐子。
如此盛情难却,黛云软也不好推辞了。何况,她现下还寄宿在国丈府上,是要给主人家几分面子的。
趁着今夜酒阑人散前,黛云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偷偷向范嘉璿提了个不情之请,“范公子,方才你说你是土生土长的帝京人氏,若你得空,可否帮黛某人留意看看京中有没有一位叫裴远山的郎君。帝京彬彬济济,官宦如云,我不知他的具体官职和官阶,只晓得他在京中为官,年纪二十三四岁左右,是从扬州来的,如今的官衔或许不大,应该是在负责抓拿犯人的部门任职。”
这范嘉璿看起来热忱好客,笑起来时有一股子纯净少年不设城府的爽朗。她之前协助其擒拿了飞贼,他或许会帮自己留心一二的吧?再说,范嘉璿是国子监的太学生,贵为皇亲国戚的独孤珏又跟他称兄道弟的,想来也是达官子女。那么,他认识和寻找官吏的途径跟方法肯定比自己大海捞针强。
“远山?”范嘉璿不自禁地复述起了这个名字,反复确认,“黛公子,你是说你要寻一个叫裴远山的人,这个人与你同名不同姓?”
“是的。”黛云软深深点头。
“二十三四岁,扬州人氏,现在在三司机构内就任?”
“是的。”黛云软心想,这范公子可真是位会提炼重点的资优生啊,想必在国子监念书的成绩也很好...
成日里在国子监浑水摸鱼的范小哥儿并没有察觉对方投射来的欣赏的目光。
不知怎么的,他脑子里汇总黛远山描述的信息时,会不自觉弹出自己尊敬又迷人的大表哥裴赴远的身影。都姓裴,名字里也有一个“远”字,而且年龄相仿,同样还都是扬州籍来帝京任职。唯一不同的,就是他不在刑部,不在大理寺,更不在都察院。
“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呢?是因为发现对方名字里都有‘远山’二字,所以才慢慢相熟的吗?”
黛云软欲言又止,想起当初裴远山同她说过,他是有朝廷的机密要务在身,起初才以小兵身份隐瞒她的。若她此刻直接道出在甘州相识的经过,只怕会给他造成泄露公务的不必要麻烦。
于是,一番斟酌后黛云软才道,“我们只是去年在北方相识的朋友。反正...若以后范公子你帮我打听到了他的下落,替我向他捎一句话就是。就说我想麻烦他寄一些扬州产的桂花香味儿的桕油烛到幽州去。”
去年在北方认识的?范嘉璿当即就把他那大表哥是裴远山的猜测给否决了。他印象里裴赴远去年一整年可都待在京中呢。
“好,黛公子你放心,这事儿包在我身上。我范某人虽还没有补授官职,但在三司任职的亲朋却不少。我尽力在你离开帝京前替你找到这位朋友。”
“那就太好不过了。”黛云软颇为感激。
在远处吃酒的孤独珩见黛云软消失许久,原来是在廊外与范嘉璿对话,心中不快。生怕到嘴的肉被范嘉璿那小子给撬走了。于是做出酒醉不适的样子,提议还没尽兴的堂弟孤独珏夜深了,该回府了。
一连几日过去,范嘉璿都没有找到那个叫裴远山的官员,不免感到失落。想起自己在黛远山面前还信誓旦旦夸下海口,更是有些懊恼。眼看万寿节已经过了,黛远山最迟这两天离京。他思来想去,决心随孤独珏兄弟们去十里长亭外饯别。黛远山是喜欢扬州的桕油烛吗?不然干嘛让那个叫裴远山千里寄蜡烛呢?他范嘉璿把这东西赠送给黛公子聊表心意,或许抵消一些办事不力的歉意吧?
范嘉璿拿定主意后,当即吩咐小厮翻遍帝京的油烛店,寻找黛远山想要的那一款蜡烛……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终于见面了..
第25章
而另一头,一心想要将黛远山留在大长公主府的柳生绵也没闲着,趁着黛远启程前,要在白鹮坊为她饯别,打算做最后的游说。因之前路中搭救之恩,黛云软不好回绝。恰逢独孤珩恰好去宫中拜见皇后娘娘了,故此,她只得一人应邀前往。
黛云软还未走进白鹮坊,就见楼下围满了乌泱泱的一群女人,手提瓜果,眼冒花心,正对楼上的某位郎君翘首以待。
“真是柳生绵吗?他真的在白鹮坊吃茶吗?”甲姑娘挤进了人堆问。
乙大姐稳住底盘,不让别人抢占自己前排的好位置,“柳生绵之美堪比城北徐公,绝对是他,错不了。”
丙小姐发表己见,“柳生绵虽好看,但我听说京城第一美男非楼残雪莫属。”
“你认为楼残雪更好看,跟我们挤什么挤?”乙大姐不满道。
“看美男可益寿。如果说看楼残雪我可增寿三岁,那看柳生绵多增两岁也不赖。这楼残雪跟柳生绵柳郎君日日扈行于大长公主身侧,可不是我们寻常能见的。今日既是遇到了,哪里有忍着不看的道理?”
“就是就是……”众人你一句我一句,唯有热切目光始终盯着二楼窗户露出的一角背影。
一旁的黛云软看得目瞪口呆,原来那柳生绵兄弟在帝京妇孺间竟有如此掷果盈车之人气。她以折扇掩面,避开与这群女人对视,上了二楼雅间。
柳生绵看门口围观者越聚越多,早想走人了。碍于黛远山迟迟未到,才不敢先行撤退。这下见她总算来了,终于松了口气,想拉着她从后门离开,重新寻个清静地儿。
黛云软有些不解,被人追随也是一种肯定啊,为何柳生绵只有一副如避瘟神的模样?对方解释道,这些个帝京女子奔放狂热得很,遇上礼貌献花的还好说,就怕有人疯狂掷果,跟围观耍猴一样。上次一个老妪为表对自己的喜爱,硬是丢了个西瓜给他。热情过了头,手劲儿没控制住,狠狠砸在了他头上。害他出尽洋相。
黛云软离开前朝窗下一望,果然,问询而来的妇孺陆续增了好几倍,早把白鹮坊堵得水泄不通了。
“诶,跟柳郎君一起喝茶的那位公子好生俊秀啊,他是谁啊?怎么以前没见过?”楼下有个眼尖儿的姑娘问道。
“一袭白衣闻名江湖,该不会是楼残雪吧?”
“什么?楼残雪也在白鹮坊?”
“大家快来看啊!京城数一数二的两位美男楼残雪跟柳生绵在白鹮坊呢!”
两人才在跑堂的引路下去了后院儿,刚推开门就撞见三五个姑娘蹲守在此。大伙儿眼睛发亮,逮猎物般一边提裙追一边呼朋引伴,将前门的姑娘们也给招来了。慌乱中,黛云软与柳生棉被人群冲散,她暗暗喘气,以为落单即自由,大家都是为了柳生绵才那么狂热追逐,根本不会管她,却不想仍有部分人盯着她,嘴里含着什么“楼残雪别走”、“楼郎君留步”。
是认错人了吗?黛云软来不及多想,躲进一处虚掩着门的民宅内,反身将木门闩好。
“我看见楼残雪躲进这户人家了,咱们就在门口守着,不信他不出来。”
隐约听见墙外女子语气如此执着,黛云软心一横,索性换上了主人家晾晒在院中的齐胸襦裙。企图以女装打扮在她们眼皮子底下蒙混过去。
没一会儿,门被推开了,屋外聚集的女孩们由期待到落空。其中一个上前问,“姑娘,你们家刚刚闯进了人,你没发现吗?”
将头发半披半绾的黛云软尽量低垂着头,柔声道,“哦,刚才是有位郎君进了我家,我父母正在招待他呢。不与各位多说了,家人还等着我出去买些好点儿的茶叶招待那位公子呢.......”
见没人认出自己,走出巷弄的黛云软如释重负,颇有劫后余生之感,难怪起先在白鹮坊柳生绵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黛云软走在大街上,心底纠结,接下来是直接回国丈府呢?还是返回白鹮楼等待柳生绵啊?他会再折返吗?不管了,反正先去买一身男装再说吧。
帝京的集市上行人如梭,一派歌舞升平的祥和之象。士农工商,三教九流,形形色色的人,摩肩接踵。包笼里的蒸汽,饭馆儿里的酒香,绸缎铺的斑斓,运船荡开的波浪,士绅侠客的阔论,从宏观到细微,予了她一场层次丰富鲜明的视听盛宴。
黛云软刚要迈腿进成衣铺,就见三五缇骑押着囚车从身边路过,嘴里还念叨着咱大理寺如何如何……她听得不真切,但心里却忽然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黛云软远远尾随着那囚车,果然跟到了大理寺的门口。
她站在石墩后,有些侥幸地期待那个人能突然从大门内走出来……她知道自己守株待兔的做法很蠢,而且裴远山也从没明说过自己就是三司官署内的官员,但她明日就要送王知彦的骨灰回幽州了,也许这次就是她余生离距离他最近的一次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