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黛——尼莫点1【完结】
时间:2023-05-22 14:39:12

  “你为什么要帮我?”
  临分别前, 翁无漾终究忍不住好奇地问,“二皇子是戴太后的儿子,更是与你定下婚约的朝曦公主的兄长。你帮了我,不怕她们知道了会怪罪?”
  总不能告诉他自己做了一个极其真实且有迹可寻的梦,然后梦里他念在已故柔嘉的份上,用心将裴家的孩子抚育长大吧?
  “你没听说过广陵王府有谋反之心吗?”
  翁无漾瞳孔一缩,显然没料到裴赴远会这样直白裸露的答。
  当然听说过。司马昭之心,简直不要太人尽皆知。
  “风水轮流转,一朝天子一朝罪人。如果李猷下台了,戴太后势必会想办法找理由将她儿子无罪释放,甚至重新结党拥护......所以啊,我当然不希望他能活着出来,而你正好与他也有私仇。我是借刀杀人,你不必谢我。”
  翁无漾将裴赴远的话消化后,却是笑了。
  比起虚伪的卖好理由,他更喜欢不掩欲望的真诚。
  释迦青山寺,翠木环抱,阴雨连绵,裴赴远撑着伞立于飞阁晓岩之下。
  秦岁晏过来传话,“世子,沈家老夫人到了,现下正在同方丈谈供养三宝的事宜。”
  裴赴远摩挲着伞柄,“咱们去供奉牌位的地藏殿等着吧。”
  与方丈谈完事后,神老太君到了地藏殿门口,忽地停了下来,将下人们屏退,“你去外头守着。”
  “是。”婆子婢女们听令退下。
  沈老夫人拄着拐杖进去,果然见广陵王世子裴赴远站在自己儿子的往生牌位前。此刻正在敬香。
  “老身见过世子。”
  一身清矜气质的男人回过头,“沈老夫人,小半年未见,身子可还安好?听说您前阵子病了?”
  “老身志在复雠,未尝夙愿,怎么敢轻易倒下?”她望了眼自家儿子和庶长孙的牌位,恨意溢满胸腔。
  沈老太太至今无法接受全家男丁凋敝的事实。
  沈家绝后了啊......
  纵使有万贯家财,却无子孙享用。几代人好不容易打下的庞大家业,却无子孙继承。这一切全都拜那个毒妇所赐!
  一想到那毒妇至今还在心安理得地挥霍她沈家的金山银山,甚至还用夫家的钱银置办新婚的豪奢排场,她就心绞痛。
  ......
  李猷给母妃请完安,刚回到龙腾殿看民间搜刮到的讨伐自己的文章,周瑛却急慌慌地小跑进来,“皇上,不好了,不好了。”
  “急什么急,又是声讨朕的檄文?”
  “宗丨正丨府传来消息......戴太后那位被废为庶人的嫡亲儿子突然殁了。”
  李猷合上纸张里尖锐的字句,“人没了?”
  周瑛点点脑袋,“没了。”
  自听说唯一的儿子去世后,戴太后大病一场。戴淑妃衣不解带的侍疾七天七夜后,忽然被皇上送去了帝京之外大老远的恩渡寺带发修行。对外的理由是,淑妃主动请缨,为已故的堂兄投生善道,为病重的姑母祈福消灾。
  因真假皇帝传闻而瑟缩发抖的后宫遽然一片哗然。对内幕的猜测,众说纷纭,但大多都认为比较靠谱的解释是,皇上与淑妃间是相看生厌,兰因絮果了。
  毕竟,这三年来皇上几乎没有翻过淑妃的牌子。虽然恩赏不断,但琢磨着也是为了做样子给戴太后看罢了。如今戴太后病倒,皇上是忍也不愿忍了。
  京郊码头,覆上一层银装薄雪。
  敞亮的上等包房内,医女赶在开船前替年轻的夫人处理胸口附近的刀伤。
  时值晌午,不少外地的船只到港,码头周边儿热闹起来,小吃摊的蒸汽里混着叫卖声以及天南海北的口音。比起朝局上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息,市井小民们似乎并没有受到变天的影响。
  约莫两刻钟后,医女背着药箱出来。
  守在门外的翁无漾迎上前,“我家夫人恢复得怎么样了?”
  “施暴者力道虽深,所幸没有伤及要害。”医女叮嘱道,“这位公子,你与你家夫人这几日水上行路,应该是不怎么方便靠岸的,一旦停船记得及时补给药品,如果有必要的话,最好请当地的郎中来,多多把脉。毕竟是孕妇,还是不可掉以轻心啊。”
  “多谢大夫。”
  翁无漾朝医女谢过后,急切地进了里屋,“舒儿......”
  白舒窈脸色苍白,但比起刚负伤时嘴唇发乌的程度,现在已经好看许多了。她靠在床头,抚摸着肚子,小脸上多了一层母爱的柔和。
  “白羲窈下手可真毒,不过还好,我的命更大。”白舒窈浑身轻松地靠在翁无漾怀里。
  他温声责备,“不是劝你不要去恩渡寺了吗?你还偷偷去。万一你有个好歹......”想想都感到后怕。
  “哎呀,别不开心啦。我不去的话,她这一辈子会永远记恨我的。就算我跟你远走高飞了,一想到有这么一桩悬而未决的恩怨逃避着没处理,心头也会不舒服。”
  白舒窈忽然安静了下来,回想着刀刺入胸口的瞬间,“她知道我不是她真正的妹妹,所以下手的最后一刻还是故意扎偏了方向。我想,这下她也应该释怀了结了吧。”顿了顿,她又问,“你呢?大仇得报,离开大曜的土地之前,心里可还有憾事?”
  “憾事?”
  白舒窈在他怀里点头,“真正的戴雅篆在与你重逢之前已经去世了,你会觉得遗憾吗?”
  “她是个苦命人。”翁无漾默了半晌才吱声,“我只遗憾没有来得及弥补她。”
  他将白舒窈搂得更紧,也摸向了她微微凸起的孕肚,“你真的想好了要跟我去海上流浪吗?其实我可以同你一道回滇南的,只要你想去任何地方,我都会陪你。”
  “海航环游世界,多么浪漫的壮举啊。何况,我也不是抚南王的亲女儿,咱们没有理由去寄人篱下。”
  白舒窈深深依偎着他,心想自己大概是第一个穿书之后拐走男主角去生一堆小海盗的人吧。
  ......
  天色晦暗,朱红的甬道上刮着冰冷的长风。
  李猷坐在龙撵上,前往自己母妃上官太后宫中。耳边还回荡着戴鲁文方才在大殿上的声音——
  “有人在宁康宫的药膳里下毒,请皇上务必严查,明察!”
  “这次歹人下毒时差点人赃并获,宁康宫的宫人们追了好长一段路,直到那歹人消失在了通往圣母皇太后宫殿的路上,那附近可没有别的太妃居住了......”
  并没有指名道姓,但明眼人都能听出言外之意。
  还好,李猷做了几年皇帝,也是惯会打太极的高手了,当即把矛头拨了回去,“东西两宫太后,姐妹情深,从未传出不睦。倒是前朝频频拿两位太后的关系说事儿,妄加揣测。朕以为这次也必然是有心人为了模糊视线,蓄意引战。”
  戴鲁文就算心头愤愤,也暂时无话可说,毕竟缺乏关键证据。
  龙撵还在前行。
  思忖间,上官耒追了上来,汇报道,“皇上,翁无漾离开帝京了。”
  “停。”李猷让龙撵停下,陷入思索之中,“呵呵,所以这半年来,宗丨正丨府里几位皇子之死,真跟他脱不了干系?”
  头疼。原本还想着退无可退的时候传位给翁无漾,借他的复仇之心和名正言顺的正统身份恶心一把广陵王府。就算裴家最后夺得了天下,也跟他一样是窃居者。
  趁着天空飘雪前,李猷抵达了上官太后纯禧的宫里。
  纯禧似乎猜到了他是为什么而来,于是主动屏避了宫人。
  桥梁耳铜火炉中银丝碳的声音“噼里啪啦”作响。
  这是很好听的炸裂声。李猷很喜欢烤火的时候听静静感受桦木燃烧的过程。
  “这段时间以来,戴氏拿来续命的汤水是我投的毒。”纯禧拨动着手钏上的金星紫檀佛珠,没有停下来。
  “母后这是何必呢?就算有朝一日我因为弑杀和取代李朝裕这些罪名而倒台了,您依旧还是皇帝李朝裕的生母,是有阿保之劳的尊贵太后,至少名声不会受我牵连。”
  “猷儿,我在乎的从来都不是太后之位,而是能不能压戴氏她一头,报昔日之辱。”
  李猷知道,生母入宫的三十年来一直都在戴氏的欺辱和打压下讨生活的。其中的宿怨积恨不是一笑就能泯恩仇的。
  不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支持,必要时候为她递刀。
  “猷儿,如果再不动手,我怕以后就没这个机会了。”
  ......
  又一年春,古拙皴皱的杏花开满了山谷溪野,邈远的驼铃随着商队的脚步飘荡在了繁华而悠凉的丝路之上。
  黛云软在西羌药谷休整一年,精进了医术,拳脚功夫也没落下。如今,她再次女扮男装,随身携带诸多防狼装备,踏上了一个人的征途。好吧,也不完全算一个人......嵇桑子放心不下她,硬是从唐门为她挑选了一位功夫了得,精于下毒的小徒孙做侍女。然后她在旅途中又捡了个赖着不走的胡人小奴隶。这下好了,一对金童玉女美其名曰为自己“保驾护航”,实际上四处惹事生非,天天吵吵闹闹,所到之处鸡飞狗跳。
  人生嘛,就是这样,不同的阶段身边陪伴的人总是不一样的。她已经接受并且习惯这个规律了。
  黛云软这次之所以来跟着商队来西域,主要是因为听说一位胡人作曲大师四处宣扬远山公子的《劝君酒》抄袭了自己的《柳色新》。晚节就要不保,这叫退隐江湖多年的她如何能忍?
  另外,她对胡乐确实也很感兴趣,有机会到发源地深入了解和学习,还能见识敦煌丝路和塞外之美,何乐而不为呢?
  一路走走停停,脸上故意涂满黄沙的黛云软在安西都护府统辖的玉山关军镇里歇脚,一家叫做“胜江南”的客栈吸引了她的目光。
  好一个“胜江南”啊,名字起得真狂。作为江南水乡人,她很有必要下榻感受一下。
  黛云软定好客房后,带着俩拖油瓶侍卫去大堂吃饭。点了个本地的馕、四两羊肉和胡椒汤。
  隔壁桌上,一侠士打扮的江湖浪人同行镖的兄弟讲,“世道大变了。我猜最迟今天下午,都护府就要张贴帝京传来的告示了。咱们在边远地区,收到的消息还算迟的,估摸着中原已经开始实施大赦天下和减除徭役税赋的新政了。”
  嘴里塞着黄金馕饼的黛云软忽然忘记了咀嚼......
  “公子,你怎么不吃啊?”同样乔装成男孩儿的小侍女问。
  黛云软捏饼的动作不禁加重。只听那行镖的人接话道,“有生之年还能经历改朝换代的大事儿,实属稀罕,啧啧,咱也算是见证历史了。”
  果然!
  黛云软猛地回头,“打扰二位兄台了,鄙人无意间听到二位交谈,敢问你们刚才可是说政权更替,天下易主了?”
  “是啊,这位公子你没听错,这种事儿我们可不敢胡说。你瞧着吧,今日下午官府必然会张贴皇榜,将革故鼎新的消息告知于民。”
  “鄙人斗胆再问一句,如今的天下跟谁姓?”
第119章
  当地官署迎诏、接诏后, 片刻不敢耽搁地刊刻了诏书。
  未时左右,锣鼓礼炮不绝, 城门内外张贴了最新皇榜告示。直到挤进熙熙攘攘的围观人群里, 看到一行行赫然烫金的文字,黛云软才彻底相信那两位食客的话。
  大曜亡了,新朝建立。
  李氏政权没落, 天下从此姓裴。
  改国号为“禹”。
  黛云软还没回过神来,就被小侍女拉着跟随人潮跪地行三跪九叩之礼。
  她怔忡地磕着头,除了倍感震撼之外, 心中也凝聚起一团迷云。
  她没有看错,诏书上字字分明,开国君主是裴赴远。那他的父亲广陵王裴棣呢?
  莫不是已经......
  一个不好的猜测蓦然令她不安。
  旭日东升。
  喷薄的霞光洒满了巍峨堂皇的大内皇城。
  新朝新气象。
  腾龙殿外, 三五小太监架着木梯, 仔细擦拭着宫内最高规格的三交六椀菱花纹槛窗。
  宫女儿们拿着洒扫工具鱼贯而入,或跪在地上清洗金砖,或擦拭玉石古玩。全程颔首低眉,恭顺沉默。
  一墙之隔的御书房内, 新帝正在会见大臣。
  鹤发松姿的英国公范修将两份抄家清单递给了裴赴远, “这次查抄罪妇崇慈和班家,金银元宝、珍稀器物、文物珠宝和房产地产等加起来换算大概有一点三亿白银之多。虽然不足以填补国库的巨大亏空, 但应付未来几年绰绰有余。”
  新帝着一袭真丝云锦漳缎的玄金色龙袍, 雄健峻拔的身材将本就裁剪得宜的衣裳衬得完美。
  他接过清单, 凝眸一看,不禁嗤笑出声,“倒是比国库富有。”
  刚从漕运衙门升任户部侍郎的卢霄, 如今是帝王近臣。他接话道, “这十年间, 崇慈一党挟天子以令诸侯,没少敛财自用。穷奢极欲,果然名不虚传。真不知道李猷那家伙死前把国库的钱都转移和藏匿在哪儿了?大曜亡国前虽然日渐式微,但打开库门盘点,也不至于只剩三百万俩。”
  “死前?”裴赴远淡淡重复了这两个字。
  卢霄瞧新帝仍有疑心,也无奈道,“李猷被大军围堵,情急之下走投无路才会跳崖。尸首摔成了肉泥,确实不好辨认。”
  英国公范修动中肯綮,“他到底是死是活不重要的。紧要的是天下人认为他已经畏罪自杀了,曜朝王室后继无人。”
  “朕听谏院收集到的消息,李猷死前写下的认罪书已经小范围的流传到了民间。说他自愿退位,愿遵十年前的遗诏,将皇位归还给翁无漾。”
  谏院是由新帝组建,专门搜集、监督和处理国家舆情的机关,设有谏官和御史。目前已经悄然与脉络峰的情报机构嫁接。
  范修闷哼一声,“真若自愿退位就不会有那场长河湾战役......”
  御书房内的气压忽地变低。
  一提到长河湾之战,无论是英国公,还是裴赴远,心头都无不沉痛。
  当日广陵军逼宫,班耿接到崇慈命令携精锐护送李猷出逃,遁至长河湾时,眼看追兵就要杀到,班耿与部分御林军留下断后,与裴棣展开激烈交战。
  班耿享大曜第一勇士之名,武功高强且正是身强体壮的年纪。但裴棣能有今日绩业也是从刀山血海里拼出来的,骁勇善战,非一般人能及。一时之间两人旗鼓相当,难分高下。
  直到三个回合后,裴棣的长枪|刺入班耿的咽喉。威武雄壮的八尺男儿隆然在尸横遍野的长河湾。
  裴棣虽险胜,但也负伤严重。他带残余的部下继续上路,耳边却传来稚子的哭声。
  循声望去,只见田垄上站着个五六岁的孩童。大概是无意中目睹了残忍的杀戮画面吧。
  “物竞天择,优胜劣汰,小孩早点明白这个道理也没什么不好。”
  裴棣翻身上马,没有安抚孩子的打算。
  那哭哭啼啼的孩子见裴棣不为所动,要踏马离去,便瞬间止住了哭声,机械地掏出了带毒的冷箭,用练习了千千万万遍的动作朝他后脖颈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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