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阙渡看着就不像是会用这些外物的人,拿走这些东西,跟暴殄天物有什么区别?
但扶窈还是给了。
借此提的条件也十分简单,只有那一个,就是明确地维护贺敛——
“这三个月之内,你别打三皇子的主意。”
又从她嘴里听到这个仇家的名字,阙渡的唇向上扯了一点,却没有再想之前那样,忍不住同她又起口舌。
“嗯。”
他连个“好”字都懒得说。
接着,扶窈便看见少年低下头,把弄着那些实际上他根本就没必要用、也百分之百用不上的灵器。
除了故意膈应她之外,大小姐想不出阙渡提这个条件的原因。
她别开脸,哼了声:“这么简单的要求,换这么多宝贝,真是高兴都来不及。”
“是,”少年又一次附和起她,脸色如常,唯独尾音里泄露出微末冷峭,“——我当然很高兴。”
啪。
大门关上。
那推来的木门几乎要砸到阙渡脸上,他神情未变,手撑住门,缓冲了一下,再退了一步,顺手将门带上。
大小姐肯定知道没办法用这种小伎俩让他吃亏,却还是忍不住,用那震天响的关门声,抒发被他抢走了那么多宝贝的那口恶气。
修士不需要储物袋,阙渡便将这些物件统统收入了元神之中,没再看一眼。
……
入夏后,京城便总是阴晴不定,方才还是晴空,转眼就落起大雨。
废墟上零星的火苗被浇灭得彻底,连带着最后的余烬都被冲刷得一干二净,不剩半点痕迹。
中年男人卑躬屈膝,声音瑟缩,却又隐隐透出担忧:“大、大人,虽说今日之事无妨,但如今,那云上宗的宗主还在京城里。若是闹得太大,叫人真查出种种都是修士所为,到时候便实在收不了场……”
阙渡睨了他一眼。
中年男人立即嘘了声,不说话,额头差点埋到地上,连忙改口:“大人行事如此谨慎,又处理得这么细致,绝不可能有此顾虑!”
过了一会儿,他又自己抬起了头,爬起来,小声道:“大人之前要我联络的人,我已经联络上了。只是听到要得罪三皇子殿下,对方还有些犹豫,毕竟三皇子离储君只有一步之遥。”
“不过,我已经按照大人之前的吩咐加了码。两个月之内,便肯定能摸出那靖北王府的禁物被放在何地——”
“半月之内。”
“??”男人瞳孔一震,千言万语汇在嘴边,哪怕知道阙渡的脾性,他也忍不住道,“大人如此急切报仇是人之常情,但太操之过急,反而会自乱阵脚,更容易露出把柄……”
他说这么这么大一段,却又一次被选择性忽略了。
大魔头似乎只听见了前半句,大拇指摩挲过掌心那已经不复存在的伤口。
原本聚着一片阴寒的眉眼,不知为何,在这一刻如冰雪消融般。
他缓缓复述着那人的话:“急着报仇,是人之常情?”
“那自然,大人的心情我也能理解……”
“发现有人帮自己的仇人,心生不虞,也是人之常情?”
少见阙渡一次性跟自己说这么多个字,中年男人有些受惊,虽不懂他问这作甚,却乖乖答道:“这也是自然。”
阙渡顿了一下,欲言又止后,才道:“若不虞到略微心烦意乱——”
“哎呀,大人,小的若知道有人要帮自己的仇人,别说什么心烦意乱、闷闷不乐了,绝对是想把他们一起杀了的心都有了!大人若有些烦乱,实在是太正常不过。”
大魔头若有所思:“真的?”
“那自然是真的不能再真,血海深仇当头,就算是再冷清冷心的人,也不可能完全无动于衷啊!”
中年男人嚷嚷完,脑袋跟声音又都低下去,小心翼翼地道,“不过……大人问这个做什么?”
半晌不见回答,他忍不住抬起头,却发现废墟前已经没了少年的身影。
男人品味着方才阙渡一反常态问出口的话,越品越觉得……
这位大人,怎么好像意有所指?
第21章 晋|江首发防盗
◎怎么跟中了情蛊一样?◎
湖中亭一别后, 三皇子便再也没有给她递来消息。
扶窈没有别的联系上贺敛的手段,却也不急着托人去打探。
她耐心等着,又过两日, 终究还是三皇子府那边,主动递了一张贺敛亲书的请帖。
邀请她去万岁山巡猎。
万岁山位于京城后边, 隶属皇廷, 一向是贵族子弟们的私人园林。
这说是巡猎, 但并非像每年春猎那样隆重正式,带着浩浩荡荡一群人驻扎在猎场里。不过就是皇子公主找了个由头聚在一起追欢作乐,打发这漫长又闲暇的日子。
扶窈不知道贺敛为什么要在这种场合邀约她,而非私底下再找个机会。
不过,这般光明正大,坦坦荡荡, 似乎更不容易引人生疑。
毕竟, 贺敛是皇子,容扶窈是云上宗的贵客,这两个人在世家云集的巡猎上碰头, 又说几句话, 不是再合理不过了吗?
坐上那前往万岁山的辇轿,扶窈懒懒躺着,借着窗边泻下的光束, 打量起请贴上力透纸背的笔墨。
很容易联想到, 那封来路不明的请柬。
她那日在湖中亭没有问,不过,答案已经浮出水面了。
——就是贺敛给的。
这么说起来, 贺敛是一早就知道她祭品的身份, 又察觉到她不安现状, 想与她联手。
明明已经一拍即合,却不愿主动出招。
于是,便以那张请柬,那方宫室做了台阶,引她先递了话。
想起皇子殿下那张谦谦君子般的面庞,扶窈啧了声,又将请帖收了起来。
万岁山终年长青,天高气爽。便是夏日,也丝毫不觉闷热。
远远的,就听见那些人高低起伏的调笑声。
虽已经过了请贴上写的时辰,但几位牵头的皇子公主未曾到齐,其余人也不敢提前起身,便都坐着,喝酒闲谈,好不美哉。
只是待扶窈落座时,人群中聊的话题,便不自觉地从其他风花雪月,齐齐变成了那侧座之上的美人。
有些人认出她出席过那夜太极殿的大宴,虽不知为何很快便离去了,却做了好几日的美谈。
不少人都扼腕遗憾着没多看两眼,或是可惜着没见一面。
万万没想到,在这皇家寻常的巡猎上,能再次见到这位云上宗来的仙姿玉色
少女便是不笑,也不同人闲谈,光坐在那儿望着手里的信笺发呆,便足以让人屏息。
可,便是往日再胆大妄为的纨绔,也丝毫不敢上前造次。
只敢端起茶酒水杯,广袖遮住半张脸,看似品茗饮酒,实则窃窃私语起来。
谈来谈去,都是那女子的出身、容貌、气度……
无论男女,都是如此。
就连那被抢了风头的京城第一美人也不见半点妒色,呆呆地看着扶窈,又在她看过来时紧张地移开眼,拉着身边姐妹的袖子,低而激动地道:“她看到我啦!”
男子不用多说。
人群最后几排。一身浓靛官袍的冷面男人听得眉头紧蹙。
大魔头全然无兴趣参与这个话题,只是见前头几个人越说越离谱,将容大小姐吹得天上有地下无似的,实在令人听不下去。
他打断那些人天花地坠的赞美,声音中带着浓浓质疑:“有这么夸张?”
此言一出,阙渡瞬间成了众矢之的。
不只是周围几个官吏齐齐看向他,就连更远一些的世家弟子,都望了过来,皆是一副不可思议又不可置信的表情——
哗众取宠!
当真是瞎了眼啊!
就算是一旁那净了十几年身的太监,也绝不会问出这般愚蠢的问题!
这么天仙儿似的人物,便是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欣赏不来她的美貌,也不该有半分诋毁抹黑之心才对啊!
莫名其妙被这些“同僚”们冷眼了一番,又继续听了一堆夸容扶窈的话,易容术下,大魔头的脸已经黑了。
他重新看向那丝毫不知道,或者不在意自己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的大小姐。
越看越不顺眼。
况且,记忆里,之前扶窈明明也是长的这副模样,只是没有如今这般爱往人堆里凑,又相当高调招摇——
阙渡一抬头,正好看见那从远处来的颀长身影。
正是贺敛。
……
待三皇子一来,巡猎便正式开始了。四周的山林都打开了栅栏,皆可用作纵马打猎。
只是不同于往日一下子作鸟兽状散开,这一回,人群起身,却不是往四周走,而是有意无意地向扶窈靠去。
容大小姐却一点都不打算享受这般的众星捧月,起身,绕开这层层簇拥,便提着裙摆钻进了山林里。
她当然不可能去打猎的。
远离人群后,就从小径前往了三皇子殿下在这儿的配殿。
贺敛许是被别的事情耽误了,一炷香后,仍然没由来。
不过,桌上已经提前布好了吃食。放了御前龙井,又有几盘糕点,粗略一扫,都是时兴京城千金们最爱吃的口味。
扶窈也不例外。
她不客气地捻走一个,一口咬下。
唔,还是烫的,看来刚出炉没多久。
扶窈还有件事想问白雾:“贺敛既然这么有城府,风评又好得很,为什么到现在还不是储君?”
她不太了解皇廷上的事。
只是实在没想通。
就算他似乎并非第一继承人,按照这人的心思,也应该很快就成为了皇子中的佼佼者,赢得老皇帝的欢心,又拿下朝臣黎民的信任,成为正儿八经的东宫太子才对。
白雾:“只要凤凰神宫还在一日,这贺家的皇位就稳坐一日。这么稳如泰山,选继承人也便不需要太考究了。”
“所以,通常都是嫡长子继位,其余嫡子封王,庶子分封地。”
而贺敛头上,还有一个亲哥哥,排名老二。
虽然据说这哥哥是个懦弱无能,毫无政绩的废物,但谁让人家是嫡长子。
按照这千百年来的规矩,横看竖看,都轮不到贺敛。
若他真的贤德有为,以后用来辅佐新帝就好了。
扶窈听得咂舌:“……神宫的影响力这么广吗?”
在遇见林知絮前,她零星听人提起过几次,却不多。
也完全没有意识到,凤凰神宫的地位竟有这么高。
仿佛这万里地上的所有人,似乎都围着那里供奉的凤凰羽在转。
白雾:“很广很广的,等你回仙界就知道了。”
噫,还跟她卖起了关子。
一边吃一边聊,聊得太投入了,那糕点的渣子便不小心落在了她裙上。
张望之后,四下又无婢女,更无哪怕擦拭的丝帕。唯有一道十二折的长长屏风将配殿分作两半,另一半,也不知道藏着些什么。
这边没看见丝帕,便只能绕过去找了。
偌大一个宫殿,总不可能找不到这玩意。
扶窈将那半块没吃完的糕点用米纸裹好,起身,绕过屏风,望去。
引入眼帘的一幕,几乎一瞬间令人血液凝固。
身后,更是在同一时刻响起了青年那低缓温和的嗓音:“抱歉,我来晚了。”
扶窈没有回头。
她看着不远处,那比人还高的珊瑚树上,挂着的那副肋骨——
骨节连接处,被切下,又被磨得平整。
上面还有星星点点的干涸血迹。
内部,甚至有些褐色的……
也许是没有剖干净的皮肉。
除此之外,一眼望去,最明显的,是上面勾勾画画的墨迹。
仿佛像是,在标记些什么。
饶是扶窈已经见过许多血腥场面,此时见到这幅骨架,也仍是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险些要将刚才吃的全吐出来。
偏偏,贺敛淡定得很,走至她身边,作声,嗓音里还挟着几丝礼貌的歉意:“之前的猎物一直放在这,忘记收起来了,怕不是惊扰了容小姐。”
“…………”
猎物?
扶窈根本想不出什么兽骨会长这样,她第一眼便觉得这像是人骨。
可贺敛说谎时的表情太淡然了些。
不知道是觉得能骗过她,还是……只是表面上说得好听,实际上,根本不在乎她知不知道。
甚至——
放在这儿不设防,就是为了让她看见的。
扶窈舌尖微微发麻,半晌后才终于找回了往日从容镇定的表情,侧过身。
她对上贺敛那双时时刻刻都温隽的眸子,牵了牵唇角,努力扯出一点笑来。
“我想找张手帕,可惜这殿里一人也无,不经允许便擅自闯进了屏风后……论起来是我的不对,殿下不必多言。”
扶窈明显是想要结束这个话题了。
可向来最懂得察言观色的三皇子,却似乎完全未察,平缓地道:“只有这般了解,日后巡猎,才能一击必中。”
显然是……话中有话。
看来,皇子殿下想杀的人,准备杀的人,恐怕不只是大魔头一个啊。
身前横来一只骨节分明、似和氏璧雕成的手。
正拿着她要的帕子。
“容小姐要找的是这个吗?”
这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插曲,便如此轻描淡写地被揭过去了。
然而,即便坐回了桌前,扶窈脑子里仍有那副残骨的模样。
挥之不去。
再进一步想那不是怎么锯下来,又剖干净……
简直称得上惊悚了。
贺敛却像是没发现她那细微的走神,自顾自地道:“这几日被冗务绊了步子,直到今日才得空邀容小姐出来。”
收回正事,扶窈的心神总算被拉了回来。
三皇子道歉的态度当然是没的说。
不过,这话,却实在只能听一听。
很难说贺敛这几日不是故意晾着她的。
对这种人来讲,玩弄心术,让天平偏向自己这边,已经不是一种手段,而是下意识的事情。
扶窈也不会傻到戳破:“没事,三皇子能者多劳,最近自是抽不出空。”
她急迫地想要离开这座宫殿喘一口气,也实在懒得同贺敛客套。
如此一来,话锋很快便切入了主题。
“那日容小姐便说过,世上很难再找第二个祭品,我虽能压上信誉担保,也无法保证宗主不会有所怀疑。”
所以,他需要一些半遮半掩的“证据”,好直白地告诉顾见尘,这并非天方夜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