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上,冷不丁传来少年的声音。
扶窈反问:“你觉得呢?”
“我只觉得你们都很吵,尤其是你,”
他扯了下唇角,语调更是不冷不热,“还有,问我的生辰做什么?。”
扶窈:“随便问问。”
阙渡顿了一下,又不说话了。
明明刚刚好像还有很多话要说的。
扶窈也不管他,继续欣赏着那夜幕上的烟花。
没过一会儿,夜幕又重新暗了下来,再也没有烟花闪烁,人声也跟着小了许多。
两炷香后,人群散去,山峰便再一次回到了那死一样的寂静。
扶窈也回过神:“走啦。”
她扯了下阙渡的衣袖,本是想催他的。
但这一凑近,看见少年冷寂的面庞,她忍不住问:“又是谁惹你了?”
难不成她刚刚只顾着看烟花,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阙渡瞥了她一眼,不语。
一副要她自己领悟的样子。
而扶窈领悟不了。
“想到些以前的事,心情不好,”片刻后,阙渡才缓缓地道,“顺便想起来,我的生辰在十一月十四,五日后。”
“噢,但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少年又拧起眉,冷冷道:“不是你先问我的生辰的吗,怎么,打算要了我的生辰八字去扎小人?”
“对啊,你既然知道,那还告诉我?”扶窈本来就是随便问问,没想到这人还恶意揣测她,当即就呛了回去。
阙渡又不说话了。
他们无言地走到厢房门前。
就在扶窈的手准备推门时,才忽地听见身边的少年道:“我的生辰宴,不要刚刚那个小修士来。”
“……”
等等,她有说过要给他办生辰宴吗?
刚刚气氛太放松了,扶窈纯粹跟在玩一样,没带脑子,没留意她跟阙渡的对话。
并且,烟花声那么大,她也并没有把阙渡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听进去。
所以……她到底有没有说过这话啊?
少女侧过脸,对上那双沉静的乌眸。
想了想,却没有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而是点了点脑袋,道:“好啊,那就只有我们俩吧。”
说完,便径直走进房内,将门带上。
又过了顷刻,才忽地听见门外少年不咸不淡的声音:“随便你。”
作者有话说:
大魔头表面:问我的生辰做什么?
大魔头内心:问我的生辰总不会什么都不做吧?
大小姐:好累,画个饼蒜了.jpg
第34章 晋|江首发防盗
◎是扶窈跟他离得最近的一次。◎
冬至, 寒风呼啸,天地萧索,咫尺黄泉。
来瀛洲几日, 在九渊内,这是扶窈头一回没有看见皑皑白雪。
——因为视线所及之处, 鲜血淋漓, 尸横遍野, 雪水与血水融在一起,已经辨不出别的任何颜色。
红得扎眼,血腥味也浓郁得令人下意识作呕不已,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
扶窈确实是高估了自己。
哪怕已经提前做好了准备,在这里待了不过一个时辰,她便头晕目眩, 眼花耳鸣, 心腔一阵阵闷痛,整个人都像是要灵魂出窍了一般。
然而,这才只是个开始。
九渊, 顾名思义, 是自上而下九重深渊,越往下面,关押的邪魔越可怕。
这里的妖魔, 模拟的是数千年前刚被镇压时的境况, 势力远远不是护城河下的虾兵蟹将能比的。
随便一个马前卒,就足够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捏死整个护城河阵法里的玩意。
更不要说, 这里面有成千上万这样的马前卒, 和操纵它们进攻、并不断吞噬它们的死尸以壮大自身的大魔。
一波一波, 仿佛车轮战一般,无穷无尽。
相比之下,之前遇到的任何妖魔,都只能算小打小闹而已。
这里,才是真正的炼狱。
他们过五关斩六将,如今也才堪堪闯到了第七重而已。
最后两重的妖魔,势必会比之前加起来都还要棘手。
就算阙渡跟林知絮联手,解决起来也实在够呛。
再来一个时辰,都肯定是搞不定的,也不知道还要弄到多久。
扶窈全程都没有出手,一是因为有阙渡护着,二是为了保存实力。
她不需要动,心思却乱飘,早已经飞到了九霄云外。
也不知多久,思绪烦乱间,又下了一重。
第八重了,距离深渊中心只差一步之遥。
扶窈深呼吸,抬头,望向周围这三人的现状——
大魔头的左手一直拽着她,以至于只有一只手能抽出空,受的伤都在右侧,右脸更是被划出了一条长长的口子,鲜血仍是淋漓,给那张鬼魅般的面庞平添几分戾色。
内里却似乎还没有伤到。
林知絮没有带拖油瓶,表面的伤比大魔头少些,身上绕着的黑气却最重,明显是伤入脏腑经络。
按照阙渡之前的说法是,她吞了妖丹,或者本来就是妖,之前还能克制住,如今在这幻境里,却不知为何,意外地反噬了。
如今,连阙渡跟林知絮这两个修为高深的人身上都是伤痕累累。
她这种凡人,自然更不用说。
哪怕被大魔头护着,避开了那些扑面而来的妖气、飞溅四射的残渣。
光是无处不紊乱的灵力,就足以让扶窈受的了。
大小姐只能不断地在心里安慰自己——
谁让她没办法只凭自己的力量,就让阙渡濒死呢?
要想借助这些妖魔的刀杀人,就势必要付出代价。
她流的血,就当是犒劳这些不断攻击阙渡的妖魔了。
这么想着,心口的窒闷才减轻了些。
不过,他们之间有一个例外。
就是贺敛。
三皇子殿下轻松得很,他不会受伤,哪怕每次都在前面探路,最先面对妖魔袭击,也仍旧毫发无损。
衣袂飘飘,除了衣角袖口,其余地方都没有血,更没有伤痕,干净得很,与其他人的狼狈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身后一阵嚎叫,突然有残魂袭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扶窈。
哪怕灵器展开结界得够快,消解了残魂大半攻击。残魂的余力被弹开,也仍旧击破岩石。
带着血毒的碎石直接炸到了扶窈身上。
扶窈腮边一疼,伸手抹了抹侧脸,火辣辣的刺痛。
掌心上,也是一片血汪汪。
伤到脸了。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她整个人都没反应过来。
反倒是阙渡见状,先低低骂了一声。
难得这般失态。
“我说过九渊险峻,让你不要来的,”少年语气很重,“现在反悔了吗?”
这话一出,扶窈还没说话,其余两双眼睛都看了过来。
贺敛没有生命之忧,也没有任务要完成,自是平淡,不显出任何波澜,叫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或许,只是单纯地在看戏而已。
林知絮却已经露出了明显的紧张。
大魔头的弦外之音,是再清晰不过。
只要扶窈说后悔,他就可以带着她原路折返,离开九渊。
那剩下最关键的两重,就只剩她一个人了。
她虽然有利用完这两人就丢开的心思,但是如今还没到关键时刻,妖魔多得不可估计,她一个人实在应付不过来。
扶窈忽略掉那两双眼睛,转头,攥紧他的手。
是接近于十指相扣的程度,很亲密。
她抬起眼,一字一字,吐词明晰,颇有一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执拗:“都在这里了,继续走吧。”
大小姐何尝不想打退堂鼓?
之前月圆之夜,只有阙渡会受影响。
而如今九渊之下,他们俩的情况都差得够呛。
阙渡是有生死劫,她看着也不像是一定能活着挺过去的样子。
扶窈现在就是在赌。
赌,她跟阙渡在接下来两重里,到底是谁先撑不住。
如果是她,那就输了。
但如果是阙渡——
那她就可以赢得更轻松,更有把握一些。
再等等。
扶窈相信,既是大魔头命中注定的生死劫,无论如何,以哪种方式,都会到来的。
哪怕只是到来一瞬,她也会抓住那稍纵即逝的机会。
大小姐扬起脸,本来还想笑一下,但嘴角一牵扯,脸边伤口就疼得更厉害。
她只能眨了一下那双始终都乌湛湛的眸子,似是传情。声音也不似上一句那般坚硬,而是轻和了许多:
“我一直跟着你的,走吧。”
阙渡抿起唇,又偏过头。
周围妖魔嘶吼声音嘈杂,她只隐约听见……
他好像又骂了一句。
今天,也是她认识阙渡这么久以来,第二次听到他说那种话。
都是因为她。
第八重是一方血池,或者可以叫做茫茫无际的血海,只有一叶扁舟足以通行。四人便就站立其上,等着扁舟向前飘荡。
四面八方的妖魔都疯了似的袭来,血浪湍急,扁舟随时都在被打翻的边缘。
永无止尽的厮杀之后,站在最前面的青年伸手,悬在半空中,渐渐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顷刻后,他转过头,看向林知絮,淡淡道:“我感受到了与凤凰羽类似的气息,应该就在附近。”
按照常理,那信物应该在第九重里。
那么,换句话说,这方血海终于将到了尽头,他们即将就会进入第九重了。
最后的结局即将要来临。
扶窈又靠近了阙渡一点。
挪过去的步子还没站稳,扁舟忽地消失,脚下一空,他们便统统坠落进了无底深渊。
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扶窈根本没有任何准备,只能听天由命地闭上眼。
天旋地转,剧烈震荡之后。
预想中摔得粉身碎骨一般的疼痛,并未出现。
扶窈缓了缓,睁开眼,才看清现在的情况。
——她被灵力托着,缓冲了好几下,最后掉下来的时候已经接近安全。
而且,还砸到了阙渡身上。
有少年充当肉垫,她不可能受什么伤。
扶窈手忙脚乱从阙渡身上起来,却没离远,仍旧就在少年旁边。
她全然不顾四周再一次变得陌生的环境,和那两个不知所踪的人影。
注意力全在阙渡身上。
阙渡撑地坐起,却并没有第一时间站起来。
诚然,他的情况就要糟糕很多了。
他一个人自然是能应付,然而带上她这个一直拖后腿的大小姐,情况迥然不同。
现下,又托了她一把,生生断了一根肋骨。
少年的手摁在左肋上,只微蹙眉。
若非扶窈清晰听见那白骨断裂的咔擦一声,单看阙渡的表情,恐怕都猜不出他伤到筋骨了。
大魔头一向很能忍疼。
不过,扶窈有了新发现。
在这九渊里,无论是林知絮,还是阙渡,伤口自愈的速度,几乎都被压到了最低。
他在第三重受的伤都还没有好完,新旧伤痕交叠,更是可怖。
扶窈在一心一意地端详着他。
阙渡却不得不分出心神。
他忽地瞥向旁侧神情冷冽,抬手,又是几击,打落了一个冲上来的黑影。
这一回,黑影消散之后,却并不是彻底泯灭。
而是化作一个内丹似的玩意,咕噜咕噜滚落到他们脚边。
冒着浓郁陈旧的腥气,令人闻到一丝就忍不住作呕。
阙渡将其踢远,那萦绕的腥味却留在原处,仍没有散去。
扶窈不得不捂住口鼻,免得不自觉吸入什么致命的剧毒。
她环顾四周,没看见其他人的身影。
只剩他们两个。
……正是时候。
扶窈深吸一口气,乌睫颤颤,瞥向阙渡:“这里面的气息,是不是会对你有抑制作用?”
她试图表现出一点担忧。
但是由于实在是太紧张了,什么都演不出来,声线干巴巴的,每个字都像是硬生生憋出来一样。
所幸周围需要留神的事情实在太多,阙渡没有在意这明显的端倪。
他闻言,低头,望着手腕隐约浮出明显轮廓的青紫经络。
顿了一下,才低声道:“是。”
看大魔头那略略凝重一些的表情,便能猜到,那压抑的力度,想必也不轻。
肯定比他之前预想的要重。
周围不再有妖魔扑来,空气中却弥漫出浓紫色的雾。
就算阙渡不靠眼睛,用元神探索四周,此时也有些难以辨别周围境遇。
“瘴气,”他望着她,言简意赅,“剧毒,捂着。”
还好扶窈提前猜到一二,已经死死捂住口鼻,不给那些瘴气入体的机会。
“那你呢?”
她吐字含糊地问。
阙渡道:“一点毒,又死不了。”
他眯眸,又露出些嘲讽神情:“你那个大师姐,一到第九重,就迫不及待地弃你而去了——你打算在这等着她功成名就,还是自己去找?”
一到了不需要利用他们的时候,林知絮丢下他们便是毫不犹豫,又毫不留情。
现在,也许正按照贺敛的指示,正在紧赶慢赶地找那信物,生怕被扶窈抢了先。
扶窈不说话了。
她静静地等着这瘴气弥漫。
身后,忽地传来青年那始终遇事不惊,平静无波的声音,是在提醒:“你们不能一直等在这里。”
“阙公子方才斩杀瘴鬼,其残魂落入了阵眼中,没发现吗?它死之后,你的灵力更稀薄了一点。再这么下去,灵力耗尽,便是瘴气入体之时。你们与幻境融合得这么好,说不定,死之后并不会重回现实,而是会直接死在这里的。”
扶窈清楚贺敛当然不会这么好心地提醒他们。
果不其然,他很快又道——
“要么祈祷林知絮会尽快破除幻境。要么,就吞下那颗瘴鬼内丹,免疫此毒。”
他又笑了一下,声线略淡:“可惜,只有一颗内丹,只能帮一个人啊。”
少年拧眉,眉眼间阴戾尽显:“不需要你在这里挑拨离间。”
话音落下,长剑脱手,一剑穿向对方命门。
然而贺敛已经提前服了毒,他咬破口中毒丸,先一刻咽气,身体瞬间如烟雾消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