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我们都跟阙渡是你死我活的关系,我们联手,胜算未免不会大些。”
扶窈是一边在心里呕血,一边说出这句话的。
她很讨厌贺敛,这人作为一个捉摸不透的变数,实在让她不想靠近。
但是,现下,形势所迫,她又不得不娴熟地当墙头草,拉拢起贺敛来。
然而。
青年声音淡漠:“圣女坐拥神宫,有这么多人前仆后继,不需要与我联手。”
“?”
扶窈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缓缓道:“你不会以为我这是在拉你下水吗?”
她是圣女,阙渡说不定还要先投鼠忌器一下。
可贺敛暂时还没当上储君,便是身边有许多能人异士,也未必在到时候敌得过阙渡。
更有可能被最先报复。
这么简单的道理,三皇子殿下如此聪慧过人,当真是不懂吗?
“这当然是个好主意。”贺敛答得很快,却不改变口径,“但只是现在对你我好而已。”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也没办法跟你说得清楚。”
贺敛看着甚至有点轻松,仿佛已经,或者马上要完成什么任务似的。
“不过,以后,容小姐会明白的,我现在不答应你,是计之长远。”
扶窈不明所以:“你不是要夺嫡吗,策储君前,你容得下那么多岔子?”
“我没说过我要当皇帝,”三皇子殿下说得那么真诚,叫人根本不觉得他在说假话,“只是之前做的事,恰好有助于夺嫡,叫人误解了而已。”
“…………”
大小姐彻底服了。
她听不懂贺敛在打什么哑谜。
也不知道这人到底要干什么。
他看上去,一会儿像是在下一盘很大的棋,把他们都当做棋子,一会儿又像是直接把棋子扔到了一边,任凭着残局自由发展,便是明知那棋子会跳出棋盘来吞噬自己,也完全无所作为。
实在叫人猜不透,这位三皇子殿下意欲何为。
扶窈扯开唇,懒得跟他进行这种没有意义的勾心斗角,不耐烦地道:“行了,退下吧。”
她越过贺敛,视线重新落到老巫祝身上。
少女般的面庞虽有稚嫩,却已经足以显出高高在上的圣女那股不怒自威来,叫人不敢直面那双眼睛。
老巫祝微微抬起头,却仍是不敢直视她,只是道:“圣女得到神谕后,还有一件事要坐,请您随我去天塔。”
*
次日清晨,云上宗府邸人头攒动。
扶窈坐在辇轿里,没空理会外边那些乱七八糟的声音。
她伸出手指,指尖涌出一根透明发光的丝线,钻出辇轿,钻向府邸之中。
扶窈又试了几次,那指引的气息仍然牢牢导向府邸内,没有出错。
——“看来,这里真的就是目的地了。”
这事还要说回,老巫祝领着她,去天塔里参拜了凤凰羽的真迹。
当她跪在塔里时,腹部有一颗内丹忽地孕育而生。
老巫祝说,这就是鸾丹,是神女赐予她的部分神力的结晶。
扶窈还在摸索中,暂时不太会用。
不过,她已经很快摸索出了这玩意能帮她做的第一件大事——
找寻大魔头残留的气息。
万万没想到,找着找着,竟然找回了云上宗位于京城的府邸里。
……
辇轿外的弟子们,全都伸长了脖子,屏息以待。
便是圣女久久不现身,他们也不敢有任何的怨言。
神宫那边,消息压得极好,发生的事情没有一点传到宗门里面。
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圣女是谁,知情的少部分,也还以为来的人会是林知絮。
自然是期待不已。
这不约而同的安静,终止于他们看清圣女尊贵面庞的那一刻。
有太多惊呼想要脱口而出,但到嘴边,惧于圣女的仪仗,硬生生哑了,根本什么都说不出来。
像死了一样寂静。
只有目光交汇,传递着那近似晕厥般的惊愕。
那来的人,怎么不是大师姐,而是前段时间才被逐出宗门的容扶窈吗!?
那个废柴的,虚荣的,自视甚高的容扶窈……
跟圣女有什么关系!??
万簌俱寂之中,唯有女孩儿清脆惊喜的声音:“容容师姐!”
扶窈正顾着探阙渡的气息,一抬头,还没看清说话的人,便被路云珠撞了个满怀。
她愣了愣。
随即反应过来,便伸手摸了摸路云珠圆圆的脑袋,声音柔和下来,轻轻寒暄道:“好久不见了。”
“是很久不见了,自从那次你从这里离开之后,我都不知道你去哪儿了……”小姑娘说着说着,泪汪汪起来,“你过得还好吗?”
又低头,看着扶窈身上那华贵的衣裙。
虽是素色,却流光溢彩,无限雍荣,叫人碰都不敢碰一下。
于是,路云珠又自顾自地道:“应该过得很好吧。”
“当然。”
扶窈失笑,是难得的,真心地笑了出来。
连找不到阙渡的烦闷都被轻微缓解了一瞬。
路云珠扯了扯她的裙子,又低声道:“容容师姐,你跟我过来吧,我们不要在这里挡道了。他们还要迎接圣女尊上呢。”
“他们说,尊上掌整个神宫,身份尊贵,是我们一丝一毫都得罪不起的,连宗主叔叔都因为一不小心冒犯她被罚,回来吐了一晚上的血,现在还没好啊。”
顾见尘被罚了?
扶窈记起,她出来时,确实没看到这个人的影子,只看见别的长老。
她弯下腰,凑近小姑娘担心的面庞,弯起眼,笑容温柔:
“别担心,罚到谁,都不会罚到云珠的。”
那不罚路云珠,又会罚谁?
话音一落,旁听的众弟子里,便有人听出那弦外之音,双腿颤抖,噗通地跪在地上。
若仔细看,会分辨出那一张张面庞,正是那日对扶窈的厢房翻箱倒柜,落井下石的弟子们。
扶窈没空跟这些人算账。
她使了随从一个眼神,懒得再管,又侧过头,顺着指尖丝线蔓延的方向看去——
正是她之前搬出去的那个院落。
推开门,里面只能用一团糟来形容。
院落里的几棵树被砍断,满地都是泥泞,仿佛被一场狂风骤雨席卷过般。
大门都碎了半截,厢房里的情景自然更不用说。
然而,细细看,那些痕迹格外凌乱,毫无章法,不像是故意砍的,
更像是有人逗留在此处时,灵力不受控制外溢造成的狼藉。
扶窈身后跟来的弟子倒吸冷气,差点没昏死过去:
“尊、尊上……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这绝不是我们宗门弟子所为啊!我们万万不敢这么对您的旧居!”
扶窈已经猜到,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谁了。
她抬手让这群人止步于此,自己一个人走进去。
很快,就一眼瞥见眼熟之物——
一把断剑。
只剩下了剑柄,还有半根剑穗。
扶窈蹲下身,伸手,指尖抚过那剑穗。
长穗随着她的触碰,缓缓变成她肌肤的色泽。
无疑就是在幻境里,阙渡投壶二十次换来的那根长穗。
没想到大魔头把它收起来,却不是随便放着,而是系在了剑上,还打了个漂亮的结。
扶窈作为一个姑娘家,都不会打这种复杂又精细的活结。
她之前也没发现这件事。
白雾补充:“这剑不是外物,是从阙渡的元神里召出的,属于他元神的一部分……”
普通剑修的剑断了,虽元气大伤,但补补就好,还能再换一把。
阙渡这把剑断了,就相当于他元神都破碎了半截。
受伤之重,可想而知。
这里没有任何血迹。
但对修士来讲,有很多比流血流尽了都还要痛苦一万倍的惨状。
也不知道大魔头经历的,是哪一种,或者……
哪几种。
扶窈摩挲着那剑断裂的切口,低低道:“所以,阙渡逃出来,先逃到了这里?”
她有些匪夷所思。
就算别无去路了,随便躲到那荒郊野岭里,也比躲到这儿要来的好吧。
阙渡这么恨她,前脚才被她捅了一刀,后脚就来她曾经住过的地方,真的不会触景生恨,急火攻心,走火入魔,然后伤得更重吗?
白雾:“毕竟他已经没有家了。”
人濒死时,都会想要回到自己最熟悉的,最安全的环境里。
王府成了一片废墟。
思来想去,大概就这侧室,他住过些时日,还算熟稔。
扶窈:“噢。”
这样啊。
她心底泛起一点点的情绪,很快又被新的疑问所吞没。
那稍微缓过来,意识到这里不可以久留之后……
他还会去哪儿呢?
或者,除了会待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疗伤之外,阙渡还会去哪儿呢?
大魔头绝对不是那种坐以待毙的人,等没有性命之忧之后,他一定会有所动静。
他要做的事,要解决的仇摆在面前,全部都没有完成。
不容许他退如山移。
大小姐拎起那把残剑,想了良久,
簌簌光束抖落,烈日已经当头,宣告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又过了片刻,她扔开那剑柄,终于站了起来:“我知道了。”
*
扶窈开始守株待兔了。
她联想起沉光香的幻境,隐约猜测出些什么。
被大理寺抄家收走的东西,应该跟阙渡那满身离奇的伤有关,或许是佐证,又或许是追查下去的线索。
所以,阙渡肯定会找来大理寺的私牢的。
之前他碍于修为有限,又因为失忆摸不透底细,所以并未横闯。
但这一次,伤好之后,肯定是会擅闯无疑。
她就慢慢等着吧。
敌在明她在暗,扶窈计划着再偷袭阙渡一回。
而且,只能由她自己亲自动手了。
谁让贺敛那伪君子跟中了邪似的,宁愿自己一个人等死,也不愿意跟她合作。
不过,事情进展得并不算顺利。
那鸾丹的神力,扶窈调用得实在有些吃力。
恐怕十分之一都不到。
虽借鸾丹有了不死不伤之身,不至于再担心受怕,被人掐死或者一剑捅死。
但是她目前为止施展出去的术法,只相当于一个高阶修士。
真不一定能比得过大魔头。
问起原因,老巫祝当然是一问三不知。
这也不是他能知道的事情。
白雾给出的答案自然是更加糟心:“可能是你现在这具身体承受能力有限。”
谁都没料到容扶窈能成为圣女。
说明扶窈的出现,改变了太多事情。
容扶窈的凡人之躯,承载了太多不该承载的负荷,已经到了极限。
扶窈:“……”
好烦。
她还做着能一招掣肘阙渡,不用那么多阴谋诡计,直接靠实力碾压的美梦呢。
白雾口径一转,又连忙安慰:“其实也没什么关系的,前两回你跟凡人没什么区别,不也轻而易举地拿到了两滴心头血吗?”
扶窈缓缓追问:“那阙渡的下一个生死劫呢?”
白雾装聋作哑。
不过,沉默,某种程度上就是一种回答。
没什么外物能再困住阙渡了。
白雾又道:“但是,你也不用太担心,天命说了,阙渡最后是会心甘情愿地把心头血给你的。”
扶窈:“呵。”
白雾有些心虚,毕竟目前已经发生了太多与天命看似违背的事情了。
不过,想起天命一语成谶的正确性,它又理直气壮了起来:“天命说的话,一定能灵验,前两滴是你骗来的,第三滴心头血却不一定啊。”
“你不如再研究一下,天命有没有让我凭实力打败阙渡的办法。”
白雾:“没有吧。”
说完后,又连忙找补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渡劫嘛,总是需要受一些磨难……”
扶窈不为所动:“算了,换个话题。”
她还是先准备着埋伏阙渡吧。
半月后,终于等到了。
扶窈早已经提前在四面八方埋好了灵器,一念令下,完全不给人反应的时间,便是骤风密雨,万箭齐发。
然而那密密麻麻的箭雨似乎半点都未近身,便被撕扯得粉碎。紧接着,凝着知名杀意的灵力铺天盖地朝她袭来,逼得扶窈一下子显形,退至墙角。
下一刻,那道黑影骤地从入口闪到她面前,长剑直冲命门。
嗡!——
双方灵力碰撞,巨响无声,又震耳欲聋。
有鸾丹护体,扶窈不死不伤,便是硬生生抗下那十几道灵力也无所谓。
那长剑刚一碰到她,也立刻就被鸾丹形成的无形结界弹了回去,重新落入主人手中,未曾给她造成一丝一毫的伤害。
但是。
扶窈对上那双熟悉又陌生的的眼睛,像是被什么刚刚苏醒的猛兽盯上,双肩骤地紧绷起来,血液也有一瞬近乎倒流。
近乎敏锐的直觉,诉说着面前这个人的危险。
她现在,似乎……
打不过大魔头啊。
更别提将阙渡一剑穿心了。
她在试探阙渡,阙渡又怎么可能不在试探她?
察觉到灵力近她身之后便被迅速消解,大魔头似乎也意识到了点什么。
止住,没再继续过招。
昏暗无光的地牢里,视线交汇。
两张近在咫尺的面庞不曾越过雷池再近一步,也没有半分退让,就如此心照不宣地僵持着。
谁都没有说话,更没有轻举妄动。
空气里都酿出了危险紧张的氛围。
扶窈如今已经能在夜里视物,也能清晰地看见阙渡现在的模样——
他看上去,高了很多很多。
原本就比她高了一个半脑袋,如今又往上窜了一截,更显得颀长,影子几乎能完全将她覆盖住,压迫感险些叫人喘不过气来。
下颌骨的线条凛冽锋利了许多。
眉眼间,却不再有任何外露的情绪。
阴翳暗沉,直叫人后背一寒。
脸庞生硬得像被霜冻住的烙铁,冷得刺骨,又裹着汹涌得随时能将人烧成灰烬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