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侧,男人又问了一遍跟之前差不多的问题:“你拿到心头血之后呢?”
“我说了,无可奉告。”
扶窈不想浪费太多言辞。
余光瞥他凛冽肃杀的侧脸,想了想,又补充道:“总之,我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叫你生厌;也不会再阻止你,与你为敌,不是挺好的吗?”
他杀不了也伤不了她,折磨她出气是这辈子都不可能的了。
这笔烂账根本就算不清楚。
如此别过,已经算是格外美满的结局。
阙渡侧眸,脸庞映在冷剑上,神色比剑光更叫人胆颤心惊:“好不好,并不是你说了算。”
他的眼神如同冰冷潮湿的雾气,只消一眼,便让人觉得寒意贴着皮肤往骨头里钻。
后背发寒倒是其次,却着实叫人不舒服,似是被暗处的毒蛇盯上了,稍有不慎,便可能被突然咬下一口,泛起一种挥之不去的黏腻阴冷。
扶窈捏着衣袖,转头直视着他,语调也随之冷下来:“总有什么是我能说了算的,例如,你外表再刀枪不入,脏腑经络也并非铜墙铁壁吧?”
若那半颗鸾丹自爆,他的经络都有断裂的可能。
无论阙渡再厉害,他也是个修士,修士的灵力没有经络运行,那要如何,做回一个凡人吗?
她不再露出刚才那副笑意盈盈的模样,冷眼很是高傲,半分不给阙渡面子。
大魔头却未有愠怒,反而冷淡吐字:“这样便顺眼多了。”
“——方才那假惺惺的嘴脸,跟记忆中一样,叫人嫌恶。”
这还是阙渡今日同她说过最长的一句话。
竟然是专门来嘲弄她的。
想来也是,躲起来疗伤恢复这十几日,阙渡肯定没有哪一天、哪一刻、哪一瞬,不想要把她杀之后快。
不过——
“恶心吗?那就忍着吧,”扶窈无所谓地道,“就跟你忍着不杀我,也杀不了我也一样。”
轻飘飘落下这一句,她便不再理会阙渡,径自离开了私牢。
走出去之后,白雾实在忍不住:“我总觉得他不会……”
“赌吧。”
扶窈重见天日,沐浴着那簌簌明光,周身都暖了起来。
她将碎发撩到耳后,抬头,望着那轮红日。
“反正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这倒也是。
白雾嘘了声,只能弱弱地安慰道:“没关系,渡劫嘛,都是劫数,总有些业力跟孽缘在,只要渡过去,飞升了就好……”
扶窈不置可否。
不过她觉得,白雾有个词说得很对。
她跟大魔头真是该死的孽缘啊,都拿匕首捅了人家两回了,兜兜转转,竟然还能面对面谈起买卖来。
“我上辈子不会欠了阙渡吧?”扶窈突发奇想。
说完之后,不等白雾承认或者否认,她便自己打消了这个念头。
如果真欠了阙渡,就是阙渡要捅她三刀了。
那……阙渡上辈子欠了她?
白雾:“你觉得呢?”
扶窈转念,又觉得也不太可能。
见她有思考这种事的苗头,白雾连忙打断:“一个劫数而已,哪里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指不定阙渡作恶多端,手里这么多条人命,只能活这一世,根本就没上辈子下辈子的。我们还是先准备一下十日之后的储君策典。”
扶窈“嗯”了声。
她不能再这么胡思乱想下去。
无论如何,她都已经用鸾丹桎梏着阙渡。
只要他尚且还有一丝丝理智在,明白鸾丹自爆,他也难逃一死,或是经历比死更痛苦的经络残废,那便足够了。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tvt,用肥章表示歉意
第36章 晋|江首发防盗
◎万万没想到他能疯魔至此。◎
36
一路心绪百转, 回到神宫时,扶窈都没注意到,她寝殿外那些欲言又止的侍从的表情。
直到踏进殿内, 看见那道玉竹般隽秀挺拔的身影——
扶窈站定。
贺敛侧过头,温和一笑:“看来我很幸运, 刚刚一来, 就等到了你。”
他倒是从善如流, 没有半分擅闯别人寝殿还被主人发现的窘迫,仿佛来去自如,这里便是他自己的家一般。
扶窈佯装没听到,转过头,看着那似乎一言难尽的侍从,声音轻淡:“怎么没有通传?”
扶窈其实不怎么讲究规矩。
但是, 如果突然出现在她寝殿的人是贺敛, 那就不一样了。
殿里虽然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可她就是不想让贺敛靠近一步。
没有谁会喜欢一个准备杀了自己的人,扶窈也不例外。
之前几次贺敛要见她, 她都拒绝得毫不留情。
上一回, 更是借着破了神宫规矩的名义,掰断了三皇子殿下的一只手。
她不能杀了他,还要留着他跟阙渡鹬蚌相争, 好让自己渔翁得利, 只是一只手,已经算是轻的。
相信,三皇子殿下如此善察人心, 应该能明白她有多不待见他。
可他又来了。
怎么, 一只手好了, 想断另一只?
“因为,尊上,这……”侍从比划了一下,支支吾吾的,实在说不清楚,“前殿人多眼杂,我不敢让三皇子殿下久留。”
她说这一通,仿佛没说。
还是贺敛自己开了口,伸出手,坦荡地解释:“我这幅样子,总不好让别人再看到。”
扶窈望向他那骨节明晰的手——
掌上,腕上,袖口上,都是血。
猩红的,浓郁的。
映着他那一身淡色绢袍和如玉面庞,更显得昳丽又诡谲。
哪怕她对血腥已经是司空见惯,一下子看见这种极具冲击力的画面,也不由得心跳一滞。
忍住没有下意识后退一步,都算容大小姐够冷静的。
难怪,侍从为了不让贺敛久留在人多眼杂的前殿,只能被迫叫他进来。
策典在即,贺敛已经是板上钉钉的储君。他出入神宫,以询问策典一事为借口,除了扶窈本人,自是没有谁会拦。
可这幅模样出现在神宫里,又怎么可能见人?
旁人若是产生了写猜测,很容易引起不必要的内乱。
她一挥手,让侍从先下去。
然后才转头看向贺敛,冷着一张好看的脸,不留情面:“你也马上滚。”
“我总不能就这样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神宫出了什么变故。”
贺敛不急不慢地笑起来,道:“我刚准备洗手。”
他在这里过得真真悠闲得跟主子似的,说着,还给她指了指那不远处银镶玉的水盆,是之前让侍从搬上来的,装了满满的清水。
当然,青年的手一伸进去,一转眼,清水成了赤色,全然被血染红。
铁锈般的血腥味也跟着传出来,叫人发自内心的生厌。
还好扶窈现在可以自己剥夺自己的嗅觉了。
她拧着眉,觉得贺敛这笑容还没有阙渡那张死人脸顺眼:“这是哪来的血?”
总不会是神宫里的人,那——
“刚刚,我的亲兄长,二皇子贺钦病逝,你没有听到消息吗?”
贺敛反问。
“我对你们朝廷上的勾心斗角没有兴趣,我问的是——”
扶窈刚想说他答非所问,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贺敛见她微微一滞,也明白她猜了出来,更是不隐瞒,十分直白且平和地道:“他确实重病缠身,只不过还没有来得及咽气,便被我弄死了。”
所以。
那手上。
是他一母同胞的长兄的血。
“…………”
扶窈一时语塞。
看来那侍从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不只是因为没通传不好跟她交差,更是因为也许猜到一二,生怕这样的皇室丑闻传出去,故而不敢直说。
毕竟某种意义上来讲,神宫跟皇室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圣女跟储君的地位有凤凰羽做靠山,就算闹出泼天的丑闻,大家也会粉饰太|平、隐瞒勾结、装聋作哑,下头的人却得自己想办法把自己绑紧在这艘船上。
一盆水洗不干净,贺敛又换了一盆,一边将那胞兄的血洗去,销毁罪证,一边对她道:
“我对圣女如此坦白,便是相信圣女不会说出去。”
扶窈也不会闲着没事去给贺敛使绊子。
她正事还没做呢。
不过,如果可以的话,她更希望自己不要听到。
早知道把五感全部一起剥夺了,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最好。
她实在不想要面对这些怪事了。
“你现在告诉我那个灾星是贺敛,我也会相信的。”
扶窈在心里跟白雾说。
大小姐由衷地觉得,这个世界真是乱了套了。
大魔头小时候遭人欺凌,因此黑化,从而手上沾满鲜血,在不归路上越走越远就算了。
怎么连一国储君也跟披着人皮的鬼一样?
全部都是恶人,真的没一个好东西。
白雾:“下界有三千红尘,人生百态,什么情况都可能出现,而且,贺敛这不是跟阙渡是亲兄弟吗?”
哪怕一个幸运一些,成为高高在上的储君。一个倒霉许多,因为天煞孤星被驱逐出皇室。
实际上,仍然是一母同胞。
当然是一脉相承的神经病。
只不过发病的形式、程度、侧重各有不同而已。
从贺敛能拿阙渡当好几年药人,把自己的亲弟弟折磨得半人半鬼,甚至还想毁尸灭迹。
就足以看出,他确实是个道貌岸然至极的伪君子。
现在亲手戮兄也不奇怪。
等贺敛将血彻底洗干净,扶窈给他使了个术诀,帮他又清理掉了袖口上的血迹。
贺敛还很礼貌,颔首:“谢谢。”
等那些恶心人的血消失不见了,扶窈才走过来,坐回榻上,顺便喝了口荔枝蜜压压惊。
喝完之后,才抬眸:“你杀了人不处理,跑到我这里来是要做什么,让我给你善后吗?”
“我既然要动手,自然万无一失,不需要圣女再多费心。”贺敛道。
这也确实符合他的行事风格。
就是现在,外边肯定都还在传三皇子殿下那妇孺皆知的好名声。
他装了十几年,在其他人面前,用滴水不漏来形容都不未过。
“我只是来通知你一声,他死之后,储君人选,便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扶窈瞥了他一眼,故意做出一番犹豫姿态:“可我怎么听说过一些风言风语,嫡系……除了你跟二皇子以外,还有别人?”
她既然已经跟阙渡谈好了,那就不会再给贺敛通风报信,说她今日见了阙渡,又与大魔头说了些什么。
现在模棱两可提起,只是为了让贺敛知道,她也不是全然被蒙在鼓里的。
“阙渡说的?”
青年面庞上却不见任何意外之色,也不好奇这么重要的事情,阙渡为什么会跟她说。
好像早就料到了一样。
他说:“他流的血,可跟我们不一样。”
当然是不一样的。
这一点,扶窈也想通了。
嫡系的血脉能与凤凰羽感应,可或许是因为阙渡天生灾星命格,导致哪一点出现了些差错。
总之,他无法像历代皇室嫡系那样感知凤凰羽,却能感知凤凰羽产生的灵力,从而在父母都是凡人的情况下,阴差阳错,竟然长出灵根,成了修士。
而且是这世上,最天赋异禀的修士。
走出了一条与贺敛迥然不同的路子。
“十日之后,便是策储君了。”贺敛话锋又转了回来,没有停留在他那个有血海深仇的弟弟身上,“再之后,我们会经常见面的。”
顿了顿,他又仔细地修改了一下措辞:“不,也许是朝夕相处。”
“?”
扶窈拧眉,毫不犹豫地拒绝:“就算你是储君,我也没有天天见你的义务。”
她只需要对神谕上传下达。
会主持策典,只是帮凤凰羽转达对新一任储君的认可。
除此之外,虽然贺敛正式做了储君,出入神宫更加自由,但她也没必要次次都见他。
如果贺敛之前愿意答应她,扶窈还愿意耐着性子跟三皇子殿下周旋。
但现在,她转而押注了阙渡,跟贺敛就更没有半分半厘继续谈下去的必要了。
贺敛不置可否,只淡淡地道:“这天底下的事情,谁料得到呢?圣女从幻境出来之前,似乎也不知道自己才是天命中的圣女。”
这话倒也是。
扶窈也懒得跟他计较那些还没发生过,也没有谁能肯定到底会不会发生的事情了。
她扫着那几盆血水,用灵力拂开,眼不见心不烦,又转过头,看向贺敛。
“你都说了,二皇子病重,没多久就会咽气,就算他作为嫡长子活着,也不会威胁到你的地位,为什么要脏了自己的手?”
扶窈说这些,当然不是为了关心贺敛。
她顿了顿,才道出自己的真实想法:“这不是在帮阙渡清除障碍吗?”
倘若二皇子还活着,又有些势力。
阙渡一次性就会面对两个劲敌。
他修为再高,也不代表他能把朝廷上的事处理得游刃有余,就算这人悟性高,不算生疏,也总会有那么一刻,被琐事缠住。
那一刻,对他的政敌来说,便是撕下其血肉的最好时机。
可贺敛亲手毁了这时机。
该说他没想这么多吗?
可看起来不像。
那,是因为他太自信,觉得自己就足以处理阙渡,不需要与她联手,也不需要二皇子帮忙吸引火力?
二皇子一死,他就是唯一名正言顺的嫡系,所有人都会站在他这一边,就算阙渡揭露出他那些行径,也不会动摇他的地位。
……也许吧。
这大概是最符合贺敛目前行为的可能性。
理智帮她分析出了这个答案,可感情上,扶窈还是隐隐感觉有什么不对劲。
她说不上来,只是有种近似常年在黑暗里生活的生物,对未知危险天然的直觉。
贺敛也没有解答她的问题,又端起了之前那副高深莫测的鬼样子:“圣女不必担心,我做这一切,自然都是计之长远,以后你自然会明白。”
扶窈真的不想再跟这个话都说不明白的人有以后了。
她忍不住道:“你不会真是在幻境里中了邪吧?”
怎么之前还是个好端端的人,出来突然就神神叨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