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宿敌表白后死遁了——予檀【完结】
时间:2023-05-22 17:31:21

  “是吗?”扶窈眯起眸子,“那我去见他也行。”
  侍女看着她这一副虚弱乏力的病恹模样,又见她要起身,大惊失色:“圣女,您现在还是先好好休养吧。巫医方才才来看过您,说您在未完全融合的情况下鸾丹受损,越是调用灵力,越容易牵扯伤口,更有可能久病不愈——”
  “备车马。”
  时间紧迫。
  她必须得赶在阙渡醒来之前,再弄清楚几件事。
  *
  大理寺的私牢在地下,永远暗无天日,阴冷潮湿,带着挥之不去的黏腻腥味。
  扶窈还记得,这大理寺原本应该是贺敛的势力。
  阙渡将他安放在这里,肯定是故意的。
  ——是明晃晃在告诉贺敛,就算把他安置回了三皇子党的势力范围之内,也依旧改变不了他如今的命运。
  大魔头睚眦必报的性子比她还厉害。
  等被狱吏带着走进去,亲眼瞧见贺敛现在的模样,扶窈才知道,侍女那句“只剩一口气吊着”,完全不夸张。
  或许是因为料定了他连移动都难,那些人竟然没有用锁链锁住贺敛,就这么叫他待在角落的那间牢房里。
  贺敛靠着墙角,躺在稻草上,奄奄一息,身下血迹斑斑,手臂垂落的弧度一看就不自然,约莫已经骨折了,还没接回去。
  那身华服尚未换下,衣袂边缘的鎏金却已破碎,裳上更是布满鲜血泥泞。
  仿佛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昔日清冷出尘,如今却被人摘下,践踏地底,狼藉不堪。
  扶窈贵为圣女,无论是谁都不敢拦,见她要走进牢房,那狱吏面露犹豫之色,也只是怕她被血腥气冲撞而已。
  “门打开,”少女并不改变主意,望见这般景象,也没有被吓得花容失色,反倒冷静得很,“你们下去吧。”
  走进这逼仄的牢房里,略靠近贺敛一些,扶窈才听见他呼吸声轻微的异样。
  这人醒了。
  只是闭着眼在装睡。
  又因为他这幅样子,乍一看不像是能保持清醒的,所以那些狱吏来来往往,竟然一个都没有察觉到。
  扶窈在心底啧了声,却不想陪他演戏,浪费自己的时间。
  等狱吏一走,便上前,十分不留情面地踩在他的小腿骨上——
  咔擦。
  骨头摩擦作响的声音,在安静得只能听见滴水滴血的私牢中,清晰可闻。
  不过,扶窈感觉到一点异样。那小腿的骨节有些别扭,像是断骨尚且还没有接上一般。
  也不知道这人身上的骨架还有多少完好的部分。
  就算意识到这一点,容大小姐的心里也仍然没有一丝一厘的同情。
  相反,她启唇,声音柔和,绣花鞋碾过腿骨的力道却又重了几分:
  “贺敛,你打算装死到什么时候?”
  话音刚落,青年脑袋微偏,轻轻“嘶”了一声。
  随后便是含糊不清的嗓音,虽是沙哑到极点,却跟往常一般,云淡风轻,格外平静。
  “右边小腿没有知觉,你要是想解气,可以踩左边。”
  扶窈:“……”
  她顺手将那牢房上取下来的铁锁,抛到他左边小腿上。
  重重砸下。
  这一回,三皇子殿下倒吸冷气的声音明显就要真切很多了。
  好,他确实没骗她。
  缓了缓那剧烈的痛意,贺敛又将脑袋偏过来,凌乱湿发下的瞳仁望向她。
  像是花了些时间打量她这副模样,才给出一个总结:“圣女真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这句话应该形容你才对。”
  扶窈皮笑肉不笑。
  她没想到贺敛竟然平静得不行,已经到了这个境地,仍旧是一副波澜不惊、高高在上的做派,直让人看不顺眼。
  他养优处尊二十年,恐怕还是头一回下狱,而且是被阙渡送进来的,满身的伤也离死只差一步之遥。
  可他看上去,毫无所谓,对现在这一切都适应得格外自如。
  奇怪又奇葩。
  贺敛又闭上眼,或许是乏了,又或许是力竭,缓了缓才重新睁开。
  他声线缓慢,能听出每个字都说得很艰难:“……反正,皇弟还吊着我一口气,不会让我死了。”
  “我还以为三皇子殿下这么高洁傲岸的人,会不堪受辱直接自杀,没想到也想要忍辱负重地苟活。”
  扶窈讽刺了他两句,气消了,也不再争这种无所谓的口舌之利。
  她蹲下身,攥起他的头发,逼迫他的脸往这边偏。
  一是为了离他近点,这人说话气若游丝,感觉随时都要死了。
  二是因为,她现在元气尚未恢复,呆在这里也有些不适,实在不想久站着。
  不过,扶窈并未露出受伤的端倪。
  她正了脸色,言归正传:“阙渡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你不是说过,他的骨血为凤凰羽所排斥吗?”
  “嗯,但我也说过别的——”
  青年的语调如静水流深,捉摸不透情绪。
  “皮肉带的东西,是很难抹去,又不是不能抹去。”
  他点到为止。
  扶窈突然有了丝猜测。
  随着那念头升起,心底都不由自主涌上一缕缕寒意,连同手脚都跟着冰凉起来。
  但她还是下意识自欺欺人:“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明明懂的,只是你不敢相信罢了。”
  贺敛半垂着眼,没有看她,却仿佛已经看透了她这一刻的心绪。
  随后,才继续道:“他用所有修为做了一个有来无回的阵法,将我们两个置于阵法当中。”
  他说着说着,视线突然回到了她的脸上。
  “然后,他选择了自毁经络。”
  “换血。”
  “剥骨。”
  “抽髓。”
  说着,或许是想到当时阙渡痛不欲生的情景,三皇子殿下不禁笑了起来:“我彻底晕了过去,一点反应都没有,最痛苦的时候都在昏迷中熬过。”
  “可阙渡当时清醒得很,可能比任何时候——
  都要清醒些。”
  扶窈紧紧咬住唇,贝齿几乎要将唇瓣反复碾磨出血。
  手都跟着微微发抖,连带着心跳也一并紊乱起来。
  太荒谬,太离奇了。
  以至于她出于一种本能的自我防御,甚至下意识甚至拒绝仔细去听清贺敛说的每一个字,不愿意去被迫想象出那天塔外的画面。
  可那些画面,却不受控制地涌进她的脑海里。
  耗尽一身修为,亲手撕扯自己的经络,剥段自己的骨头,抽掉自己的精髓,最后流干那一身的血,彻彻底底取代另一个人,只剩下三魂六魄和一副皮囊还算完整——
  她不知道,那人是怎么在做完这些事情,一步一步走上天塔,走到她面前。
  又笑着,轻描淡写,一笔带过地说出“只是不够轻易而已”。
  难怪捏碎那鸾丹的时候,他一点反应都没有。
  刚刚经历过那人间惨剧般的事故的人,怎么会畏惧仅仅是生不如死的痛楚?
  无论是他足以使出这种招数的修为,还是他竟然肯亲手使出这种招数的决心。
  都足以叫扶窈不可理喻,又难以置信。
  她甚至有些反胃,这两天一夜只装了一点米糊的胃部如同被烙铁灼烧起来了一样,叫人翻江倒海的恶心、难受、想吐。
  理智叫扶窈赶紧清空那缠成乱麻的思绪,可偏偏脑海不听使唤,一遍又一遍回想起天塔之上,阙渡的样子。
  她真没感觉错。
  那时候的阙渡,跟借尸还魂的怨鬼有什么区别?
  容大小姐不得不承认,这一局的确是她应该输。
  在这之前,她甚至都想不出这么可怕,又无限近乎于自毁的招数。
  一个人能义无反顾又丧心病狂到这种程度,她怎么可能料得到,又比得过?
  而且,难怪……
  他现在昏迷的时间比她还长一些。
  当时修为散尽,阙渡肯定是全凭恨意撑着最后一口气,出现在她面前。
  后面还拉着她坠下山崖,已经算是意志力坚决得惊人了。
  可如果一个人内里全部都是伤,便是意志力再坚决,也不会支撑太久。
  阙渡那时已经到极限了。
  “你看上去不太好。”贺敛又闭上了眼,躺回去,“需要回去再休息一下吗?总归我三天之内是不会死的,你可以休息一下再来找我。”
  扶窈紧握成拳,指尖掐进掌心,硬生生掐出血来,才冷静下来,瞥向他:“你怎么这么确定?”
  “他不杀我,是因为那阵法用了他的一魄做桥梁。如今那一魄还在我身上,没有完全抽开,至少要等三日。”
  贺敛说。
  那么诡异的阵法,扶窈都未曾听人提起过。
  可不光是阙渡能施展得出来,连贺敛这个凡人,看上去都对那东西了如指掌。
  如果他事先知道有这种邪法,为什么不提防着,或是跟她提起,让她注意些?
  还是说,他故意的?
  可他现在落得这么一个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下场,失去一切,接近于众叛亲离,总不可能是自己求来的吧?
  扶窈摁下那些念头,望向他的视线重新冷漠下来。
  少女语调轻轻,却蕴藏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危险:“那看来,若我杀了你,兴许——”
  “人少一魄,又不会死,七魄对应七情,失去者只是会疯癫或痴傻。”贺敛面对她的杀意,也不着急或恼怒,冷静提醒,“这应该不是你想要的。”
  扶窈抿起唇,收起了那刚刚漫开的杀意。
  她又想起什么,也不管什么男女大防,手放在他心窍上。
  贺敛忽地闷哼一声,眉头紧蹙。
  看来他肋骨也断了,目前还没愈合,被一碰就疼。
  不过,他还有心情淡淡地调笑:“你离我太近了。”
  扶窈懒得管,径自问:“既然是浑身的血都跟你交换了,那心头血呢?”
  “没有。”贺敛答得飞快。
  扶窈不太相信他的话。
  然而过了一会儿,连白雾都冒了出来,佐证了贺敛的说法:“不会的,大魔头的心头血就如同他的三魂七魄一样,已经跟他的元神粘合在一起。”
  所以,哪怕是这种斗转星移的阵法,也不会将那滴心头血剥离开。
  看样子,那滴心头血还真的牢牢在阙渡手里。
  昔日他没有意识到那玩意的存在还好,意识到了,便一定会多加注意,不会让她轻易得手的。
  扶窈越想越烦乱。
  她一下子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自然没注意到私牢大门被拉开。
  身后黑影如无形鬼魅游荡,一路走过来,甚至没有脚步声。
  低嗤声混着尚未痊愈的病气,在这漆黑的环境中,更显得阴森:“只会落井下石的人,来这里演什么雪中送炭的苦命鸳鸯?”
  扶窈被他吓了一跳,片刻后才收敛好表情,扶墙起身,转过头来。
  她上下扫过两日不见的阙渡。
  除了浑身仍然萦绕着淡淡的血腥味以外,竟看不出什么大碍。
  在见扶窈那只手从贺敛胸膛上收回来时,那双眼里明显有什么闪过,快得不容捕捉。
  可很快,乌黑的瞳仁继续望向她,里面情绪毫不克制,嫌恶翻涌而出,清晰可见。
  一如昨日。
  扶窈靠在那铁锈斑斑的墙上,掀唇,一开口就是不怀好意:“我怎么听说,你的修为没了?”
  方才,她还有那么一刻想过,若阙渡因此灵力弱她一截,她干脆直接硬上好了。
  可现在,情况似乎没有她想象的那么乐观。
  若他已经成了个彻底的凡人,那怎么做到在那么多巫祝眼皮子底下,从第叁殿逃到这里来的?
  阙渡显然看透了她的想法,启唇,低哑嗓音裹着暗讽:“你确实打错算盘了,便是我灵根跟修为尽毁,也能用上外界灵气。”
  顿了顿,又兀自嗤笑:“看来你念念不忘的心头血,确实很好用。”
  说着,又顺手召出几把飞刀,一转眼就刺过来。
  没有刺中她,反倒跟捉弄扶窈一样,故意贴着她脸边、耳侧飞过,稳稳扎在墙上。
  那冰凉的刀面就挨着扶窈的耳朵。
  冷意顺着传来。
  口说固然无凭,那几把飞刀极其精准的控制,和其中蕴藏的灵力,都无一不佐证他说的不是假话。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她之前吸收过他的一滴心头血,莫名其妙有了灵力。第二滴,又莫名其妙成了圣女。足以见得那玩意有多神奇。
  最后一滴能保住阙渡性命,又使他因祸得福,在没有灵根也能运用灵气,也是正常的。
  白雾安慰:“没关系,他就算能运用,也是跟你半斤八两,不会像以前那样高过你太多。”
  还不如不说。
  扶窈深吸一口气,连皮笑肉不笑的模样都懒得装出来了。
  反正他们已经彻底撕破了脸,没什么好装下去的。
  “你来做什么?”
  “看看你在这里怎么关心一只垂死的过街老鼠。”
  阙渡的视线从那命悬一线的贺敛身上扫过,唇边夹杂着厌恶的冷意更浓。
  一旦那剩下的一魄从贺敛身上回到他体内,他绝对不会再给这个皇兄留半条活路。
  扶窈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说出“关心”两个字的。
  恐怕贺敛听了都觉得可笑。这世上哪有一上来就碾断腿骨的关心?
  看来大魔头长这么大还没有被人好好对待过,没见过善意,连善与恶的界限都分不清。
  换句话说,真是瞎了眼了。
  她懒得反驳阙渡,多看那俊美的面庞一眼都觉得烦人。
  气氛一下子陷入了诡异又僵持的沉默。
  扶窈垂下眼,盯着自己的指尖,一边平缓情绪过激后牵扯着身体一阵阵针扎般的疼,一边理着思绪。
  片刻后,她突然道:“我刚刚,从贺敛那里听到,你是怎么偷梁换柱的了。”
  阙渡明显要说什么。
  他现在跟一头初入村落被陷阱伏击过又逃出来的狼一样,只要一听到一点风吹草动,便会下意识亮出獠牙。
  然而大小姐抬起眼,打断了他还没来得及说出的话:“你不疼吗?”
  “亲手杀了自己一遍,你真的是习惯了,所以一点都感受不到疼吗?”
  她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没什么表情。
  语调也很轻,甚至比方才那副反唇相讥的模样要缓和许多。
  却似乎比刚才所有的话加起来都要有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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