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再有下一个。
“再这么坐以待毙下去,等到将死之日,我就只有眼巴巴等着阙渡来捅死我的份了。”
所以,她现在必须要想出招数来应对。
白雾:“可他既然知道你费劲千辛万苦只为了那三滴心头血,应该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你如愿……”
扶窈垂下眼,望着那绕上她指尖的那缕雾气,并不理会它的话,只道:“渡劫失败,有什么后果吗?”
“……可能会让你再去完成一次更难的任务,可能不会,那你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下一个飞升的时机。”
那也好。
赌赢了,渡劫成功。
赌输了,大不了就是飞升失败。
好歹还是自杀,而没有含恨死在别人剑下。
从始至终,主动权都掌握在她的手里。
少女抬头,望着那窗缝里透出来的曦光。
脸色苍白如雪,眉眼也像沾染了雪一样,便是映上了光束,也仍是无尽的凉意。
“……没事的,反正都难逃一死。”
喃喃着,扶窈的手重新覆上小腹。
鸾丹感应到主人那强大的自毁念头,立即嗡动起来。
浑身经络都在一瞬间有种近乎撕裂的痛苦,只一下,便疼得扶窈下意识松开了手。
人本能的畏疼。
缓了缓,她紧紧咬住唇,贝齿几乎将唇瓣咬得破皮,才重新集中起精神,调动鸾丹的力量,试图一鼓作气——
“容扶窈!”
惊怒交加的冷沉嗓音响起,随后门被破开,腕骨被攥住,整个人都被拽了起来。
一下子置于极度可怖与窒息的灵力威压之中,与鸾丹的感应在瞬间被迫中断。
扶窈没想到阙渡会来,且来得这么快。
望着那双似乎怒不可遏的眼睛,她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早知道刚才就不该犹豫那么一下的。
然而现在后悔也没有用了。
阙渡显然是不容许扶窈再故技重施,灵力不断强迫压下,逼得她完全分不出心神去感应内丹的存在。
又拽起她的手走出厢房,速度跟飞没什么区别。
扶窈完全跟不上,跌撞趔趄,还崴了右脚。然而前方那人不可能怜香惜玉,她只能忍着右脚腕的肿痛,被迫被他拉进了一间背光的漆黑屋子。
还没站稳,肩被一推,她的后腰便结结实实撞在了桌沿上。
嘶了声,头顶上又传来男人沙哑的嗓音,冰凉的咬字里裹着滚烫的愠怒,如冰火两重天,让人畏惧:“你就这么想死?”
扶窈移开视线,不回答。
自爆内丹,在这种情况下,除了寻死之外没有别的解释。
阙渡既然看清楚了,如今便是明知故问。
她回答什么都是白费。
“好,好,”阙渡怒极反笑,只是那笑声听着实在是渗人,泄露出他内心那翻涌的情绪。
拂袖,挥落她身后桌上的所有东西,噼里啪啦一阵嘈杂乱响中,只听见他冷冷道,“这么想死,我成全你好了。”
“反正你那鸾丹被破坏至这种地步,也护不住你。这里有这世上最全的折磨人的毒药,随便吃下哪个,都够你痛不欲生,肝肠寸断,惨——”
他恐吓的话还没说完,便看见扶窈竟然真的拿起了手边一株色彩斑斓的药草,毫不犹豫地咽了下去。
本来已经压抑回心头的怒火又腾空升起,大手当即便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张开嘴,灵力也一下子顺着唇齿灌进去。
“蠢货,吐出来。”
然而扶窈更快一步,已经完全将那药草嚼碎咽进了喉咙里。
她迎上那双眸子,竟在里面看到了些少见的,与大魔头的秉性完全不符的慌乱。
不知道在慌什么。
强大威压下,呼吸都成问题,吐字自然也艰难,然而她还是费了力气,一字一字地往外吐:
“不是你说,咳,要成全我的吗?”
“我让你吐出来。”
语毕,灵力继续强硬地灌进她的经络之内,似是要将那刚刚吞进去的毒素搜寻起来,一网打尽。
不难从这近似狂暴的灵力中,猜出阙渡的心情有多差。
“吐不出来,就把毒用灵力渡给我。”
他分明还是命令的口吻,却带着昔日命令时没有的急促。
像是在害怕她真的死了。
扶窈呼吸稀薄,脑袋都转不过弯来,完全听不进去阙渡的话。
便是听进去了,她也不会照做。
她本以为这次僵持会持续很久,然而过了片刻,那双差点把她下巴捏脱臼的手,又突然松开她。
灵力也撤了回去。
扶窈得了空,便大口大口费力地喘息着,等气息平定过来,才急急忙忙地追问:“……救不了了吗?”
“你想得倒好,”阙渡冷冷一嗤,“可惜永远不可能如愿。”
语气还是刻薄的,但明显不如刚才那般紧绷,松缓了许多,仿佛是刚刚经历了虚惊一场,如今总算放下心来。
他手一拂,将那些瓶瓶罐罐全都扫到扶窈完全够不到的地方,才转过头嘲弄她:“——这一屋子的毒,你偏偏就吞了不会死的那一颗。看来老天都不给你这么轻松了断的机会。”
扶窈听出他话里的含义。
她不会有事的。
懊恼地咬起唇瓣,抬眸:“你不是说随便哪一个都是剧毒的,骗我的?”
阙渡冷冷将她的质问堵回去:“跟你一样,言而无信罢了。”
他刚刚当然只是为了吓唬她。
没想到扶窈真的跟立了死志一样,没摸清楚那药草的毒性有多强,就敢吃下去。
相比之下,竟是他最不淡定。
回忆起他那些莫名的反应,阙渡眉头紧锁,实在不知道自己刚刚到底在做什么。
扶窈全然没顾他的表情,缓了缓,见似乎真的不是什么剧毒,毒效也没有发作,终于死心了。
又试图将灵力聚回鸾丹。
失败。
她对面这人的灵力,相较于现在的她实在是过于强大,形成了绝对的威慑与压制,甚至可以轻易阻隔她感应自己的内丹。
只能等他离开,灵力也远离了她才行……
但是,阙渡既然都撞见了她准备自毁鸾丹,会这么轻易地再给她机会吗?
扶窈心情一下子又跌入谷底。
在这破地方,是做什么都不顺。
连准备毁掉自己的内丹,都还要受大魔头摆布,无法听自己的。
不过她向来都不是轻言放弃的人,轻吐出一口浊气,定住心神,便抬起头:“所以那毒有什么用?”
“没什么用。”
阙渡冷讽:“只是刚好适合你这种满嘴谎话的骗子。”
“……?”
白雾:“……嗯,就是,一旦你撒谎,就会感受到疼痛难耐。”
它跟她解释的同一刻,阙渡也将那药草的效用告诉了她。
只不过,他说的是“千蚁爬身,万蛇噬心”。
听着比白雾说得要严重多了。
扶窈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信谁:“真的吗?”
阙渡自然不会再与她废话。
平复完方才那有些失态的情绪之后,他径自问:“你方才是下定决心要寻死?”
“不是。”
刚一说出来,扶窈心口绞痛,忍不住伸手捂着。
脸色也明显又惨淡了几分。
……没有阙渡说得那么疼,但也够她受的了。
她刚刚试图自毁鸾丹,虽然没成功,但本就衰微的内丹已经雪上加霜。
若换作之前,吃下这种药草,她还不一定会有事的。
现在倒好,自作自受了。
大魔头的剑眉拧起:“我交代过你要实话实说。”
等那痛意过去,扶窈才缓过来:“我也得试一下,你到底是不是在诈我。”
阙渡说什么就信什么?怎么可能。
她又不蠢。
阙渡顿了一下,又道:“——寻死是因为我同你的那一夜?”
“是。”
又是嘶的一声。
扶窈捂住唇,指缝里却仍是露出了一丝殷红。
是吐出来的一点血沫。
“都告诉你撒谎会被发现,还非要说反话,”他声音很凉,“容扶窈,你骗人骗上瘾了?”
扶窈:“你既然都知道我准备寻死,这药草现在不致命,但胜在积少成多——”
阙渡冷酷地戳破了她的妄想:“鸾丹还在,你就是把这浑身的血吐干净了,都有命活着。”
说着,又莫名生起她的气来,还不忘讽刺道:“自讨苦吃。”
……好吧,说过来说过去,决定这一切的,还是她那半颗内丹。
内丹不碎,她也寻不了死,只是寻了些苦头跟痛楚而已。
扶窈一下子失去了在这里说反话的兴致,收了声,抿紧唇,不语。
手又被男人握住,这次,却并非蛮力,而是近乎十指相扣。
“你凝神,把毒渡给我。”
“?”
她想起他刚刚就说过这句话。
双方心意相通的情况下,普通的毒素或药力,的确可以互相传递。
之前她不愿意,但在知道这毒没什么用之后,渡给阙渡让他受罪,对扶窈来讲完全是稳赚不亏的事情。
她自然照办。
只是不明白,阙渡为什么要这样做,这不是在帮她吗?
大魔头阴沉着一张脸,看起来并不打算解释,
渡完毒素,仍不松开手。
扶窈也并不在乎,只紧紧盯着他,带着些试探:“那你现在——”撒了谎,也会被反噬?
那她有好些之前得不到解答的问题,岂不是……
阙渡第二次冷淡地打碎了她的如意算盘:“你若说谎,我便能感受到。”
而与他说的是真是假无关。
“那我若骗你,我自己没事,反而会疼在你身上?”扶窈几乎要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这么好心!?”
阙渡眼底清冷浮水:“一点点无关紧要的感受,就可以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很划算。”
扶窈想说,这毒如果在她身上,他也可以知道她到底有没有在撒谎。
那更划算。
完全没有必要多此一举。
但是转念一想,大魔头是个一有事就会刺穿自己手掌,靠伤痕转移注意力的人。
也许他就是迷恋那种疼痛的感觉。
那她成全他好了。
顺便出一口计划被他搅乱的恶气。
“之前极阴之刻和在九渊第九重对你动手,都只是临时起意。”扶窈突然开口。
相合的手掌微微收拢。少女清晰地感受到,那在她四面八方压过来的灵力,有一点点变化。
兴许是药效发作了。
提起这桩旧事,面前那人的脸几乎能滴出墨来。
扶窈却装作没看见,继续道:“我对我之前背信弃义,伤害你的行为,由衷地忏悔。”
这假模假样的话说出来,大小姐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明知是骗人的话,她唇边那明显上扬的弧度,还有那不由自主轻微波动起来的灵力。
加在一起,讽刺的意味,浓了不止百倍。
扶窈又随口编了些话,例如她以后一定乖乖听他的之类,眼睛眨也不眨,始终盯着阙渡的脸,不错过他的任何表情。
然后如愿以偿地,见证了积少成多的效果。
——阙渡冷冷抿住的薄唇上,几乎一点点失去了血色。
也不知道是被那渡过去的毒给疼出来的,还是被她气出来的。
比起她,大魔头的反应的确要小很多。
但扶窈本来就没想过要用这玩意毒死他。
她只是要气死他而已。
开玩笑,总不可能只让她一个人糟心吧?
他也该尝尝她那急火攻心的滋味。
不过,阙渡猜出她的打算,就不会让她如愿。
那张脸上克制得很好,并不见怒意,只是眉眼凝结成霜,语调平静:“这些话我早就知道,不需要你再拐弯抹角地告诉我。”
“那你放开我吧,这样,我们就不用再继续相看生厌了。”
阙渡冷笑:“放开你,然后你又可以去寻死觅活?”
扶窈不说话了。
那扣住她的手又用力了些,怎么都挣脱不开。
灵力威压铺天盖地袭来,不至于让人难受至极,喘不过气,却又刚刚好好,让她难以运转鸾丹。
控制得恰到好处。
很难说不是故意的。
见此情景,扶窈实在没辙。
只好安慰自己,不急于这一时半会的。
阙渡不说话,她对他也无话可说,懒得再看他那张脸,便低下头发呆,瞥见裙摆上百花簇簇的式样,原本只是欣赏着那精细的绣工,忽地,却想起了另一件事。
这几日她睡着的时候,梦见过好几回幻境中那一片桃林。
不知是何寓意。
这种微末的小事无足轻重,只有在她放空胡思乱想时,才会记起来。前几次,想起来的时候,她又要睡过去了,自然也没空继续深想。
而现在,却正巧有个机会——
她垂着眼,兀自开口,声音缓慢,又带着些迟疑:
“我最近总梦见,你用幻术变出来的那些桃花——”
“闭嘴,”那人的声音忽地冷然,温度降到如深冬,压着明显的怒气,“你没有资格提幻境里的事情。”
“可我就是梦见了。”
扶窈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又重新道:“我梦见那些桃花,是因为……我受了幻术的副作用。”
据说一些高阶幻术,能让人一辈子都走不出,宛如被魇鬼缠身。
灵力轻微紊动,但这一回,她也分不清是药效的作用,还是阙渡自身情绪的波动。
她思索着,只能问阙渡:“是真是假?”
如果是假话,他肯定有所感受才对。
阙渡冷冷吐字:“假的。”
“那是因为……”扶窈想了想,又改口,“真的很漂亮,我很喜欢,所以一直记到了现在。”
灵力波动得愈发剧烈,干扰着她的判断。
她再次问阙渡。
然而阙渡像是不愿意再听跟幻境里那场桃花雨有关的任何事,别开脸,一言不发。
屋子里晦暗不已,更叫她看不清他的神情。
还是白雾说:“他没有药效发作的痕迹,没有骗你。”
原来只是这样而已,扶窈松了口气。
将这件事情抛到脑后,心里松快了些,又开始觉得这屋子不透光,实在有点太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