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明诚的包子和豆浆已经买回来了,唐纳德并不招呼徐明诚,自顾自地吃喝起来。唐纳德吃了两口,眉头紧皱,于疑惑中回头看着徐明诚,“这包子和豆浆你是在哪儿买的?”“就是街对面转角的早点店。”徐明诚心想坏事了,肯定是耗子药被他吃出来了。“要是不好吃,我换家店再去买。”“不,不用了,我是觉得味道不对,比之前吃的还要鲜美。”徐明诚紧张得汗都下来了。“学习委员,你也别闲着,帮我家厨房和厕所打扫一下卫生吧。”徐明诚本不想答应,但一想也要观察一下耗子药的效果,也就答应了。
干了一个多小时的家务,徐明诚大汗淋漓,浑身脏兮兮的,单单是清扫厕所,就把徐明诚累得够呛。唐纳德吃完早点后,心满足意足泡了杯茶,躺在沙发上,看着电视。徐明诚心想,这个卖耗子药的,绝对是个骗子。
到家时快下午一点了,饭菜热在锅里,高雅香给亲戚家送水果去了。这些亲戚本来是高雅香与徐德光的共同亲戚,但自从他们离婚之后,亲戚们一致选择与徐德光走近,而疏远了高雅香,尽管高雅香不以为意,但她已经受到了人情冷暖的伤害,而且这种伤害随着徐德光公司的蒸蒸日上而愈加明显,根本无法忽视其存在。虽然高雅香送给亲戚们的水果与她在水果摊上所售卖的水果别无二致,但亲戚们还是认为她送的水果要么是她卖不掉的要么是她卖不掉后且自己也不想吃的,所以,亲戚们对高雅香送的水果是一边推辞一边接纳。有次,高雅香在一个亲戚家,发现她于春节前送的一箱桔子在春暖花开时,还是原样不动,她认得出这是她送的桔子,因为箱子上写着她家的电话号码。她觉得心冷如霜,决定不再给亲戚们送水果了。
徐明诚吃完饭,给章兰芷打了一个电话。
“章老师,信我已经送到了。”他并没有提耗子药的事情。
“好,辛苦了,你就在家好好过个年吧。”他听出她语气中的决绝的味道,这是每次与她道别时他都能嗅到的味道,只不过这次更加浓郁,让他难以呼吸。
“章老师,祝你新快乐。”
“明诚,祝你新快乐。”
高雅香回来的时候,城市边缘的炊烟袅袅升起。徐明诚知道自己该动身了,他揣着一根用纸包起来的铁棍,和母亲聊了几句。“妈,晚上不要等我吃饭了。”“什么?你要去哪里?”高雅香露出不满的神色,“春节也不陪妈过!?”“我要去同学家,晚上可能要在他家吃饭。”徐明诚隐匿了与这趟危险行程有关的所有信息。高雅香黯然地坐在沙发上,“你都不回家吃饭,我一个人做饭还有个什么劲啊?我晚上一个人吃点剩饭好了。”徐明诚走到了门口,在合上门时,他对高雅香说,“妈!”高雅香正在数一堆的零钱,她抬起头,疑惑地看着儿子,“祝你新快乐。”徐明诚朝她挤了挤眼。
5点不到,徐明诚就登上了美女峰顶。近年关的时节,加上天阴欲雪,天黑得尤其早,5点不到,暮色便笼罩大地。通往美女峰的山道之上,几乎不见行人,只见一二个森林防火人员从山上下来,他们叮嘱徐明诚不要在山上抽烟。
把凉亭周边观察了一番,徐明诚戴上手套(他知道如果这是一个现场的话,他不能在现场留下什么痕迹,特别是指纹,所有的探案指南都有这样的情节。),摸一摸揣在怀里的铁棍,然后在凉亭附近一个隐秘的角落坐了下来。
天气有些寒冷。风如一个轻灵的少女在如镜的冰面轻快地滑动一般在山脊与山脊之间不受阻碍地呼啸而过,但风脚有时也会歇歇,这时四周就会变得安静,能听到远处花喜鹊“喳喳”的叫声。山脚下千家的灯火已经亮起来了,每一盏灯火都见证了此刻的幸福团圆,一盘咸肉,一盘咸鱼,一盘大白菜,围坐的一家人就构成的幸福的所有元素。但在徐明诚的一生中,却总是凑不齐这些简单的元素,不是缺这个,就是缺那个,或者什么都缺。他又冷又饿又困倦,很快陷入昏昏欲睡之中。
当徐明诚醒来时,四周一片寂静,只有偶尔路过的风吹得松树的树梢发出尖厉的声音。不远处的凉亭那盏灯发出惨白的光,厚重的云层被风吹得有些离散,于空隙处漏下点点星光。
站起身,活动一下手脚,徐明诚没有料到怀里揣着的铁棍掉在地下,发出沉闷的“当”的一声,他吓了一跳,侧耳倾听,并没有听到凉亭方向有什么动静,他借助微弱的星光,向那边靠拢。
在靠近凉亭的位置,徐明诚立在阴影里,他听到了两个人的对话。
“唐纳德,恶事你已经做了,你现在还想继续做恶,就不怕报应吗?”这是章兰芷的声音。
“章兰芷,实话告诉你吧,你烧死陈华军我已经找到了证据,只要我打一电话你立马就得坐牢,但是,我不会让你坐牢的,我还想娶你呢,你要是嫁给我,我们既往不咎,你肯定很是疑惑,为什么陈华军的事情我这么了解?”本来唐纳德是背着身的,这时他侧过身,得意洋洋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顿了几秒钟,见章兰芷并不回答,唐纳德踌躇满志地说,“我也就实话告诉你吧,陈华军是我的远房表叔,当然,这是一个贪财好色、不受人尊重的家伙,但当年,在我们还在光明中学读书时,他就向我提到了你,并且把你许配给我了,你看看,你瞧瞧,这难道不是美妙姻缘、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奇幻之旅?”
“瞧瞧你,整天以江南的叶芝自居,带着高贵的剑桥口音的绅士,居然能把卑鄙无耻的丑行说成是大义凛然的善行。”章兰芷不无讥讽地侧过身,“看看你,那撇滑稽可笑的彼得大帝式的胡须,鼠头獐脑,猥琐下流,赤裸裸的□□犯,居然有胆量有勇气来求婚?我就是死了,也不会嫁给你这个□□犯!”
“SHUT UP!你闭嘴,我不容许你这样说!”唐纳德咆哮着,向章兰芷逼近了两步,但唐纳德忽然意识到这是章兰芷的圈套,就是让中国的济慈、江南的叶芝失态,让他这样一个以绅士自居的人自己撕去绅士的伪装,他恢复了冷静。
寂静再次降临,除了风声,落叶声,鸟的梦呓,隐约的鞭炮声,四周一片阒寂。
“兰芷,我对你的爱是真诚的,尽管取得的方式并不像一个绅士那样,请你不必介怀,请接受我的爱吧。”
“唐纳德,我已经说过了,我不爱你,更不可能嫁给你,即使是我死了,我都不会嫁给你。而且,请你自重点,不必称呼我‘兰芷’,如果非得称呼我点什么,就叫‘章老师’。”
“章老师,你就不怕我向公安局举报你烧死陈华军吗?”
“这有什么好怕的?因为人根本就不是我烧死的,而是意外,这一点警察早就有了定论,有本事你去举报好了。”
“章老师,你就不怕我向领导、同事甚至同学们宣扬你曾失身于我吗?我不相信你不在乎,你是那样一个顾惜名声甚至把名声看得比命还要重要的女人。”
“唐纳德,作为一个自诩为绅士的人,你已经完全丧失了分析与推理能力,这一点我完全没有什么好怕的,因为你一宣扬,就等于你不打自招地承认你是□□犯,而我是受害人,你觉得大家是同情□□犯还是会同情受害人?”接着,章兰芷用略带着同情的口吻继续说,“唐纳德,我真的是挺同情你的,你做了恶事之后,居然不思悔改,却盘算着用恶行来要挟,何其阴险愚蠢!”
章兰芷的每句话都击中了唐纳德逻辑分析的薄弱之处,他的每一个侥幸的想法都被现实无情击碎,他终于认识到他之前以为的她会轻易就范的想法是极其幼稚和错误的,一个被逻辑推理所武装的女人几乎是不可战胜的。
已然知道今晚抱得美人归无疑是痴人妄想,哪怕他痛哭流涕哀求她也无济于事,只是增加她对他的鄙夷。唐纳德的人生信条不容许他失败,如果真的一定要失败,那就用一次更大的失败来掩盖它。
慢慢地靠近章兰芷,唐纳德已经盘算好了。“章老师,以前是我不对,我不该粗暴地对待您。但我以一个绅士的高贵品质起誓,我是真诚地爱-着-您。”,他飞快地伸出双手,要掐住章兰芷的脖子——他认为这是重温旧梦的唯一途径,但他的手被一种强大的力量击中,他还听到“啪啪啪”的声音,他不知道章兰芷带了电击棍,他不知是怎么回事便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世纪,也许是一分钟。唐纳德被冷风吹醒,章兰芷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局促不安地站着,“唐纳德,你要紧吗?要不要送你去医院?”唐纳德觉得机会又来了,他假装虚弱地说,“水,水。”章兰芷俯下身以便可以听得清楚,忽然,唐纳德伸出手来,死死掐住了章兰芷的脖子,章兰芷拼命地挣扎,但她呼吸困难,蒙羞的耻辱再次袭来。
“咚”的一声,唐纳德的后脑遭到了重重一击,他又失去了知觉。章兰芷蹲着,喘着气,也看到那双熟悉的球鞋,她知道徐明诚来了,她的心如春光明媚。
利索地把唐纳德口袋里所有的物品都搜索出来,然后,徐明诚把唐纳德抱起来,走到凉亭靠近山崖的一角,把他扔了下去。
大年三十那天,自下午起,天空便纷纷扬扬下起了大雪。一开始,雪下得还算是悠闲,不紧不慢的,但到了傍晚时分,雪下得很急,已经完全不顾风度仪态了,雪花也毫无形状可言——标准的六边形雪花几乎看不到,如破败的棉花絮一般东一片西一片。到了放鞭炮要吃年夜饭的时候,江都气象局终于发布了暴雪橙色预警。
唐纳德父母家的饭菜都摆上了桌,可是一家人包括她妹妹都坐卧不安,因为他们给唐纳德打了无数次电话和手机,但无一例外都是打不通,手机没有人接。一家人猜测种种可能的不测,一方面又根据现有的证据将可能的不测予以排除,就这样,唐纳德在他们的推测中平安无事,应当马上就能回家吃年夜饭。
一家人又开始回忆唐纳德以前不守时的各种情形,并祈盼他如往常一样平安归来。这时候,他妹妹说了一句,“他在圣诞节前后说过他可能已经陷入了爱情的迷网。”这句话经过他们的一番解读,觉得唐纳德有可能去了女方的家,而女方的家可能在偏远的山区,没有手机信号,这很好地解释了唐纳德联系不上,这也很好地宽慰了他们焦灼的心。
当鞭炮声由远及近时,他们的焦虑心又升腾起来根本放不下来。菜已经热了二遍,唐纳德依然杳无音讯。当唐纳德父亲建议边吃边等时,他母亲表示反对,并说应当马上赶到唐纳德家去,看看到底什么情况。
本来一家人都居住在唐纳德现在住的房子里,两年前,遇到拆迁,给他们家补偿了一套房子,唐纳德父母和妹妹就搬到新房子里居住,把老房子留给唐纳德居住。
他们赶到唐纳德的屋子,发现屋子的邋遢程度出乎他们的意料,他们于是猜想,唐纳德对于一个能料理家务的贤惠的女主人的向往也许也超出了他们的想象。于是,他们四下翻找能证明他们假设的证据,他们找到了他的工作证,还有抽屉里的600元钱,这钱是上一周他在电话中向他们承诺的要给他们的过节费,这些都不像他要出远门的样子。就在唐纳德妈妈还在继续找寻唐纳德依然平安无事的证据时,唐纳德爸爸制止了她,“我们不要找了,我们得马上去报案,要是我们把这里翻乱了,警察怎么可能找得到线索?”
于是向江南新区公安局报了案。
张长安大年三十值班。张长安从平安桥派出所所长升任江南新区公安局刑警大队队长一年多了,这是他在局里度过的第一个春节,本来没有安排他值班,但他延续了在部队的风格,也为了在局里有个好印象,硬是要求在大年三十这天值班。
早上临行时,张长安老婆嘱咐他没事早点回来。张长安老婆做了一桌子的菜,一双儿女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张长安不想让他们在饥饿中等待,在等待中萧瑟,在萧瑟中幽怨,于是,张长安给老婆打了一个电话,告诉她要临时值班,回不去了,让他们先吃饭,他老婆懂事地“嗯”了一声。孩子们倒是无所谓,已经迫不急待吃饭了,只是张长安老婆已经泪眼婆娑了,隔着时空、隔着往事、隔着那么多的长亭相送、那么多的执手相看泪眼,张长安都能感觉到老婆侧过脸去的那种潸潸然。但他有什么办法呢?谁让他做了一名警察,而且还做了刑警队长?他也想回家和他们一起吃饭,哪怕举杯欲饮相顾无言,只是这么静静地看着,也好。
张长安接的警,他询问,助理做笔录。唐纳德母亲因为情绪失控已经难以表述,他父亲倒还冷静,可以正常表达。根据他们的表述,张长安觉得只能以普通的失踪案来处理。
张长安当了十几年的兵,做了十几年的警察,以他的从警经验来说,这案子非常之棘手。唐纳德失踪的时间点非常的蹊跷,按理说,一个正常的人,不会选择这个时间点与家人失去联系的,即使是短暂失去联系,一旦有条件也会主动与家人联系的。唐纳德是光明中学的教师,光明中学是江都市乃至全省的重点中学,一个教师的失踪所引起的轰动的影响力怕是不好预估,但无论如何,肯定是一场轩然大波。也许唐纳德只是为情所困出去散心了或是会见老情人了,作为一名老警察,这种以“也许”开头的假设句,他是不能说的。张长安说:“我们会尽快核实相关情况,一有什么情况,我们就会主动与你们联系的。唐纳德也是成年人了,而且,不是一联系不上就会失踪,一失踪就会遇到不测,耐心等我们调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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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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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报案人,张长安披着一件大衣,走到院子里,厚厚的云层已经消隐了,但还是看不到星星,因为夜空被绽放的烟火所占据。张长安想抽支烟,他摸了摸口袋,却发现他已经戒烟一个月了,他烟瘾并不大,4天一包烟的样子,但即使是这样,戒断反应也甚是强烈,半夜没有由来的醒来,不沿着那条熟悉的黑暗幽深的小径走进渺渺的往事便睡不着——老年人常思既往,尽管他并不服老,但无可辩驳的是,他的确已经陷入衰老的罗网了。对这个案子,张长安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唐纳德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不测。
嘱助理明天去唐纳德居住的地方看看有无异常情况,必要时,可以带上技侦人员,要去火车站与宾馆看看,安排妥当后,张长安便回家吃年夜饭了。
到家的时候,孩子们已经睡觉了,老婆躺在沙发上,已经睡着了,电视上正在播放春晚的跨年倒计时,桌子上摆着一瓶“昭关粮食酒”,饭菜热在锅里。张长安蹑手蹑脚到厨房把饭菜端出来,却发现老婆已经醒了,她走过来替他端菜,他闻到她头发上的洗发水的香味混杂着油烟气,他轻轻搂住她的腰,她的腰肢又松又软,如秋天落叶铺满森林的地面,她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嗔怪,任由他搂着,并转过身,把脸靠在他的胸前。一会儿,只雪花从眼前落到地面的时间,她抬起头,轻轻叹了口气,“我去帮你把菜热一下。”
唐纳德这个案子让张长安有些心神不宁,没有喝几杯,便有些醉意。老婆拿了只杯子过来,“我陪你喝,你一定有什么心事。”张长安把唐纳德的失踪案说了一遍,她老婆放下酒杯,“要是这几天还联系不上,估计也是凶多吉少。”“夫人高见,我也是这样想的。”张长安举杯与她碰了一下,“哎,你辛苦了,你到区局还不久,就遇到这么一个棘手的案子。”张长安苦笑地摇摇头,“谁说不是呢,在太平桥派出所,孙安邦失踪案就毫无头绪,你说一个大活人,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而且,孙安邦这小子在四川被人打断了一条腿,硬是一条腿从四川走回到江都,你说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失踪呢?一定是被人杀了。可惜,这案子线索很少,难以侦破,而且,案子都没立。”老婆端起酒杯,“夫君莫愁,一定会逢凶化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