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公安局已经发布了悬赏公告,奖金破天荒达到了一万之巨,只要能提供破案线索即可获得。一时间,唐纳德的失踪案在江都市成了街头巷尾热议的话题,每天领奖金的电话多达十几个,但经查证,基本上都不属实,有的纯粹是恶作剧或是想诈领奖金。
阳春三月,春暖花开,江南草长,群莺乱飞。一个电话打到了张长安的办公室,一位采草药的农民发现了一具尸体。尸体已经高度腐败,只留下一副摔碎的眼镜和衣物,警察组织相关人员前来辨认,唐纳德妈妈一看到眼镜和黑白格子围巾时,就晕倒在停尸房。
但是在唐纳德是死去自杀或是意外或是他杀,专案组分为两派意见,一派认为唐纳德死于意外或是自杀,一派认为是死于他杀,两派谁也说服不了谁,双方都请出了全省乃至全国知名的法医,但两名法医就脑部是否存在钝器打击伤争执不下。就这样,这个案子的定性遇到了很大的问题,直到最后警方在搜查唐纳德住所时,始终找不到唐纳德的钱包、手机时,这案子才被定性为抢劫杀人。
这样,张长安把案子定性为情杀是个方向性错误,因为按照他的思路是不可能找到抢劫杀人案的嫌疑人的,这是专家组的结论,专家组的结论既给张长安的刑侦生涯做了失败性的总结,也把这案子引向真正错误的方向。
光明中学教师被杀案轰动了整个江都市,市局和省厅的专家都亲赴区局指导办案,区局把整个江都市近10年的抢劫案的在押犯都提审了一遍,也得到了一些线索,但查证下来,不是子虚乌有,就是想骗取减刑的。
沿着抢劫杀人的办案思路一路查下来,一无所获。半年后,专案组撤销了,江南新区分局把案卷材料锁了起来。
张长安的警察生涯遇到了第二起没有侦破的案子,这是他从警十几年从未遇到的情形。他在太平桥派出所当所长那阵子也帮区局破获过不少命案,是局里有名的破案高手。可是孙安邦与唐纳德这两个案子给他造成了很大的打击,让他明白在现实的世界里很多案子是没有解的,只能让时间把它们掩埋于荒漠之中。唐纳德这个案子他也向专家组提出过“情杀”,专家组要他拿出证据,而且在唐纳德钱包、手机找不到之后,专家组一致认定该案是抢劫杀人,对他的“情杀”结论嗤之以鼻,最后张长安对自已的“情杀”定论也产生了怀疑并绝口不提了。他陷入到了长期的彷徨与苦闷中,为此,他翻看了大量的刑事侦查学的书籍,什么古代的公案小说,阿加莎、东野圭吾、江户川乱步等的推理小说,他越看越迷茫,最后索性不看了。
这是张长安人生中绕不开的失败。
自专案组撤走之后,唐纳德的案子再也无人问津了。但还有两个人没有放弃,一个是唐纳德的妈妈,一个是张长安。
唐纳德妈妈不相信儿子是自杀或是意外,她也不相信专家的那套说辞,说唐纳德是死于抢劫杀人,谁会在快要过年的时候杀死一个钱包从来不会超过200块、揣着一个用了3年多、一接电话就要把天线拉得老长的NOKIA手机的年青男子?完全没有必要嘛,杀个人才弄那么点钱?在侦查方向上,她比较倾向于张长安的“情杀”说。专案组撤走之后,她知道这案子已经石沉大海,找不到嫌疑人了,她儿子的冤屈再也没有机会得以伸张了。
不甘心,唐纳德妈妈决定要为儿子找回公道。她先是找到了张长安,张长安被专案组的一番□□弄得灰头土脸的,满腹的委屈正无处发泄,遇到了唐纳德妈妈,两个沦落人同病相怜,互相倾诉。张长安向她展示了无比缜密又丝丝入扣的推理才华,最后得出结论,唐纳德还是死于“情杀”,理由很简单,因为快过年了,抢劫犯基本都已经抢劫得手回家过年了,即便有几个没有回家过年的,也不至于在一个大冬天的晚上跑到美女峰上去抢劫啊(美女峰地处偏僻)。就是抢劫,得手后也不用杀人啊,唐纳德一介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根本不用杀也不会对嫌疑人构成威胁啊。所以,嫌疑人应该是熟人(因为只有熟人才会害怕被认出而灭口),既然是熟人,一定知道唐纳德一个穷老师根本没有什么钱,何来抢劫(因为完全没有动机啊)?之所以把唐纳德的钱包和手机带走,主要是制造一种抢劫的假象且不给破案留下线索或是干扰侦查方向。既然是熟人作案,又不是为了财,那肯定是为了情或是仇的,唐纳德也不会与人有杀身夺命之仇,所以,只能是情杀,找到那个与唐纳德有爱恨情仇的女人,这案子就破了。
天衣无缝,无懈可击,张长安被自已精彩绝伦的推理弄得异常兴奋。他沉浸其中,并感染了唐纳德妈妈。但他知道他不能深陷其中,因为他曾经沿着这条推理线路,在幽暗曲折的小径寻找犯罪嫌疑人留下的蛛丝马迹,但他一无所获,不得不停下来,反过头思考,是不是这条推理线路的方向性出了问题?时至今日,张长安一直认为这条推理线路是完全正确的,但他却找不到这条线路应当到达的终点——找到犯罪嫌疑人,他迷失在这条推理线路的出发点与应当到达的终点之间,他飘浮在黑暗森林的上空,迷雾重重。
唐纳德妈妈隐隐约约感觉张长安是对的,但她认为专家组的认定也有道理,她一时不知所措。最后,她想明白了,专家组的认定有道理,但沿着专家组的思路并没有找到嫌疑人,没着张长安的思路也没有找到嫌疑人,专家组的思路她是没有办法检验的,但张长安的思路她有办法检验,因为张长安说过和唐纳德有过情感纠葛的也只有Annie和章兰芷了,她决定见见这两个人。
费尽周折,好不容易打听到Annie的公司。Annie自从江北师范大学毕业后,并没有如唐纳德一样做个老师,而是在一家外贸公司做外贸员,去非洲和美国工作过一段时间,不久她就辞职了,和人合伙创办了一下培训学校,而她的身份也摇身一变成了哈佛大学留学生——这一点与唐纳德几乎是异曲同工,当然,她比唐纳德更懂得运用证据的力量,唐纳德的剑桥口音(明显夹杂着西直门口音)口述无凭,她呢,不但去过美国,听过讲座,而且还搞到了一套哈佛商学院的假毕业证(美国的假证基本上都是中国人在搞,所以印刷精美,比真的还像真的。)。
找到Annie的时候,她正在给老师开会。她是校长,是教育科技公司的法定代表人,她正计划要逐批把老师送到美国去培训,“只有在美国学到的英语才是English,而在中国学到的英语就是Chinglish,English是要到America去用的,而不是用在China,这就好比,在安徽你学说海南话,学会了,到了海南才发现人家说的海南话不是你说的那个味。”Annie自从哈佛学成归来之后,喜欢与人说话时夹杂一些英语(越是复杂、新潮的单词越好),“前段时间,我又收到了哈佛大学的邀请函,邀请我去做访问学者(其实上次去美国她只是在哈佛的草坪上听过2次她根本听不懂的公开的演讲,她也根本没有收到过任何大学邀请函)……”秘书过来在她耳边低语几句,她心里明白,分手多年,唐纳德还是阴魂不散,她心里骂道,“这个王八蛋,死了也不让老娘安生!”自从张长安过来找她做过笔录外,已经有好几拨的人为这事情来找过她了。
自打第一眼看到Annie,唐纳德妈妈就觉得这姑娘不错。五官端正,眉目清秀,除了有点儿黑之外,挑不出毛病。Annie看一眼唐纳德妈妈,那乱蓬蓬花白的头发,黝黑的脸色,浮泛的眼袋,微微颤动的嘴唇,干枯的双手,无不表明她就是唐纳德的妈妈(唐纳德长得有点像他的妈妈)。
Annie知道她想问什么,她既没有时间安慰唐纳德妈妈,也没有心情来回忆她与唐纳德之间并不美好的爱情。“我是与唐纳德在大学是谈过恋爱,我们之间的感情既不深也不浅,是泛泛的,你知道吗,是泛泛的,就是凑合过日子的那种。我们在大学毕业前就分手了,分手后,我们再无往来,我根本不了解他在出事前后的情况,上次那个叫张长安的警官过来找我做过笔录,根据时间上推算,唐纳德出事的时候,我还在美国呢,根本不可能作案,这一点,张警官是知道的,你可以去问一下张警官。我知道你是为什么而来,但是唐纳德的事情我真的是什么也不知道,请你以后不要再来了,因为我说的话也都完全是一样的。”唐纳德妈妈一句话还没有说,她站起身,朝Annie鞠了个躬,“谢谢你,姑娘。”然后在转身的刹那,泪水蒙住了她的双眼,既为了唐纳德的死,也为了唐纳德曾经失去过这样的好姑娘。
见到Annie之后,唐纳德妈妈不禁对张长安的“情杀”理论产生了怀疑,但她也没有办法,她只得把“情杀”这一条线索走完,这是她在心里答应过唐纳德和自已的,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在光明中学教师宿舍见到章兰芷(在办公室会见不太方便),唐纳德妈妈只看了一眼章兰芷便觉得眼前这个女人不可能杀了自已的儿子。章兰芷穿着一件米色的线衣,牛仔裤,面容姣好,眼睛明亮,唇红齿白,相由心生,她觉得这样一个干净漂亮的姑娘不可能是杀害自已儿子的凶手,这姑娘也很好,是自已的儿子没有福气啊。她现在只想把问题问问清楚就回去,她实在是不想让儿子的死一次又一次地折磨自已。“姑娘,你能说说我儿子唐纳德的事情吗?”她声音干涩地问,章兰芷先给她倒了一杯水,“大妈,你先喝口水。”唐纳德妈妈一口气把水喝完了,章兰芷又给她倒了一杯。
“大妈,你慢慢喝。我与唐纳德老师并没有什么关系,只是唐老师在圣诞节前曾经公开地表示要追求我,你也知道,我们工作也就2年时间,而且相互不了解,唐老师也不是我所喜欢的类型,所以,我们一直没有正式交往。后来,听警察说唐老师出事了。大妈,你也不要太难过了,要节哀顺变,保重身体。”她愣愣地发问,“这么说,你不是唐纳德的女朋友?”章兰芷点点头,“不是。”“姑娘,我这就回去了,唐纳德他就是一个无福之人啊。”说罢,她颤巍巍站起身,抹着泪转过去身去。
本来那天早上,章兰芷在叫徐明诚给唐纳德送信之后,就给秦志强打了电话,问他在哪儿,今天有没有时间帮她办件事情,秦志强在电话中支支吾吾,他说他在南京的姑妈家,明天或是后天才能回来。其实他就在江都市,正在系一条领带,为下午的相亲作着准备——这些都是他父母安排的,他既不能忤逆,也不能告诉章兰芷。他打算请姑娘吃个饭后,借故人家看不上他,就回来向父母复命。他问章兰芷找他有什么事情,章兰芷没有言语。
挂了电话后,章兰芷决定自已去赴约。其实他也想过带上徐明诚,但他只是一个孩子,万一遇到什么危险没法向他的父母交待。于是,她心一横,觉得就自已一个人去,带上自唐纳德□□她后第二天就买了的电击棍,带着它独自上了美女峰,有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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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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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自接到了章兰芷电话后,秦志强就一直心神不宁。他想帮章兰芷的帮,但眼下的约会又推辞不掉,他被逼迫于时间的两端、无能为力。他决定先去相亲,然后快点结束,再去帮章兰芷的忙,应该也来得及。
与秦志强约会的女子是DDN矿业集团老板江中秋的掌上明珠江若轻。江若轻早年在美国麻省留学,当然既不是哈佛也不麻省理工。哈佛大学中国市场总监曾亲自给江中秋打过电话,说是只要江中秋捐个500万美元就可以当校董事,校董事可以推荐一名学生就读哈佛大学,但江中秋拒绝了,理由是“他的女儿有能力通过自已的努力名正言顺、拿全额奖学金考上麻省理工。”,他就是想故意气气哈佛(因为哈佛大学的要价实在太高,且不容砍价),其实真实的理由是他实在拿不出500万美元,而且在DDN也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还得看其他机构股东的脸色)。所以,江若轻在哈佛大学校外的哈佛大学语言文化学校学了三年麻省口音,然后花100美元做了个假毕业证(做假证也不是只有Annie一个人的专利),就学成回国了。
在去美国之前,江若轻也是在光明中学读书的,只比秦志强低一级。那时,秦志强在光明中学出尽了风头,他的100米、200米、400米成绩是江都市中学生运动会记录,1500米甚至跑进了全省前三。秦志强在哪个班级,哪个班级就是学校运动会总成绩的第一名,所以,有几个班的班主任为了鼓励秦志强转学到本班纷纷开出了优厚的条件,明码标价的特权,争得面红耳赤不说,甚至要大打出手。秦志强在光明中学读书时,身高就快1米8了,英俊潇洒,玉树临风,引得不少女学生芳心暗许,江若轻便是其中一个。但秦志强谁也没要,原因很简单,他根本不敢要,光明中学百年校训第一条明文规定,不允许学生恋爱,要么单相思,要么恋爱退学。所以,这次相亲,与其说青年男女为了寻找配偶的一次社交活动,倒不如说是江若轻为了找回曾经失落的单相思式的初恋而寻求的一种补偿。
在希尔顿饭店68层的旋转餐厅第一眼见到了江若轻,秦志强便认出了高中时代的那个小不点。如今小不点已经长大,已是亭亭玉立,楚楚有致,顾盼生辉,眉目传情了。但秦志强心里还在想着章兰芷和她的需要他帮忙的事情,他有些心不在焉,想匆忙结束这场相亲。分别数年后,当江若轻再次看到秦志强时,那个曾经惹她心乱的少年已经长成为成熟稳重、风度翩翩的男子,依然惹得她意乱神迷、魂不守舍。
在他们约会的中间,秦志强接到了父母分别打过来的两个电话,语气和期望是递进式的。妈妈说的“江大小姐是DDN矿业集团董事长江中秋的丫头,是大户人家的千金,要好好待人家,不能耍什么脾气。听你爸爸说,这姑娘在读高中时就有那么点意思,你好好努力,成不成的,都看你的了。”到了爸爸这里,“志强啊,你也好大不小的,也该成个家了,我和你妈年纪都大了,就指望着抱孙子了,这个江姑娘很不错,知书达理,孝敬老人(都是主观臆测),而且还是海归,你小子可是要争取得到江姑娘的青睐。上次,听你妈妈说的你喜欢上你们学校的一个菜农户口的老师?这个菜农户口的姑娘你就不要想了,这个与我们家门不当,户不对的,不是要辱没门风吗?好了,不和你聊了,你好好陪江姑娘吃饭吧。”
四肢发达的秦志强头脑并不简单,只是他的性格比较懦弱,他和他父母都深知这一点,一个在积极改善,一个在试图强化,结果在某些问题上相持不下。他父亲试图灌输他对“门当户对”理论认知上的缺失,任他父亲如何现身说法,他对这一理论依然不以为然,让他父亲认为他生而就是这一传统习俗的破坏者,他父亲遂放弃对他的继续教化,而他那时并不认识章兰芷,只是认为门当户对太过教条,完全是物质化的对待,扼杀了自由的精神和爱情本应有的浪漫。
认识章兰芷之后,秦志强对“门当户对”这一理论更加嗤之以鼻,他认为章兰芷的菜农户口丝毫没有掩盖她的光彩夺目。但章兰芷却笃信这一理论,并据这一理论得出“她配不上他”这一荒唐可笑的结论,“我配不上你,你另择高枝吧。”章兰芷头也不抬。后来,秦志强才明白,这无非是章兰芷拒绝她的众多借口之一罢了。
那天傍晚,秦志强与江若轻的晚餐吃得相当愉快,准确来说,是江若轻相当愉快。在江若轻看来,秦志强依然是白璧无瑕,完美得像块玉,他挺拔的身姿、发达的四肢、俊朗的外表、雅利安人的高鼻梁自不必提,他的木讷萧然被当作老成持重,他的才疏学浅被当作质朴清新,他的挥之不去的体育生的出身俨然成了骁勇善战的斯巴达人的化身。在秦志强看来,江若轻也还青春可人,尤其是善解人意让他印象深刻——这可是一般女孩子都稀缺的宝贵品质,他也看得出来,她很喜欢他,这可能也是牺牲文化课的体育生生涯留给他的唯一遗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