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金迎眯眼问。
宣润沉默半晌,摇了摇头,叹一口气,别无解释。
金迎娇哼一声,转身便要走,却感觉手腕一紧,低头一看,宣润抓住了她,背对着宣润,她露出得意的笑脸,听宣润有些着急地说:“我借钱给你,别再去四处碰壁了。”
金迎甩了甩手,假意要挣脱他。
宣润的手抓得越来越紧,十分执着地要她接受帮助。
噢,真是个好心人。
金迎放平嘴角,压下笑意,冷着脸转身看向宣润,“只怕我要借的数目,宣县令没有。”
“多少?”
“五十两。”
宣润沉默了。
金迎心头一紧,说多啦?
五十两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宣润若是拿不出来,她岂不白算计一番?
就在她犹豫着是否改口时,宣润忽然答应:“好,五十两。”
说罢,他松开手,转身而去。他这人书生气中,背影也像话中人似的,走在古朴的走廊上,像要回去一幅画卷里,悠然美好。
金迎欣赏着,勾着红唇得意地笑。
傍晚,晚霞将天际染成玫瑰金色,红中泛着紫,紫里透着红,一片片染色的云霞,轻烟似的飘在天上,格外绚丽多彩。
宣润将五十两银送到安济坊,亲自送来的,亲自交到金迎手上。
金迎拿着银子,略有些诧异地看着他,“你怎么弄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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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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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两银不是小数目,至少对他而言如此,宣润已掏空家底来建安济坊,再要拿出这五十两银并不容易。她以为,他无论如何都得花些工夫筹钱的。
“收下银子,你不必再低三下四去求人。”
金迎注视着他认真的表情,心里有种奇异的感觉在流淌,痒痒的、酥酥的。
事先酝酿来拿乔的话到嘴边打个转,又被她咽了回去。
“你可知我借钱有何用?”
宣润直视着她,似乎并不好奇钱的去向。
金迎又道:“明日,祥云轩,你来一趟。”
宣润微微皱眉,疑惑地看着她。
金迎接过钱袋子,在他眼前举了举,“谢谢你,宣县令。”
宣润抿了抿嘴唇,眉眼间带着一丝沉闷,似乎对“宣县令”这个生疏的称谓感到不满。
金迎将钱收好,亲自送宣润离开,像下属对上级,恭敬有礼,隔着一层似的,带着令宣润心闷的淡淡疏离。她站在安济坊门前,目送宣润离开,狡黠的眼眸里波光闪闪。宣润忽然转身。金迎立马收敛,含着一抹得体的笑容,朝他轻轻点头致意,礼貌得无可挑剔。
宣润回过头,顿了顿,垂在身侧的拳头紧了紧,突然想开一般,加快脚步离去。
*
转眼,祥云轩会面已是半月前的事,半月来,宣润帮着赵旻说情,终于说动九姑奶奶。未免罗素云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让人瞧出端倪,九姑奶奶忍痛为外孙女匆匆操办婚事,好在,有金迎借去的十两,赵旻以小博大,博来一笔不菲的财富。
他听从金迎的安排,五天内买下别县下各村人户家中的猪,运着百十头大小各异,公母都有的猪,等在告县与别县的岔路口,等过路的生猪贩子把他的猪全都买去。
起初,他对此事心里没底,怕遇不着生猪贩子,买来的猪都砸在手里,也怕生猪贩子根本不肯高价买走他的猪。
金迎让他只管放心去。
三日之后,赵旻再回来时,猪没了、钱有了,携着厚礼去安济坊向金迎致谢时,佩服得五体投地,忍不住问:“迎夫人如何知晓必有生猪贩子急着买猪?”
金迎笑一笑,并未多作解释。
赵旻只好不再多问。
短短半月,赵旻便富了起来,不说有多了不起,至少能给罗素云一个衣食无忧的生活。这也是说服九姑奶奶的一个原因。
赵、宣两家的婚事办得虽急,却不含糊,九姑奶奶心疼外孙女,凡事亲力亲为,贴补的嫁妆钱也不在少数。金迎受邀以赵家亲友的身份参与婚礼,看着身着红袍的新浪,与身着绿衣的新娘拜天地、拜高堂,再甜蜜蜜地笑着夫妻对拜。
裙摆被人抓着晃了晃,金迎低头看去,见阿穷正仰着粉嫩小脸望着她。
“娘~你会几时成亲?”
金迎挑一挑眉,转眼看向另一边,作为女方亲属前来观礼的宣润,不论是宣家的亲戚,还是赵家的朋友,都争相与他这位好县令攀谈,宣润随意敷衍着,许是他严肃的表情让人不敢造次,许是九姑奶奶的威严深入人心,两方的亲友见与宣润熟络不起来,便渐渐歇下攀交情的心思,各自散去寻亲访友了。
小全笑眯眯地望着堂前行礼的新人。他这个京城来的小仆人,虽穿着最朴素的衣裳,也很有气质,与别县土生土长的乡村野夫不一样。他的主人更是气度不凡,引人注目。
宣润在交错的人影间,身姿卓越,使人一眼便能瞧见他,瞧见了,便移不开眼。
周遭的小姑娘凑在一起,一面偷看他,一面捂着嘴说悄悄话,个个笑得花枝乱颤,脸儿通红。
金迎觉得宣润像一颗熟透的果子,她已经渴了许久,就等着这果子落在她手心里,给她润润嗓,解解渴,却有无数的眼睛盯着,想要抢这颗她早已盯上的果子,这可不是件好事情。
她寻来蜜蜂、蝴蝶叮这果子,是为催着这颗果子尽早乖乖告别枝头,栽进她的手里,可不是为让这颗果子落进别人怀里!
“阿穷~你想知道娘何时成亲?”
“嗯。”
“娘不能告诉你,因为,娘也不知道,但是,有一个人知道。”
“谁?”
“你去问问宣老爷,他知道的。”
“嗯!”
“……”
阿穷一摇一晃地走过去,走到宣润跟前,拉住宣润的手,招了招小手。金迎含笑看着,见宣润朝她看来,回以一个甜蜜的微笑,这些日子,为罗素云与赵旻二人的事,她顺理成章地与他建立起一种心照不宣的友谊,便渐渐收起曾经那些个冷脸。
放风筝嘛,线在她手中,不能一直紧着,总要松一松的。
宣润一愣,弯下腰。阿穷趴在他耳边悄声说着话。宣润忽然一僵,错愕地抬起头。金迎坦坦荡荡地直视他片刻,唤一声“阿穷”,等到阿穷跑回她身边,便牵着阿穷的手转身朝外走,与大门口迎宾的赵家人说两句话,离去了。
赵家外不远处的一条小巷里,金迎等着,不多时,身后响起啪嗒啪嗒的脚步声。
她抿唇一笑,转过身,将牵着阿穷的右手换成左手。
宣润追上前,胸口略微起伏着,似有海浪在他胸口翻涌。
不等他开口,金迎笑问:“宣县令是来追债的么?”
她给赵旻的十两银,是宣润筹来的,至今,她还不知宣润去如何筹来的钱。
看着宣润一步步逼近,被那深邃黑眸一瞬不瞬地望着,金迎心里也一阵紧过一阵有种奇异陌生的感觉,既兴奋又紧张,既开心又惆怅。
“我没钱还你。”
宣润眯起眼。
对上他探究的目光,金迎撇了撇嘴,厚颜无耻地说:“那十两银,当你给我的聘礼,可不可以?”
宣润抿着嘴唇,不置可否。
见他这般,金迎顿觉无趣,耸一耸肩,“好,还你,明日,你上安济坊,我一文不差地还给你!这样总行了?”
说罢,她牵着阿穷转身便走,酸溜溜地说,“阿穷,娘啊,怕是没法成亲了……”
她说着,回过头,意有所指地看向宣润。
宣润像根木头似的,立在原地,竟也不来追她。
金迎心中一阵窝火,停下脚步,弯腰将阿穷抱在怀里,娇哼一声,加快脚步穿过小巷,往回安济坊的路上走,将宣润远远甩在后面。
第二日,宣润果真来了安济坊。见到他时,金迎心头一堵,收敛笑意,赌气冲回房里,将事先预备好的银子拿来,扔他怀里,还了钱便赶人走。
宣润站着不动,低头朝怀里看去。
金迎顺着他的视线,将目光落在鼓囊囊的钱袋子上,娇嗔道:“一文不少,宣县令若是不放心,可以当面点清。”
宣润抬起头,目光清明,毫无怀疑。
金迎的目光触及他的黑眸,窒闷在心中的那一溜酸气,忽然寻着出口似的,飘荡而出,消散无踪。
宣润将钱袋子又递还给她,说:“这些银子,用在安济坊吧。”
金迎看他半晌,一把夺过钱袋子,娇哼一声,扭头走了。
不多时,宣润也走了,金迎才又鬼祟祟地钻出来,站在屋檐下,望了大门口半晌,掂量着手中的五十两银子,努了努嘴,娇嗔地收回视线。
她的目光扫过院子里嬉戏打闹的孩子们,并排躺在逍遥椅上晒太阳的三五老人。
有里原本沉甸甸的钱袋子渐渐地竟然轻了。
安济坊收留的苦难老弱病残越来越多,得请护工来照料,得顾着坊中人的衣食,花费愈来愈大,且每月十五,还得向外施粥……
小厨房的烟囱冒出一团团白雾,门、窗也在冒白雾。
金迎知道是蒋嫂煮的清粥、蒸的馒头好了,望一眼天,日挂中天,正是正午时候。
城中那些度日困难,但还不到入坊条件的百姓,此刻已在安济坊外排成长队,各家来的都是老人、孩子,有的是瘦弱的妇女,有的是缺腿、跛脚的汉子,各个手里都拿着碗,等着安济坊放粥。
阿朴腿不方便。花婆与蒋红花一起将盛满热粥的大木桶抬到门边,将热腾腾的大馒头装在大簸箕里,全都搁在事先摆放好的小长桌上。
阿朴招呼排队的人逐一进来,盛一碗粥拿两个馒头便走。
金迎抱手站在檐下,微眯着上翘的眼尾,审视着捧碗入内的人。
一个衣着破烂的汉子晃晃悠悠走进来,拿着个比旁人都大的陶碗,伸到粥桶上,“多盛些,多盛些!”
忽然,一只素白纤细的手伸出来,一把夺过陶碗,将碗在地上摔个稀碎。
众人又惊又惧地看着金迎,个个将碗护在胸口,好似怕金迎将他们的碗也一并砸了。
那汉子气愤地问:“诶!你凭什么砸我的碗?”
金迎在眉心定睛一看,冷哼一声,“你来骗粥,我为何不砸你的碗?”说着,她抬起头,朝后面的队伍看去,警告道:“若再有人来骗粥,我不只砸碎他的碗,我还要将他送去官府。”
话音落下,长长的队伍里便溜走七八个贼眉鼠眼的人。
那损失一只碗的汉子不服气,“金寡妇,你别欺负人!”
金迎冷眼看着他,唤一声“阿朴”。
阿朴上前扭住那汉子的胳膊,将人一脚踹出安济坊。
五十两银只够安济坊大半月的用度,很快,金迎便发现安济坊的账面短缺得厉害,她将这事报去县衙,等了三日,不见县衙拨钱来,心知县衙财政自顾不暇,根本养不起一个销金极快的安济坊。
宋云峰得知安济坊告急,曾暗中找到阿朴传话给金迎,想要借别县商盟的名义施以援手。
金迎拒绝了。
宣润为筹钱也在四处奔走,见过齐白长、见过宋云峰、见过朱老八,见过别县商盟大大小小的商户,却只筹来零星一点银两,贴上他的俸禄,也不够安济坊维持十日。
金迎一直留意着宣润的动向。
身为安济坊的坊长,她也装模作样地四处化缘,偶然在街头见着宣润与人拐入小巷,立马好奇地跟上去,趴在巷子外偷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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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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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润与那人交谈一番,给了那人一张像是契书的东西。那人看过之后,笑着连连点头,而后,恭敬拱手作礼,一路退着走远。宣润则折身回头。金迎连忙躲藏到小贩的摊子后,等到宣润出来走远后,她才匆匆进入小巷,追上先前那与宣润交谈的人,问:“宣县令要卖地?”
那人吓一大跳,认出她来,松一口气,笑着说:“宣县令早已将地卖完,这一回,要卖的是宅子,正好,宣家小院旁的李家有意扩建,想将宣家小院荒下多年的后院买去……”
“那后院,我买。”
“诶?”
“不许转卖给别人。”
“迎夫人,那后院,李家人已经说定了。”那人为难地说。
“李家人要住大院子,你给他们挪去别的地方,把李家那院子腾出来,往后,宣家小院要扩。”金迎道。
“嗯?”
“还不快去?”
“是是是。”
“……”
拿着宣润送来的银子,金迎只觉手里沉甸甸的,遇上宣润之前,她从未想过有人会愿意豁出一切,只为给这世上孤苦无依的人一个遮风避雨的屋檐,一口果腹续命的粥饭。
“你的案子查得如何?”金迎问。
宣润沉默不语。
对上他狐疑的目光,金迎忽然意识到刚问出口的话,无疑是更加深了自己的嫌疑,连忙找补道:“不方便,不必说。”
宣润抿了抿唇,道:“我相信,那些事与你无关。”
金迎一愣,感到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似有一圈圈的涟漪散开。
她诧异地看着宣润,眼眸晶莹透亮,像两颗名贵绚丽的宝石,摄人心魂。
“你往后,行事莫要再任性,那些风言风语终有平息的一天。”
“我不在乎他们如何议论我,只要你信我,我就高兴。”
宣润无奈叹一口气,没再多说什么,仍旧不展眉头。
见他眼里有担忧之色,金迎心里满足,柔声道:“你专心查案子,安济坊有我在,筹钱的事我会想法子。”
宣润疑惑地问:“你有何法子?”
金迎想一想,道:“正巧,我曾经生意上颇有来往的一个旧友,这两日途径别县,我去说说看,凭那多年的交情,他没有不帮忙的道理。”
宣润抿着嘴唇,脸色十分严肃,他静默着似在沉思,片刻后,点了点头,道:“尽力即可,别太委屈自己。”
金迎闻言,心里暖暖的,脸上不自觉扬起甜蜜的笑容,“嗯,我知道。”
闹嚷嚷的街头,商队的马车停靠在祥云轩前,车帘掀开,一个清瘦俊俏的男子缓缓下车,他的眉骨很高,眉毛很浓,一双黑色的眼眸藏在眼窝里,带着内敛的精明,两根胡风小辫子垂在他的耳后,辫子尾巴上穿着翠绿的绿松石珠子。
金迎候在街边,见着人,立马扬起热情的笑容,呼唤一声:“钱回!”
正往祥云轩里走的男子顿住脚步,缓缓回过头望来,见着金迎之时,钱回脸色微变,眼窝里藏着的眼珠一亮,似笑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