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你真的答应了?”
金迎惊喜地问,见着宣润点头,兴奋地转着圈圈,像个得到奖赏的小孩子。
宣润仰头望着她,嘴角不自觉浮现一抹笑意。
金迎按下兴奋劲儿,坐回床边,双手握住他的手,“和我成亲,不许反悔。”
宣润笑着点头,“嗯,不反悔。”
*
没两日,宣县令将要成亲的好消息便传开了,起初,人们还不知新娘子是谁,谁也想不到会是金迎。祥云轩里,别县商盟的骨干们聚在一起,吃茶听戏,不知是谁随口提了一嘴,几人有一茬没一茬地搭着话。
“诶,宣县令成亲,也没什么稀奇嘛。”
“送个什么礼?”
“用不着多大的礼,宣县令这人正直,贵重的礼不收的。”
“哈哈,没错。”
“……”
“你们可听说了?宣县令娶的是谁?”
“听说……是个寡妇。”
“寡妇?”
“谁?”
唱戏的伶人比划着,咿咿呀呀走出来,唱着:“你问那新娘子是哪一位?那新娘子不是别人,正是金小祖——呀啊呀——”
齐白长一震,起身,急切追问:“月先生,此话当真?”
伶人涂着□□的脸上浮现一抹笑容,“千真万确。”
宋云峰也站了起来,“哎呀,不得了,这事得快些知会柳会首!”
齐白长连连点头,“对,快请柳会首回来。”
几人命人前去送信,罢了,围坐在一起,个个脸上都很凝重。
“金小祖嫁了宣县令,阿穷小郎君认了新爹,柳会首怕是要恼。”
“哎,柳会首一走多时,难怪亲生的孩子,忘了他认别人做爹。”
“……”
“柳会首收到信,会不会回来?”
“那是一定的。”
“回来抢亲么?抢宣县令的亲?”
“说不准,诶,大人物的事,咱们猜得准?”
“猜不准,也不必猜,等着看就是。”
“……”
“诶?金小祖与宣县令的婚期定在几月?”
无人知晓,全都齐齐看向伶人月先生。
月先生笑一笑,道:“六月”
“竟这样着急!”
“是有些急,不知柳会首能不能赶回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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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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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迎两辈子头一回成亲,虽然心里明白是假的,仍旧有些紧张、有些雀跃。
即便成亲只是权宜之计,她也不愿委屈自己,想要一场隆重奢华的婚礼,最好让别县城里所有人都来,看看他们最瞧不上的小寡妇如何嫁给他们心中的大圣人、大好官——宣县令的。
金迎暗自得意着。
在别县这样的穷县办一场隆重奢华的婚礼,宣润觉着不妥,找到金迎商量,“婚事简单些为好。”
金迎握住他的手,“宣郎,你只管专心工作,婚事我会解决。”
宣润想一想,叹一口气,劝道:“与我成亲,你后悔么?”
“嗯?我为何要后悔?我高兴都来不及呢。”
“我两袖清风,连一个像样的婚礼都无法给你,往后,你也得过着拮据的生活,你真的……不后悔么?”
“不后悔!绝不后悔。”
宣润凝视着金迎,渐渐笑了。
他想,一生一次的大事,她要如何大办都合情合理。
只是……他给的彩礼并不多,还是去老宅寻九姑奶奶借的,一共不过二十两银。二十两不够京城贵女一件嫁衣,她却要拿来操持一场婚事——她与他的婚事。
“阿迎,委屈你了。”他说。
“不委屈。”金迎望着他,幸福地笑着。
宣润心里暖洋洋的,想要将她拥入怀里,可他们毕竟还没成亲,见这一面都偷偷摸摸的,怎能再过分亲近?聘礼上委屈了她,婚礼也委屈了她,这种事上,他绝不能轻待她。
他想着,忍着,依依不舍地离开。
宣润忙着查案子,婚礼的大小事宜,由九姑奶奶替他做主。
金迎听了老爹的劝,未免搅黄好好一门婚事,放弃了大操大办的念头。
尽管如此,争吵仍旧难以避免。
九姑奶奶已经知晓外孙女与赵旻二人的事里有金迎的手笔,她心里有怨,更瞧不上金迎是个带着孩子的寡妇,当初送聘礼上安济坊时便冷着脸,如今,谈起婚礼的酒席数量,仍旧处处打压金家。
祥云轩厢房里,左右两边剑拔弩张。
左边,九姑奶奶满脸刻薄,咬死只备九桌席面。
“你们金家外来户,没亲没故的,凑不够一桌,九桌席面完全够了。”
右边,金瞎子死不松口,一定要备十桌席面。
“不成,婚姻大事,自然得讨个十全十美的好彩头,十桌,一桌都不能少。”
九姑奶奶一巴掌拍桌上。
“金迎一个寡妇,能嫁给宣润,是她八辈子修来的福气!既然已是高嫁,你们金家哪来的脸给咱们宣家摆谱?九桌酒席,一桌也不能多!”
“你!老巫婆,简直不可理喻!十桌酒席,一桌也不能少!”
“九桌!”
“十桌!”
“……”
最后,两方不欢而散。
金瞎子回到安济坊,仍在骂九姑奶奶那个死老太婆。
傍晚,宣润来了安济坊,好言好语地赔礼道歉,哄好金瞎子这个未来岳丈。
婚礼席面到底备的十桌。
金瞎子再与九姑奶奶碰头时,一整个扬眉吐气,得意洋洋,把九姑奶奶气得够呛。
是日,金迎上街挑选首饰,选来选去,终于选足心仪的,走出首饰铺子,她拿着一支金簪,对着明晃晃的太阳欣赏着。
突然,听着身后有怪异的响动,直觉危险靠近,金迎还未来得及反应,已被一双手扳住肩膀,转了个身。她定睛一看,一个似疯似魔的男子正眼含热泪地看着她,一双赤红的眼睛一开始盛满希望的光,看清她的一刻,猛然黯淡下去。
金迎疑惑地皱眉,努力挣脱男子的钳制。
男子呆愣着,似痴似傻,手上的力道更大了些,似与金迎有深仇大恨,要靠一双手将她捏得稀碎,捏得没命!
这时,一个人影如闪电般疾奔而来。
金迎觉着胳膊一松,再看,那发疯的男子已经跌在地上。
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拥住她,是宣润。
金迎紧张的心渐渐平和,听着一旁传来痛苦的呜咽,扭头一看,先前抓她的疯男人正掩面哭泣,他整个人骨瘦如柴,头发乱蓬蓬的,看着像个乞丐,但穿在身上的衣裳都是上好料子。
他不是乞丐。
金迎皱起眉头,扭回头看宣润。
宣润正关切地看着她,问她有没有伤着。
她摇一摇头,说自己没事。
宣润才将视线转到疯男人身上,严肃明俊的脸庞一瞬凝重。
“刘丰。”
疯男人抬起头,露出一张枯槁的脸,深陷的眼窝里两只黑洞洞的眼珠,定定地看着宣润,他咂了咂嘴,似乎想对宣润说话,忽然,他从地上爬起,冲向人群,四处乱窜,勾着身子,前探着头,像只觅食的干瘦小公鸡,瞧着年轻女子便扑上去与人纠缠,嘴里还念着一个人名。
“婉儿,婉儿……”
女子的尖叫呼喊此起彼伏,宣润冲上前去,一下制服刘丰。
巡街的武侯持刀匆匆赶来,向宣润行礼,接替按住刘丰。
“放开我!放开!我要找婉儿,让我去找婉儿!”
“刘丰!王婉婉已经离开别县,你莫要再发疯骚扰旁人!”
“不,婉儿没有走,婉儿还在,婉儿还要与我成亲!”
“……”
街边渐渐围拢的看戏人交头接耳,议论声嗡嗡作响。
“可怜呀,刘家与王家定下婚事,眼看着下月刘家小郎君与那王家小娘子便要成亲,谁曾想,王家小娘子突然失踪不见。”
“失踪?莫非又是遭那贼人毒手?”
“那残害少女的贼人实在太猖狂!”
“诶,这一回,那王婉婉并非遭人劫持,而是与同村的竹马郎君逃婚了。”
“果真如此?”
“千真万确,我二大姨就在王家村,亲眼见着王婉婉和人私奔的。”
“那这刘家小郎君真够可怜的。”
“哎,人家王婉婉与竹马郎君感情甚笃,是刘家使手段强抢的这门婚事,都说强扭的瓜不甜,强按头的牛不喝水,这事没法说。”
“……”
金迎听着旁人的议论,大略知晓事情缘由。
发疯的刘丰爱而不得,成亲前夕,痛失新娘,想不开疯了。
衙门的小吏气喘吁吁赶来,见是刘丰闹事,脸色变得更难看。
宣润正拍着手上的灰,睨着被压在地上仍旧死命挣扎的刘丰,眉眼沉下去。
“诶!那案子早已了结,偏偏这刘丰不肯信,三天两头闹事。”
小吏抱怨一句,让武侯先将刘丰押去县衙,看一眼宣润,恭敬地请金迎去县衙向笔刀吏叙述事发之时的情形。
金迎点一点头,同宣润一块去了县衙。
县衙里的官差、小吏都已知金迎是他们未来的县令夫人,见着金迎时个个眼神暧昧、带着揶揄的坏笑,有那胆子大些的,故意大声打招呼:“夫人!”
若是一般的小姑娘恐怕羞得再也不敢来县衙。
金迎没脸没皮,欣然答应着,逢人便笑,她来县衙也不是一回两回,轻车熟路,跟回自己家一样。倒是宣润红了脸,待金迎做完笔录,便小声催着她先离开。金迎笑一笑,“知道你脸皮薄,放心,我不多待。”
宣润被她一说,轻咳一声。
看他耳尖更红几分,金迎失笑,与他告别,扭身往县衙外走,走出几步,听着身后呱唧呱唧的脚步声,她又笑了,偏头一看,宣润已走到她身边。
宣润目视前方,故作严肃的脸庞上带着一丝不自然。
金迎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一面走一面盯着。
宣润瞥眼匆匆看她一眼,轻咳一声,“我送你。”
金迎笑着打趣:“你不怕别人议论?”
宣润:……
一并走到偏门,守门的官差嘻嘻笑着。
宣润停下,说:“路上当心。”
金迎回头,视线越过他的肩头,落在他身后不远处。
宣润皱了皱眉,跟着转过头去。
一群官差躲在一颗树后你推我搡,在偷看呢。
宣润转回头,有些拘束地看着金迎。
金迎收回目光,看着他,挑了挑眉,眨了眨眼,顺势亲昵地挽住他的胳膊,将头甜蜜蜜地靠在他肩头,“宣郎,我真的走咯~”
宣润浑身僵硬:“嗯。”
金迎握住他的手,将手指插进他的指缝里。
宣润往旁瞥一眼,慌忙要抽回手。
金迎紧紧握着他,踮起脚尖,趴在他耳边,娇声道:“宣郎,别躲,咱俩亲亲热热,羡慕死他们。”
宣润:……
树后传出声响——
不知谁先摔的,反正,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叠在一起,一面笑着一面叫唤。
金迎离开了。
宣润立在原地,不自觉地笑,片刻后,他轻咳一声,整顿神色,转身往回走。
官差、小吏还拿着他打趣。
宣润耳尖一红,端起严肃的表情。魏长明匆匆赶来,一记冷眼扫去。看戏的官差、小吏顿时散尽。等到周围清净,他才神色凝重地说:“宣县令,王婉婉的失踪恐怕另有蹊跷……”
*
转眼一月过去,宣家小院火红一片,院门前挂着大红灯笼,几个老汉,吹笙的吹笙、拉琴的拉琴、敲锣的敲锣,十分热闹。
九姑奶奶身着新衣,在老仆人的陪同下,作为宣家的大家长招待着来往宾客。
今日便是金迎与宣润成亲的日子。
“轿子!轿子来了没有?”小全奔来跑去,一脸喜气地问。
“来了,来了,早来了。”媒婆扬了扬满是脂粉气的手帕,笑道。
小全往院外一看,顿时变了脸色。
院外停着一架灰扑扑的、普通得再普通不过的素轿子。
小全怪叫一声,气得直跺脚,“怎么是顶素轿子?不是说好的,要大红花轿嘛!这迎亲怎能抬素轿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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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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渝州的习俗,少女初嫁才坐大红花轿,寡妇另嫁只坐素轿子,顶多在轿子顶上系上红带。九姑奶奶的意思是金迎一个带着拖油瓶的小寡妇,又不是什么黄花闺女,嫁来宣家根本不配坐大红花轿。
金瞎子死不答应,一定要宣家用大红花轿接亲。
九姑奶奶“体谅”侄孙俸禄微薄、四处抠搜,先前多备一桌酒席,她已在心里赌气,这一回,连接亲的轿子钱也不肯多出。
为这事金瞎子与她还轰轰烈烈闹过一场。
宣润自然不愿委屈金迎,劝说九姑奶奶订下大红花轿。
彼时,金迎乖巧懂事地说:“既然是传了多年的习俗,不必为我而改,花轿子也好,素轿子也好,只要能嫁给宣郎,让我走着上宣家,我也愿意。”
这些话自然并非出于金迎的真心,每个字都是金瞎子教的,金瞎子在九姑奶奶面前摆出态度,是不想宣家把他的女儿看扁,但这亲不能临到头给毁了,他便催着金迎在宣润面前服软,果然有用,宣润十分欣慰,许下承诺,无论如何都会带大红花轿来接金迎。
九姑奶奶拗不过他,不情不愿地答应下来,不甘心地说:“阿润,好孙孙,你不必如此纵容她,她带着个没爹的孩子嫁你已是撞上大运,就算让她走着上宣家,也该她走的,你如此惯着她,只怕她不知自己的斤两,往后越发没有分寸。”
宣润呼吸一沉,严肃而认真地说:“九姑奶奶,以后,我便是阿穷的爹,请您别再说阿穷没爹的话,再者,我与她成亲做夫妻,该爱她、护她,而非欺她、辱她,请您往后莫要再说她的不是。”
九姑奶奶被噎得半晌说不出话,摆了摆手,“罢罢罢,你与你父亲简直一模一样。”
宣润闻言,眼神渐渐迷离,带上些许向往,“母亲曾说她三生有幸遇上父亲,父亲又何尝不是。”
九姑奶奶便也无话可说,心里却盘算着一个阴谋。
媒婆看一眼端着架子一言不发的九姑奶奶,干笑两声,道:“诶!轿子来错了,换,快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