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云陆走过来,问:“阿迎,你为何不等我回来?这般急的成了亲。”
他摇了摇头,露出很惋惜的表情。
金迎朝旁边撇去。
宣润黑沉着脸,正眯眼打量柳云陆,眸中已有怒色。
她再看向柳云陆时,笑着说:“你若一辈子不回来,难道要我等你一辈子?”
柳云陆认真地说:“你若说在等我,不论天涯还是海角,我都不眠不休、快马加鞭地赶回来。”
金迎直视他片刻,忽然笑起来,“你这回倒也不晚,喜酒是吃上了的。”
柳云陆冷哼一声,瞥一眼宣润,带着些遗憾与忧伤,说:“你的喜酒,我倒希望没吃上。”
金迎挑起眉梢,“那你回来做什么?”
柳云陆笑着,又看一眼宣润,几乎是挑衅地说:“回来阻止你,可惜,来晚一步。”
金迎略带一丝嫌弃地玩笑道:“你别来才好。”
宣润严肃的眼眸微眯,射出两道刺人的寒光。
柳云陆笑了,“宣县令,我是怕你吃亏,阿迎她呀……一向没正形、爱玩闹。”
他瞥一眼金迎,笑意加深,显得格外亲昵。
宣润握住金迎的手,冷声道:“不劳柳会首操心,阿迎是我的妻子,她的性子我比谁都清楚。”
柳云陆垂眸看向宣润与金迎交握住的手。
俊美的面容上笑意收敛,飞快地闪过一丝阴沉。他再抬眸时,仍旧是笑着的,只是那笑带着一丝冷气,令人不寒而栗,他仍旧露着一排白亮得刺目的牙齿。
一想到他为美白牙齿使过的各种手段,金迎忍不住发笑。手上一紧,金迎连忙抿唇忍笑,一偏过头便撞进一双幽深危险的眼眸,那里面似有一场黑色的风暴,不,准确来说这场风暴是醋褐色的,疾风的味道是醋那样酸的,暴雨的味道也是醋那样酸的。
金迎本来想抽回手的,大热的天,被人抓着手,汗津津的,实在不太舒服,但见他醋劲如此大,也就作罢了。
让他牵着吧。
别县的市场并不大,金迎刚觉得背上有些冒汗的时候,便已经逛完整条街。柳云陆一路陪着,感慨这别县与他曾去过的大县城、大州府完全不能比。金迎清晰地感觉到,柳云陆说别县不好的时候,宣润抓她的手力道更大些,显然,他对柳云陆对别县的贬低感到不悦。
金迎逛一圈没寻着价格走势攀高的物品,作别柳云陆后同宣润一起沮丧地回了家。
回到宣家小院,宣润便松开手,一声不吭地走向书房,甚至不曾说一个字。
金迎愣在原地,忽而叉起腰,哼笑一声。
不就是没给他穿衣,他至于么?
入夜,照例,宣润称仍有公务要忙,去了书房。
金迎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半晌后,忽然又睁眼,眼中尽是烦躁之色。
她一想到白日里的事,便觉心里堵得慌。
宣润怎么回事?就因为她不肯伺候他,他便摆脸色不理人,哼,男人果然很善变!
金迎气呼呼地睡着了,梦里,宣润出现,先是温柔地唤着她“阿迎”,笑着朝她招手,她兴高采烈地奔向他时,他忽然就变了脸,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层阴霾里,两只泛着红光的眼睛阴森恐怖。
“吓!”金迎猛地睁开眼睛,冷汗涔涔,呼吸急促,发觉只是一场梦,她松一口气,闭上眼睛。剧烈起伏的胸口渐渐平缓。一缕浅淡的幽香飘荡着,化作绵白的丝线,拂过她精致美丽的鼻尖。金迎缓缓睁开眼,偏头看去,看见枕边放着一只栀子花。洁白的花瓣、嫩黄的花蕊,都很新鲜。
它刚离开枝头不久。
昨日,她已让花婆向小全打听过那树栀子花的特别之处,知道别人是不敢随便摘花的。
金迎测过身子,拿起栀子花,放到鼻尖嗅一嗅,很好闻。
香花问早,倒也浪漫。
金迎闭上眼睛,扬起甜蜜的微笑。
一阵啪嗒啪嗒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一个小小的东西呼哧呼哧地往床上爬。
金迎知道是阿穷,连眼睛都没睁。
“娘~”
“嗯?”
“爹爹送的花,你喜不喜欢?”
金迎笑意加深。
“嗯。”
“是我帮爹爹挑的!”
金迎缓缓掀开眼皮。
阿穷仰着小脸,一脸骄傲。
“娘,我已经把爹爹哄好了。”
“嗯?”
“我与爹爹说——娘是阿公捡的,从小自己穿衣,我也是娘捡的,从小自己穿衣,所以,娘不会给人穿衣。”阿穷一面说,一面用小胖手扣着栀子嫩黄的花心。
金迎乐不可支,抱住阿穷,往他的粉嫩小脸上亲,一下接一下,小鸡啄米似的。
阿穷歪着脑袋,嘻嘻地笑,笑得很开心。
母子二人亲亲热热一阵,门边传来一声咳嗽声,宣润已经等着了。
花婆匆匆进来里间,提醒金迎今日该回门了。
金迎算一算,果然是该回门了,松开阿穷,缓缓坐起身。
阿穷到房外陪宣润等着,金迎洗漱更衣,打扮一番,才不紧不慢地走出房间。
她今日依旧明艳动人。
阿穷“哇”一声,夸赞道:“娘真美啊!像仙女下凡一样。”
金迎扬起笑容,看向一旁的宣润,发觉他也在看她,眼神直愣愣的,似已出神。
她缓缓走过去,走到他跟前,微微倾身,悄声问:“宣郎,你说阿穷是不是在哄我?”
宣润一震,眼神清明,轻咳一声,似有些难为情地别开眼睛。
“走吧,别让岳父久等。”他说。
“你送的花,我很喜欢。”金迎挨近他,挽住他的胳膊,甜蜜蜜地说。
宣润“嗯”一声,面色如常,耳尖却有些红了。
阿穷蹦进小全怀里,喊着:“快跑!快跑!”又扭过头来,趴在小全的肩头上喊着金迎与宣润去追他。
小全带着他快步走在前面,他的笑声飘飘荡荡,越来越远。
花婆气喘吁吁地追上去。
金迎笑着看着,打算走快些,却发觉宣润好似故意慢慢在走,有意落在后面。
“宣郎?”她略带疑惑地唤了一声。
宣润目视前方,仿佛没听到,仍旧慢慢地走着。
金迎也只好慢慢地跟着,时不时地偏头打量他,觉得他实在有些奇怪。
看来看去,看不出个所以然,她将视线重新移回正前方,忽听宣润说道:“阿穷没有哄你。”
“嗯?”
“……”
宣润没再多说。他始终目视前方,面容严肃、略微不自然。
金迎没从他脸上看到什么,但清楚看到他的耳尖更红了。
她也忍不住笑了,将头亲昵地靠在他肩上。
两人相携走着,宣润偏头垂眸,看着她,明俊的脸庞上浮现一抹似有似无的浅笑。
金迎出嫁之后,金瞎子与阿朴收拾一番,回了曾经的金家小院。
毕竟,那条巷子里外有许多双饱经风霜的眼睛殷切期盼着他回去。
他是她们的“金哥哥”。
金家小院里,喝过宣润敬的茶,金瞎子将金迎拉到一旁,父女二人说着悄悄话。
阿穷则坐在宣润怀里,张着小胖手指来指去,引着宣润看他曾生活过的地方。
晃眼大半日过去,到了该回宣家的时候。
金瞎子拄着竹竿子,勉强挤出两滴眼泪,叮嘱金迎:“小迎,适才那番话,你可一定记在心上。”
金迎撇一撇嘴,“好啦,老爹,快收起你的眼泪,我有分寸。”
金瞎子擦着眼泪,点头,终于肯放人。
金迎同宣润如来时一般,慢慢逛回宣家。
金家小院在县城西北,宣家小院在县城东南,算是离得最远的两处,闲散漫步,不过半个时辰便到。别县的县城城真是小,不及告县城四分之一大,更不必与渝州府比,像颗大熊熊脚边的老鼠屎,不值一提。
新婚第五日,金迎有意上街逍遥,一到大门前,便被宣润跟上,顿时也没了兴致,干脆折回房里睡觉,睡醒后很是无聊。得知宣润在房里看书,金迎想到老爹的劝告,泡上一杯热茶送过去。
她得好好对待宣润,防着他心里不痛快。她费那么多工夫才促成这桩婚事,绝不可惹急了他,惨遭休弃!
“叩叩”敲响书房的门。
“进来。”宣润的声音传出来。
金迎端着白瓷杯盏,推开门缓缓走进去,款款走到桌案前。
宣润始终没有抬头,许是以为她是小全。
金迎端着茶,静静地笑看着他。
他翻看着案上的书册,脸色很严肃。
金迎抻长脖子去看,看出他看的历代奇案破解实录。
她轻咳一声。
宣润恍然抬起头,见来的是她,脸上显出几许诧异。
金迎笑着绕到左边桌案旁,将手中的杯盏搁下,白瓷杯托里还防着一只她精心选摘的栀子花。
“宣郎,喝茶。”她说,“没想到小全还挺会养生的,这茶里他加了东西,说是对身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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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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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润笑了笑,拉住她的手,唤一声:“阿迎。”
别的话什么也没说,那一双敛下严肃、浮现温柔的眼眸,似已将千言万语说尽。
他端起杯盏,捏着杯盖撇开茶叶,轻轻抿了一口,喉结微微滚动。
金迎直勾勾地看着,眼神别有目的。
宣润一抬眸,略有些局促,耳尖红了。
金迎笑一笑,接过他手中的杯盏,搁下,抓住他的食指,拇指在他的指甲上轻轻揉搓,软声撒娇:“宣郎,我想上街逛逛。”
“好,我陪你。”宣润一口答应,合上书册。
“我一个人去也成,宣郎你继续看书,别耽搁了。”金迎说。
“这……”宣润迟疑片刻,说:“还是我陪你去吧。”
金迎皱眉,沉默半晌,沮丧地说:“罢了,我不是很想去了。”
说完,她转身便走,走到书房门前,她越想越气不过,定住脚步,深吸一口气,翻个大白眼,转过身来,瞪着站在案后的宣润。他的脸上表情很是迷茫。看着他这副无辜的模样,金迎心里更加不爽,她重回案前,两手支在案上,伏下身,仰着头,“你为何一直盯着我不放?难道你信了谣传,以为我独自外出,会做对不起你的事?宣润,你不信任我?”
宣润一震,从案后走出来,走到金迎身边。
金迎也站直身体,气冲冲地瞪着他。
哼!他分明就是在监视她,把她当犯人呢?
宣润叹一口气,抓住她的手,“不,阿迎,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否则,也不会到那破庙里栖身,只要你愿意,大可过更好的生活。”
“那你还盯着我?”金迎气恼地问。
“赵东同我说,新婚夫妻待满九日,便可恩爱一辈子。”宣润说。
金迎愣住。
宣润一席话像风似的,吹皱心池中一汪春水。
层层粼粼的水波浮荡着,反复涤荡着心窍间最柔软、最敏感的地方,痒痒的。
周遭的一切都好似静止了。
金迎耳朵里只听得见“砰砰砰”的闷响。
谁的心跳?像是她的,又像是宣润的。
半晌,她才眼神游移着,尴尬而又迟疑地问:
“你……你想与我……一辈子?”
“嗯。”宣润点头,神色格外认真。
“……”金迎一时无言,耳边“砰砰砰”的声音越来越响。
“阿迎,倘若与你九日形影不离,便可……”宣润顿了顿,脸上浮现一抹红晕,“与你恩爱到老,我愿意。”
金迎张了张嘴,没说什么,心中却升起一丝愧疚的情绪。
她算计着他的六年,他想要的却是一辈子。
她没法向他承诺,也没法戳破他的幻想,这六年的时光里,她只能尽她所能的,做一个他喜欢的妻子,仅此而已。
“宣郎,在你眼中,怎样的夫妻算是恩爱的呢?”金迎问。
宣润笑了,眼神渐渐迷离,似乎陷入甜蜜的回忆。
半晌后,他才说:“像我的父亲与母亲那样的……”
他说起父母、说起曾经,眼中熠熠生辉。
金迎终于明白,他为何对穿衣之事如此执着。
不就是穿衣嘛!不是难事。
她给他穿就是!
这一夜,金迎早早睡下。
第二日,她早早醒来,迷迷瞪瞪地爬下床,眯眼瞧见一抹颀长的身影立在那里,扬起一抹慵懒的笑容,晃悠悠撞过去,有气无力地说:“宣郎,我给你穿衣……我给你……给你穿衣……”
她闭着眼睛,在宣润身上胡乱摸一阵,摸到已经扎好的腰带。
“嗯?”她掀开沉重的眼皮,迷茫地仰头看着宣润。
他怎么已经自己穿好衣裳了?
宣润抓住她的手,呼吸愈发沉重,手心的温软,让他难以忽略身体兴起的躁动。
金迎对自己做的坏事毫无察觉,沮丧地叹一口气,抽回手来,转身晃悠回架子床前,大张着胳膊,扑倒,两腿翘起又落下,继续呼呼大睡。
宣润愕然片刻,无奈笑了笑,垂下眼眸,视线落在腰带上。想到金迎的手攀在上面的情形,宣润咽了咽干涩的喉咙,心想,她肯为他努力便已很好。
眼中浮现几许欣慰之色,他笑着抬起头,目光重新落在架子床上。
金迎在床上打个滚,滚到最里边去了。
宣润微微皱眉,抿住薄唇。
久睡也伤身,她这般下去,不好。
他得想个法子帮她改掉贪睡的坏毛病。
*
又是一日降临,繁星隐退,天际放光。
“咯咯咯——”一声高亢的鸡叫声直冲云霄,唤出一个如红柿子一般硕大无比的太阳,一瞬间,金光乍现、霞光漫天,整座别县城都在此刻苏醒,唯有金迎沉在梦里。
“咯咯咯——”鸡叫声再起。
金迎翻个身,皱了皱眉,似有苏醒的迹象,但终究没有醒。
“咯咯咯——”鸡叫声不绝。
金迎猛地睁开眼睛,扑棱坐起来,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大骂:“哪儿来的死鸡!叫个没完没了,花婆,花婆——把鸡赶走,不成,杀了也行!别让它再叫了!”
“咯咯咯——”
鸡叫声愈发清晰,似乎就在房里。
金迎循声看去,花婆抱着一只彩羽公鸡,。战战兢兢地走进来。
“夫人……”
“哪儿来的臭公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