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全拧着眉毛,嘴里念着“怪事,怪事”。
宣润脸色微变,追问他怎么个怪法。
小全沉思片刻,抬起头望着宣润,“夫人积食了。”
宣润:???
小全翻看这医书,点了点头,“没错,就是积食了。”
这事真怪,夫人明明没吃东西,怎么会平白无故地积食?
金迎脸上闪过一抹尴尬之色,轻咳一声,她说:“说你医术不精,你不信,我怎么可能积食呢?”
小全一面翻着医书,一面抓耳挠腮,“是呀,怎么会积食呢?”
金迎心虚地瞥一眼宣润,见他竟然也在看她,目光幽深,似乎洞察了什么,她连忙别开视线,故作镇定,说是觉得疲乏,要歇息了。
宣润笑了笑,领着小全出去。
夜里,宣润在书房处理公务,小全在旁边借光翻看他的医书,神色庄严,两片嘴唇一开一合,无声地说着:“怪事,怪事……”
宣润看他一眼,笑而不语
一觉醒后,金迎积食的症状已经消退,如往常一样贤淑地给宣润穿上衣裳,陪宣润吃早饭,然后送他到院门前,看着他走上去县衙的路,在他回头时,笑着朝他挥一挥手。
完美□□,在线伪装。
确认宣润已经走远,金迎匆匆往寝房走,翻出压箱底的光鲜衣裳,换上,趁着小全、阿穷不注意,偷偷溜出宣家小院,摊开胳膊,仰头迎着炫目的日光走着,一低头,眯眼一看,街头站着一个熟悉人影。
柳云陆负手而立,俊俏的脸上带着笑,白亮的牙齿闪闪发光。
他的笑有种平易近人的亲和力,从他身旁经过的人,都忍不住多看他两眼,连路过的狗都在摇尾巴。
金迎却能从这笑里品出些老狐狸的狡猾。
她挑了挑眉,勾着红唇走过去。
“你还没走?”
“你就这么盼着我走?”柳云陆笑道。
“你留在别县干什么?”金迎嗤笑一声,揶揄道。
“看着你。”柳云陆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
金迎往前继续走。
“我用不着你看着。”
柳云陆跟着走。
“我若在别县好好看着你,何至于那样晚才知道你要成亲的事。”
“我成亲又不是你成亲,早知道、晚知道,对你又有何区别?”金迎无所谓地说。
“早知道,你这亲成不了。”柳云陆说。
金迎停下脚步,转过头。
柳云陆笑着看她。
“走吧,祥云轩。”他说。
金迎哼笑一声,走在前面。
她早料到柳云陆回来,是带着算计的。
老狐狸。
没法,她只能帮着这老狐狸寻找商机,累点就累点吧,谁叫她欠他好几条命呢?
三年多前,她遇庚申倒霉日,马车翻进阴沟里,一家老小差点命丧荒野。
柳云陆碰巧路过,拼死相救,被砸下的车辕伤了右手,那一年,他本来是要去参加科考的,手伤了无缘考试,金迎便帮他做起生意,三年时间,他便从一个小商贩成为了江北商会的会首。
没走两步,金迎便见着不远处停着一辆华贵的马车。
柳云陆做个恭请的手势。
祥云轩本就不远,马车比腿快,没一会儿就停下了。
金迎走下马车,抬头看一眼祥云轩的招牌,心情顿时大好。
祥云轩,是她的销金窟,也是她的欢乐场。
她正要往里走,忽觉背后有些异样,收敛笑容,警觉地转过身看,街上人来人往,一切如常。柳云陆不解地问了一声。
金迎收回视线,摇了摇头,随他走了进去。
傍晚,宣家小院,饭桌上。
先前金迎水漫菜地淹死的菜,吃到今日,终于吃到最后一顿了。
金迎在祥云轩里吃过东西,并不太饿,拿着筷子夹菜,像是在玩儿,专挑嫩的菜心吃,偶尔照顾一下手短的阿穷。宣润看她一眼,便只夹菜叶,将菜心都留给她与阿穷。
阿穷鼓着腮帮子,放下空空的饭碗。
金迎跟着搁下筷子,一抬头便见着宣润正在看她。
他深邃的黑眸里带着几许犹豫、几许探究。
自从成亲以后,他再不曾这般看过她,此刻为何又如此?
金迎的心悬了起来。
宣润抿了抿薄唇,问:“今日,你可有上街去?”
金迎一愣,登时警觉。
瞥一眼一旁小桌上吃着的小全,她想,必是这个盯盯猫出卖了她。
金迎笑一笑,道:“我是出去过,没上街,回去探望了老爹。”
宣润松一口气,如释重负。
他沉思片刻,忽然说:“岳父独自一人,没人照顾,不如,我去将岳父接来同住,免得你与岳父长日分离。”
金迎没忍住,笑出声来,对上宣润惊奇的目光,立马摆手,表示没意见。
宣润有孝心,她不拦着,但她知道老爹的德行,肯来才是怪事。
两日晃眼一过,宣润适逢休沐,同金迎一道前往金家小院。
宣润说起两日前金迎曾来过的事
金瞎子脸上浮现几许迷茫之色。金迎轻咳一声。金瞎子立马会意,连连点头,“对对对,来过,来过……”
宣润扶着他的胳膊,带他往着屋子里走,说起他的来意。
金瞎子听完,感动归感动,却舍不得答应。
“贤婿,小迎嫁给你,是她的福气,也是我金瞎子的福气。你这份心意我领……”
金迎背着手跟在后面,只是笑。
在这条巷子里,老爹风流快活、如鱼得水,怎肯轻易离去?
金瞎子轻咳一声,他自然不肯承认是舍不得他的老妹妹们,只说宣润与金迎新婚,他一个老头子不想去碍事。
碍着何事?
金瞎子抓住宣润的胳膊,暧昧的捏了两下,露出男人都懂的笑。
宣润匆匆瞥一眼金迎,轻咳一声,严肃的脸庞上闪过一丝羞窘。
院子里,阿穷抓着一根树枝追赶小悦,笑得咯咯咯的。
宣润前去阻止、教育,金迎看着,被金瞎子拉到角落里。
耳朵动了动,金瞎子确定离宣润够远,才同女儿说:“前日,你到底去过何处?早与你说收敛些,差点让人瞧出端倪。”
金迎忿忿不平地说:“我在宣家苦熬十日,还不够收敛?老爹你说做个贤妻,我才瞒着他的,还要我如何?我只是嫁人,又不是坐牢,再者,我干的都是正经事,他迟早跟着享福,等他受益之后,难道还能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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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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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瞎子冷哼一声,想了想,缓和些脸色,苦口婆心地说:“小迎,你莫要以为有钱便能使宣县令对你感恩戴德,他不是齐白长那样的老贼,他更看重的是感情,你若伤了他的心,纵然捧上千金,也难使他回心转意。”
金迎为之一震,这话放在别人身上,她或许要怀疑,这世上难道真有人不为唾手可得的富贵生活所动?可说的是宣润,她连怀疑他都觉心虚,像是做了天大的坏事。宣润为国为民的心,别县人尽皆知,任何恶意的揣度放在他身上都是一种冒犯。
金瞎子动了动耳朵,没听着金迎回应,叹一口气,低声说:“小迎,别忘了四年前……”
金迎心一沉,见宣润看过来,呼吸一紧,强自镇定,若无其事地漾起一抹微笑。
回到宣家小院,金迎仍旧记挂着老爹的话,看着宣润对她好,越发觉着心虚。
为了弥补这种心虚,她决定对宣润好一些。
七月,天气仍旧炎热,夜里也不凉快。
宣润在书房看书。
未与金迎成亲前,公务处置不完时,他常常干脆宿在县衙中,免得回家麻烦,自与金迎成亲以后,县衙中人都知宣县令散衙准时,纵然再有公务忙不完,宣润宁可带回家中处置,也不愿轻易错失一家人同桌共进晚餐的美好时光。
书房里比院子里热些。
为让夜晚稍凉的风吹进去,宣润并未关闭房门。
金迎拿着一把小团扇,钻进书房里,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一步一挪到桌案前。
宣润听着动静抬起头。
一对上那烛光中,明灭闪烁的黑眸,金迎心一紧。
“阿迎。”宣润唤一声,笑了。
金迎猛然回神,踢一把交椅在桌案旁,挨着宣润坐下。
见宣润疑惑,她举了举手里的小团扇,娇滴滴地说:“宣郎,我给你扇风。”
宣润一愣,眼中增添几许惊喜之色。
金迎说干就干,殷勤体贴地摇起扇子。
凉丝丝的风带着一股淡淡香气拂送到宣润脸上,很舒服。
宣润笑了笑,继续翻看手中的公文。
不一会儿,凉风渐歇。宣润侧目看去,金迎握着团扇的手无力地搭在桌角。
他抬起头,一看,金迎正歪着头,赖皮地笑呢。
“手酸了?”他问。
金迎只是笑,不说话。
宣润也笑了,说是不觉的热,让她歇着。
金迎高高兴兴放下团扇。宣润继续看公文。金迎看他片刻,正要坦白她有意继续做生意的事,忽听院子外有狗叫声。竟是赵东打着灯笼找上门来。
“宣县令,河边发现一具尸体!”赵东说。
宣润脸色大变,交待金迎早些歇息,便随赵东匆匆而去。
金迎目送着他远去,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黑暗里。
她回到房中,翻来覆去睡不着,一颗心为宣润忽上忽下。
直到破晓之时,宣润终于带着满身疲倦回来。金迎听着响动,一个激灵醒过来,她才睡下不久,没睡熟呢。
宣润在外已经洗漱过,自己动手更衣,动作十分迅速。金迎站在架子床前,薄纱里衣罩着优美的曲线,若隐若现,引人遐想,宣润手上维持着整理袖口的动作,静静看着金迎,不知在想什么,黑眸里似有慌乱之色。
宣润的神态太奇怪。
“宣郎?”金迎轻唤一声,确认自己并非在梦里。
宣润猛然回神,继续整理衣袍,说着:“阿迎,时候还早,你若还想睡,便再睡会儿吧。”
说完,他转身便往房外走。
金迎一惊, 抓起一件外衣披在身上,便追着他跑到院子里。
“宣郎!”她喊。
宣润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金迎走上前,主动抓住他的手,心中生出一种彷徨的、不舍的情绪,仿佛还沉在梦里,需要一个依靠。
“阿迎,最近好好待在家里,莫要出门随便走动,有坏人。”他说,像哄小孩子似的,抽出手掌覆在金迎手上,温柔地揉了揉。
金迎想要说的话,全都哽在喉咙里。
她想说她得出门做生意,又怕这种时候,给宣润添乱,让他担忧,干脆不说了。
宣润走了。
金迎站在院子里,久久出神,晨光乍现,照在她披散开乌黑秀发上,白嫩透着粉的面颊上,艳色的外衣里藕荷色的纱衣在早晨的一缕清风中微微浮荡。
路过宣家小院的狗都看呆了,张着狗嘴流涎。
金迎记挂着宣润,心里忐忑难安,想着前几日已与柳云陆有约,横竖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脑子里尽胡思乱想,干脆出去找些事做,何况,那留在老宅的王婆竟又颠颠地回来了,端着架子,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让人很不愉快。
金迎懒得与这个老怪物纠缠,洗漱更衣,装扮一番,不顾老婆子的叫嚣,撑着一把遮阳伞妖娆而出。王婆气得在院子里跺脚,小全在檐下阴凉处拿着蒲扇扇风,好心劝她歇着,反倒挨一通臭骂,只好撇撇嘴别开脸去。
快到酉时,王婆便守在大门边,探着身子往外望。
花婆走过廊下见着她这副样子,冷哼一声,匆匆步入房中,同刚回来不久的金迎通气。
“夫人,那王婆子恐怕不安好心呐。”
金迎擦着唇上的口脂,嘲弄地笑了笑。
“她能翻出多大的浪来?不过是拦住宣润告我一状。”
“宣县令若是问起来……”
花婆正说着,院子里传来说话声。
金迎听着宣润的声音,魅惑的眼眸一亮,眼角的小痣微颤,搁下手里的帕子,她起身迎到房门外,娇娇地唤一声:“宣郎~”
宣润见着她,紧皱的眉心缓缓舒展,但脸色仍旧比以往严肃。
金迎察言观色,猜想他遇上的案子一定十分棘手。
王婆果然在告状,一双吊梢三角眼斜着看金迎,瘪着的老嘴一开一合,很是刻薄。
宣润得知金迎出去过,匆匆走到檐下,握住她的手,眼中尽是担忧之色,“阿迎,不是与你说过的,最近不要出门,危险。”
金迎委屈听教,末了,瞥一眼院子里的王婆,悄声道:“家里有个那样的,我待着不舒服嘛。”
宣润回头看一眼,思忖片刻,道:“我明日便遣她回去,你安心待在家里,别乱走动。”
金迎点头,“好。”说着挽住宣润的胳膊,“宣郎,你真好。”
宣润也笑了,温柔如水地看着她。
金迎拉着他往房里走,一面走,一面回头,挑衅地刺王婆一眼。
王婆气得捶胸顿足,招惹来小全的一番嘲笑。
房里,宣润随口问起金迎今日去过的地方。
金迎也随口敷衍,说是去的从前常去的首饰铺子。
“可有买什么?”宣润问。
金迎接过他抽下的腰带,摇了摇头。
“只是看看,没有买。”
“为何没买?”
“没有喜欢的。”
“……”
金迎背过身去叠他脱下的外袍。
宣润看着她妖娆纤细的背影,眼里有欣慰也有心疼,他知道,她是在替他省钱,在告县时,她逛首饰铺子那样随意,如今嫁给他,却只能干看一圈、过过眼瘾。
金迎一转过身,便被他拉住手。
“阿迎,嫁给我,委屈你了。”
“不委屈,倒是宣郎你,娶我,后悔么?”
“不后悔,一刻也不曾后悔过。”
金迎微微仰着头与他对视,被他眼眸中的热切与认真动容,不由得心虚,怕她不纯的心思被他察觉,他的眼睛一向很尖的,想着,她主动扑进宣润怀里,藏住差点暴露的情绪。
“可是……你若嫁的不是我,或许,还能过从前的生活。”宣润说着,想起柳云陆,眸中翻江倒海。
金迎抽身,抬起头,认真地说:“从前,你与阿穷都嫌我奢侈,如今,我学你俩节俭起来,你倒又说这些!那首饰铺子的货色,我一样没瞧上,才没花冤枉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