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县令买的。”
金迎张着嘴,傻了一般,半晌,她深吸一口气,仰起头又低下,瞪着那只茫然扭脖的大公鸡,阴恻恻地笑起来。
“花婆,我想吃鸡了。”她说。
花婆一惊,护住大公鸡,侧过身去,“夫人,这鸡吃不得!”
大公鸡扯着嗓子,又是一声:“咯咯咯——”
金迎顿时暴躁,攥着拳头,咆哮道:“花婆!这鸡,我非吃不可!”
花婆用胖乎乎的手按住鸡头,匆匆逼近床边,向金迎倾身,悄声道:“夫人,当心惹恼了宣县令。”
金迎气得一阵笑,扯着的嘴角收拢,她吸气吐气,努力平静。
一只公鸡罢了,她忍!她已经想好与宣润好好过日子,这点小事,她如何忍不得?
嗯?
她绝不会让宣润有理由休妻!
金迎咬牙切齿地想着,到第二日,公鸡再次“咯咯咯——”
“啊——”金迎拳打脚踢地扑腾起来,杀人的心都有了。
宣润还未穿衣,立在床边,笑着看她。
“阿迎,你醒了?”他说。
金迎瞪着他,想杀的那个人就是他。
“醒了,就起来吧。”他又说。
金迎捏着拳头下床,逼到他跟前,仰着头瞪他。
宣润含着一抹浅笑,眼神温柔。
金迎咬了咬牙,取来衣袍给他套上,理也不理,胡乱围上腰带,故意用力往里勒。
勒死你!勒死你!
宣润挺着胸膛缩着腹,咳嗽起来,抓住她的手,“阿迎,够紧的了。”
金迎娇哼一声,松开手,心想,勒死才好!不让她睡觉,跟要她命有何区别?
宣润解开腰带,将衣袍理了理,才重新束上。
他抬眸,看着怨气冲天的金迎,说:“阿迎,早睡早起,对身体有好处。”
“哼!”金迎抱手别开脸去,不肯听他的鬼话。
“虽然早起一两日觉察不出差别,但是长此以往一定会有不同。阿迎,身体健康是大事,医书上说,早睡早起可以延年益寿。”宣润说,语气诚恳。
“若是每日都得受早起的罪,活再久又有何用?”金迎赌气说。
宣润脸色微变。
他牵住金迎的手,金迎要挣开,他用了些力气,没让她如意。
他看着她,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金迎被他看得发慌,撇了撇嘴,微微偏头,躲避他灼热的目光。
“阿迎,我希望你活得久一些,我也希望自己活得久一些。”他说。
金迎一愣,缓缓转过头,直视着他的眼眸。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似有一抹伤痛一闪而过。
“阿迎,我想与你长长久久。”
天人永隔的痛苦,他见母亲经历过。
彼时,他尚且年幼,父亲积劳成疾,永辞人世,母亲一夜之间,好似老了几十岁,后来,身子一日不一日,终于还是追随父亲而去。
想着,宣润眼角泛起点点泪光。
金迎为之动容,收敛怒气,软下声气,说:“好,我知道了,往后,我尽量早起就是。”她说着,别开脸,斜着眼看宣润,看样子像是还在赌气。
宣润欣慰一笑,捏了捏她的手,说:“阿迎,谢谢你。”
金迎撇了撇嘴,倒浑身不自在起来。
不过就是早起,有什么难的?
哼!
午后,金迎昏昏欲睡,听着后院有动静,微微皱眉,缓缓掀开眼皮,便见阿穷兴高采烈地跑进来。小娃娃二话不说,拉起她的手便走,走出房外,穿过走廊,往后院转去。
“娘,你看!”
阿穷张开小手,兴奋地指着不远处。
宣润小院的后院挺大的,宣润先前卖掉三分之二,在答应与金迎成亲后,他便借钱将之买回来,“李家”仁义并未不肯,也并未加价。金迎盘算着,等到宣家生活,将宣家后院的围墙拆掉,将李家院子一并吞进来,多建几间房,多养几个仆人,过无忧无虑的富豪生活。
谁承想,宣润卖掉的那三分之二的后院里,竟然开了菜地,围着鸡圈!
“阿迎,你来了?”宣润停下锄头,抬头看来,笑了。
阿穷牵着金迎走过去,喊一声“爹爹”,拿起地上的小锄头,哼哧哼哧地开始挖土,挖得不亦乐乎。
“阿迎,往后,你在家里照料这菜地,浇一浇水、施一施肥……”宣润说着,见金迎听着“施肥”二字,顿时露出嫌恶的表情,又说:“你若是嫌脏,只管浇水便是,我来施肥。”
“小全呢?王婆呢?”金迎问。
“老宅翻新,人手不足,九姑奶奶将人喊去了。”宣润说。
金迎咬着牙,攥着拳,这位九姑奶奶真是会折腾人。
她嫁的好歹是个堂堂的县令爷,还没过上风光的官夫人生活呢,便要开始种地养鸡了?
荒唐!离谱!可笑!
金迎瞪着绿油油的菜地,忽而勾唇,邪恶一笑。
“好,宣郎,你先去歇着吧,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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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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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润满眼欣慰,温柔地说:“这两日,我来便可。”
他还未回衙门办事,浇水施肥的事,不必辛苦阿迎。
金迎当他是不放心她的技术,娇哼一声,抱手站在一旁,听他说给菜地浇水的注意事项,时不时扇一扇耳边掠过的小飞虫,很不耐烦又得装出受教的模样。
白亮的日光下,菜地绿油油的,每片菜叶都反射着刺眼的光芒。
金迎看着宣润开合的嘴唇,感觉像是听人念经,努力维持好态度。
她越听越烦,越烦越恨眼前这块菜地,恨到想上去一脚接一脚,把这些菜全给踩烂。
半下午的时候,宣润回到书房里静静地看书,阿穷在寝房里呼噜噜地睡大觉。
金迎带上小草帽来到后院的菜地。花婆摇晃着肥胖的身后,提一只满满当当的水桶跟在后面。到了菜地前,花婆气喘吁吁地放下水桶。
金迎回身拿起捅中的木瓢,舀水,便要向菜地里泼去。
花婆抓住她的手,满头大汗地说:“夫人,我来吧。”
金迎抽回手,“我来!”
说着,她便将木瓢一扬,水帘在空中扑出扇形,闪着耀眼的晶莹光芒,洒落在菜地里,打得菜叶哗哗作响。
花婆一哆嗦,眼中显出惊恐之色。
金迎残忍一笑,一瓢接着一瓢地泼洒,一桶泼完又接一桶,将原本好好的菜地泼得水汪汪的。
花婆撑在木桶提手上,累得直不起腰。
金迎扔掉水瓢,娇哼一声,叉着腰,满心痛快地肆意笑着。
菜死了,她便不必再种菜了。
目光流转间,她不经意看到不远处的鸡圈,茅草盖着的顶下是一片阴凉,小母鸡在走来走去,咯咯地叫着。
花婆唤一声“夫人”,对金迎摇头,眼里泛着泪花。
金迎抱手冷笑一声,“去!抓只鸡来。”
花婆:……
*
等到宣润听着不寻常的动静来到后院查看情况时,已经晚了。
蔬菜蔫哒哒地躺在水汪汪的泥地里,小母鸡不在鸡圈里,在各处飞檐走壁。一只陌生的灰毛小狗正撒着腿欢快地撵鸡,追上了便一张狗嘴,咬一嘴鸡毛,没有一只小母鸡完好无损,最惨的一只屁股都秃了。
宣润眼神一瞬锐利,上前,一下逮住那只灰毛狗,无情地将其扔出墙外。
灰毛狗落地,矫捷地爬起来,对着围墙一阵狂吠,想必骂得极为难听。
狗没了,危险解除。小母鸡们雨点似的落在地上,精疲力竭地瘫倒在地。
宣润走过去,一只一只抓起来,扔进鸡圈里。
扫一眼菜地里的惨状,他叹一口气,走回前院,才走到寝房门前,便听着房中传出的细细声音——金迎正悠哉欢快地哼着小曲。
宣润沉下呼吸,捏了捏拳头,没进房里,径直去了书房,在桌案后坐下。
晚饭,花婆做的,用的被金迎浇死的菜。
金迎扒拉两口,没胃口,便不吃了。
阿穷倒是吃得很香。
宣润瞥她一眼,静静吃着。
金迎打量着他,想他一定已见着后院的惨状,想他为何不生气?
他最好是生气,气得不顾“相守九日,恩爱一生”的说法。
连着六七日吃粗茶淡饭,无聊地困在家中,金迎快要疯了。
她想念祥云轩的美食,想念伶人婉转的歌喉,想念艺伎动人的腔调。
总之,她再不出去快活,她就要死了!
饭后,宣润闷声不吭地去了书房,像是在生气,又不像真的生气。
金迎摸不着头脑,气呼呼地回到寝房。
阿穷缠着花婆问东问西,问出金迎今日干的“坏事”,幽幽叹一口气。
娘啊,你可真不让人省心。
想着,他从花婆怀中钻出来,摇摇晃晃地到了书房。
阿穷:“爹爹~你别怪娘做得不好。”
宣润:“……”
阿穷:“娘从前没做过粗活,种菜、养鸡都没做过。这一回,娘虽然没能做好,但因为答应过爹爹,也没有假手于人。”
宣润:“……”
阿穷将头蹭在宣润怀中,“爹爹,你别生气了,好不好?阿公说过,娘以前一点也不穷,是捡着我之后才穷的,但娘从来没有丢下我,一直很努力、很努力地做个好娘亲……娘自从有了我,过得好苦、好苦,所以我想捡个爹爹,帮着娘,让娘别那么辛苦……”
宣润沉默片刻,叹一口气,摸了摸阿穷的小脑袋。
阿迎本来不愿做那些事的,为他愿意尝试,即使没做太好,也算尽心尽力了。
他不该强人所难,更不该怪她。
她虽然不会种菜、养鸡,厨艺倒是很不错的。
宣润想着,笑了。
金迎清晨醒来,不见宣润的身影。
他一夜没回房里?生气了?
金迎心头一紧,等到花婆进来,问起宣润的去向。
花婆笑道:“宣县令在院子里陪阿穷玩儿呢。”
金迎松一口气,又不禁疑惑,他果真一点不生气?
洗漱更衣,金迎走出房外,宣润听着动静看来,静立在院子里。
早晨金色的日光里,他明俊的脸庞不见严肃之色,还带着一抹浅淡的笑意。
金迎只觉心突然砰砰跳起来,不由自主地跳起来。
她缓缓走过去,唤一声:‘宣郎。’
宣润唇角微扬,笑意加深。
他果然没有半点怨气。
金迎暗自惊异,心跳得更快了些,回想昨日气头上做的那些事,一桩桩一件件好像都太过分了些……他待她的态度如此好,往后再有别的要求,她就成全一下他好了。
“阿迎,你厨艺很好,今日,我想吃你做的饭菜。”宣润说。
“啊?”金迎愣住。
“可以么?”宣润问。
金迎猛然醒神,一口答应,“可以!当然可以!”
她干笑两声,看来,上次装伤送饭菜上县衙,宣润只怀疑了她的伤,没有怀疑她的手艺。昨日的事情已经过分了,今日说什么也不能再穿帮了!金迎想着,像个勇士一般,在阿穷与花婆惨烈的目光下进入厨房。
花婆想要进去帮忙,也被她轰了出来。
“去去去,别碍事!”
金迎十分自信,她的厨艺虽然比不得祥云轩的大厨,凭着穿越前的记忆,一点简简单单的家常菜还是能对付的。
亲手做一顿饭菜给宣润吃,也算她为昨日的事赔罪了。
很快,金迎便意识到,有些事靠自信没法搞定,比如柴火灶。
顾着灶膛里的,便顾不着锅里的,顾着锅里的,又顾不着灶膛里的。
她手忙脚乱地往灶膛里添柴火,奔回大锅前抡起胳膊翻炒。
“嚯哈!”
灶膛里噼啪炸出一道火光。
金迎举着锅铲,飞箭一般射出灶房外。
宣润闻声冲来,将她拽到身后,往灶房里一看,迸射出的火星子引燃了柴火堆。他眼疾手快,舀水,泼去,“滋”一声,火灭了,灶膛前漆黑一片,还冒着一股股热气。
金迎仍旧举着锅铲,心有余悸地挪进来。
柴火灶太吓人了。
宣润扔掉水瓢,转过身来,关切地望着她,“阿迎,你没事吧?”
金迎茫然地摇了摇头,想起锅中的菜,急急往灶台旁冲。
宣润一把将她拉回来,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打量她一遍,确认她毫发无损,才松一口气,从她手中接过锅铲,说:“你去外面等着。”
金迎愣愣地看着他,没在他脸上看到一丝责怪,不禁感动。
她想好要做一顿饭赔罪的,饭还没做好呢。
“我、我是真的会做饭的!”她倔强地说着,不愿承认自己曾撒过谎,她此刻忽然觉得,对宣润撒谎是一件很有负罪感的事。
宣润笑了笑,“我想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金迎惊讶地长大眼眸,“你会做饭?”
宣润走到灶膛前,用火钳掏了掏火,略有些生疏地炒起菜来。
金迎在一旁看着,不由得惊叹,好奇地问:“不是说君子远庖厨么?”
他可是伯阳侯府的宣小郎君呀,锦衣玉食长大的公子哥,竟然还会做饭!这实在有点魔幻。
宣润将炒好的菜盛在盘子里,说:“远庖厨的不一定是君子,君子也不一定得远庖厨,这世上,太多的规矩毫无道理。”
金迎跟在他身边,跟着他将菜端去堂中。
花婆则进厨房收拾起来。
桌上,宣润、阿穷静静地吃着饭菜,金迎抿一口粥,心中万分纠结。
她到底要不要向宣润坦白?
她都已经差点把厨房烧了,不说,他也该知道了吧?
尴尬,她不说好像还在继续骗他似的,良心不安呐。
纠结许久,金迎轻咳一声,搁下碗筷,斟酌着说:“宣郎,其实我……”
宣润抬起头看过来,金迎一下紧张起来,闷声打个嗝,干笑两声,“我的厨艺其实并不如你以为的那么好?
宣润点了点头,面上表情如常,继续低头吃饭。
金迎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不知他到底生没生气。
等到宣润吃完饭,搁下碗筷起身,她也立马起身,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嘶,他应该没生气吧?眉头没皱,嘴唇没抿,眼里也是一片平静……
“阿迎。”他唤一声。
金迎答应着,笑呵呵地走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