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希望,往后,你莫要再瞒我任何事。”宣润说。
“嗯?”
“你我是夫妻,应当坦诚相待的。”
“嗯。”金迎点头,垂下眼眸敛去心虚之色。
她知道,宣润是个不错的人,但有些事她不能说,比如她极为特殊的命格。那是她不可轻易示人的软肋。
金迎深吸一口气,抬起头,见宣润正对她笑着,眼神温柔如水、澄澈如鉴,似能照出她的虚伪与谎言,她心头一颤,强自镇定地回以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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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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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升月落,终于到了第九日。
金迎想着即将解放的日子,心中无比激动。
不巧,县衙传来不好的消息,说是又有少女离奇失踪!
宣润怎能坐得住?立即便要去查案子。金迎自然不拦他,他早走一日,她早解脱一日。
可这都已是第九日了,临到头来,宣润不愿“相守九日,恩爱一生”的坚持落空。
金迎瞧出他的心思,心里喜滋滋的,半笑着叹一口气,决定成全他的坚持,说是想要随他一并去查案也好透透气。
宣润不免犹豫。
金迎笑问:“宣郎,赵吏说的是不是假话?”
宣润眼中显出一抹光彩。
金迎又说:“万一是真的呢?今日已是第九日,宣润舍得与我分开么?”
宣润舍不得,十分感动地答应下来。
金迎跟着宣润走上街,魏长明已经带着官差等在街口。
案情当前,魏长明见了金迎只是皱了皱眉头,没有多说什么。
一行人往安济坊去,金迎才知,失踪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蒋红花与盘大牛的女儿盘盈盈。
远远的,金迎便瞧见安济坊门前很热闹。
一大群聚集着,嘈杂的议论声中,间或传出一两声惨叫。
宣润脸色一变,带着人冲上去,拨开人群。
蒋红花坐在地上,蓬头垢面、泣不成声,盘大牛揪住她的头发,一个巴掌接一个巴掌地扇她。
她无力还手,又或许心如死灰,不愿还手。
见着宣润之时,她忽然活过来,挣脱盘大牛,扑跪在宣润面前,一面磕头一面求着宣润一定将她的女儿盘盈盈找回来。魏长明指使官差将阿巴阿巴乱叫的哑巴盘大牛给拘了。宣润扶起蒋红花,劝慰几句,待她平复情绪,便问起盘盈盈的近况。蒋红花与盘大牛离婚后,便离开了盘家,盘盈盈跟着盘大牛生活,时不时回到安济坊来看母亲,女儿家的心里话也只对母亲讲。
蒋红花用沾满灰尘的手抹去脸上的眼泪,仔细回忆这些日子与女儿的谈话。
宣润一一记下,让她先回安济坊等着,便带着官差与金迎一同去找盘盈盈的闺中密友何红儿了解情况。
“盈盈十日前曾来见过我,那时,她一直哭,一直哭,可我问她为何哭?她却只是摇头,不肯吐露真言,只是一直嘀咕着一句话……”何红儿迟疑地说。
“什么话?”魏长明追问。
“错了,错了。”何红儿说。
“什么错了?”魏长明又问。
何红儿说:“不知,我问她,是不是马宗对不起她?她摇头。”
马宗是盘盈盈的未婚夫。
一个待嫁的姑娘,该是欢欣雀跃的,除非她要嫁的人并非她所爱。
金迎想着,问:“盘盈盈与那马宗关系如何?”
何红儿想也没想,便说:“很好,盈盈喜欢马宗,真心的。”
金迎又问:“马宗呢?”
何红儿还是想也没想,说:“马宗也喜欢盈盈,好几次向我打听盈盈的喜好,托我给盈盈送礼呢。”
既然两人相爱,马宗又并未做不对的事,盘盈盈没道理在成亲前夕那般伤心呀。
何红儿说,“是啊,我也觉得反常,可那日之后,盈盈再也没来找过我。”
魏长明问:“你可有再去找过她?”
何红儿脸色突然有些不自然,摇了摇头。
金迎眯起微翘的眼尾,审视着何红儿细微的变化。
从何红儿家出来,宣润紧皱着眉头,金迎也在思索。
魏长明回头看一眼,叹口气。
他们没能从何红儿口中得到任何有用的消息。
“宣县令,那人便是蒋红花提到的鱼贩子。”
蒋红花说盘盈盈三日前,曾在街上与鱼贩子发生口角,与她抱怨过鱼贩子缺斤少两,鱼贩子放下狠话,迟早要收拾盘盈盈。
宣润点头,朝路边大声吆喝着的鱼贩子走去。
鱼贩子一身污遭,手上沾着着鱼鳞,脸上还有血迹,见着宣润带人来,登时一惊,将手在身后擦了擦,勾着身子迎上前。
金迎闻着鱼腥味,屏住呼吸,退后一步,在一旁看着宣润、魏长明与鱼贩子交涉。
鱼贩子提起盘盈盈,仍旧一脸怨气,但一得知盘盈盈失踪,他立马又露出很惊恐的表情。
魏长明质问他是否害了盘盈盈,他吓得瞪大眼睛,“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一连磕了三个响头,嘴里连声叫着冤枉。
金迎眯眼看着,比起这鱼贩子,何红儿的嫌疑也许更大。
宣润似乎也已看出来鱼贩子并非害盘盈盈失踪之人,叫住了还想继续逼问的魏长明。
“宣县令,何红儿与鱼贩子都已问过,一点线索也没有,接下来该如何?”
宣润思忖片刻,看一眼天,天色已经昏沉,再看一眼金迎,正弯着腰捶腿呢。
“今日就此作罢,让人盯着何红儿。”宣润说。
“嗯?为何如此?何红儿有问题?”魏长明问。
“魏县尉这都看不出来么?”金迎直起腰,挑衅地说。
魏长明顿时横眉立目。
金迎挽住宣润的胳膊,“你听命就是,别的,不必多问,多动动脑子。”
说罢,她便挽着宣润而去,没回头看,也知魏长明正如何凶恶地瞪着她。
回到宣家小院,金迎也觉心里压了块石头似的,沉重无比,两年来,别县已发生多起少女失踪案,到最后,被发现的少女都已身亡。这一回,盘盈盈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宣润连晚饭都没吃,闷头进了书房,再也没出来过。
金迎为他担心,泡了一杯栀子花茶,送去书房里。
宣润正在仔细地看别县的地图、地志,试图从中寻找出蛛丝马迹。
金迎将茶杯放在桌上,虽然动作很轻,也难免发出些许声响,竟一点没有惊动他。
他拧着眉头,十分专注,明俊的面容上尽是严肃之色,仿佛此间事物都已被他摒弃在外,他的神魂都已倾注在那张地图上。
金迎看得很是揪心,心想,倘若不是四年前那件事,他好好待在京城,做他伯阳侯炙手可热的宣小郎君,何必来别县这种穷僻的小县做县令,日日苦愁于这些诡谲无头的案子?
越想越心虚,金迎小声道:“宣郎,夜深了。”
宣润终于抬起头,似乎才发现她来,略有几分诧异,看一眼窗边,窗外天色漆黑如墨。
他说:“阿迎,你先歇息吧。”
说完,他又埋头仔细看起来。
金迎轻叹一声,无奈地悄声退出书房,回到寝房睡了。
第二日,金迎醒来,天已经蒙蒙亮。
她看一眼地上,便知宣润一夜未曾回房,寻去书房一看,宣润趴在桌案上睡着了。
金迎轻手轻脚地走过,站在桌案旁,歪头打量宣润的睡颜。
他明俊的脸庞很是悦目,睡着的时候,没有那种不容侵犯的严肃,反倒有种让人心痒痒的可爱。
金迎探出食指,想要戳一戳他的脸。
宣润长长的睫毛微颤,缓缓睁开迷蒙的眼睛。
金迎一下曲回手指,有点心虚地问:“你醒了?”
宣润坐直身子,揉了揉脖子,抬眸看着她,满眼都是红血丝。
金迎看得不忍心,掺着他的胳膊,将他从椅子上拽起来,推他的肩膀,“去,回房里好好睡一觉,休息休息,查案子也不能不眠不休呀。”
宣润定住脚步。金迎推不动他。他转过身,握住金迎的手,“案子不等人,早一点找到凶手,也许还能将盘盈盈救回来,也能避免别的女子再遭残害。”
宣润执意去查案,金迎劝不动他,只好作罢。
今日已是第十日,金迎不必再跟随前往。
昨日奔波一日,宣润心疼她跟随受苦,叮嘱她在家中好好歇息,便匆匆而去。
金迎回到房中躺着,腿上有些酸疼,昨日走的路实在太多。
花婆去做午饭,阿穷懂事,来给她揉腿。
午饭上桌,金迎看一眼,一点胃口都没有。
一连九日,她都吃得格外简单,今天,她是一口也吃不下的,阿穷倒是吃得很香,一点也不挑食。
金迎搁下碗筷,正打算趁宣润不在带阿穷上街去吃点好的,便听着院中有动静,抬头一看,本该在县衙的宣润竟然回来了。
得知他还并未吃饭,花婆连忙摆上碗筷。金迎不得不陪着一起吃,扒拉着碗里的饭,却没真的往嘴里送几口。
宣润抬起头,看一眼她的碗里,关切地问:“阿迎,你不舒服?怎么不吃呢?”
金迎勉强挤出一点笑,摇了摇头。
她胃口好得很,肚子咕咕叫,但这些清粥小菜,她实在是吃得厌烦了,她要留着肚子吃大餐!
想着,她朝一旁立着的花婆递去眼神。
花婆先是一愣,然后心领神会,点了点头,匆匆去街上给金迎弄吃的。
金迎九日没吃一顿“饱饭”,想着即将送到嘴边的美食,快要流口水了。
她忽然想起突然回来的宣润,不知他还离不离开,他若不走,她偷偷吃东西么?好像不太道德,分给他吃么?她还演着无力更生,靠丈夫养活的小妇人角色呢,大鱼大肉地吃着,好像也不太对。
于是,她试探地问宣润为何中午回来。
宣润吃完饭了,放下碗筷,说:“县衙已查到前几日有牙商来到别县,盘盈盈失踪后不久,牙商便出城而去,也许那盘盈盈是被牙商拐走的。”
金迎闻言心悬起来,转念一想,又觉这也许是不幸中的万幸,倘若盘盈盈果是是被牙商拐走的,活命的几率便高出许多。
宣润继续说:“牙商出城时已受过盘查,人数对得上‘过所’文书……”
金迎轻挑眉梢,看着宣润有些局促的表情,忽然想到什么,笑了。
宣润轻咳一声,神色古怪地说:“牙商进出人口没变,兴许是在城中进行过交易。”
简而言之,牙商将带进城中的人秘密卖掉,然后拐带一个新的带走,一进一出,人数虽然没变,钱却是已经赚到了。
金迎已想到这一茬。
宣润的神色更古怪了些,耳尖也已渐渐红了,“别县中最容易达成这桩交易的地方是……”
他将话含在嘴里,迟迟未说出来,似乎很难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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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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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迎笑一笑,道:“妓院。”
宣润脸上闪过一丝诧异。
对上金迎打趣的眼神,他急忙解释,“阿迎,我向你保证,我只是去查案,绝对不做任何坏事。”
金迎忍俊不禁,“你回来,就为与我说这个?”
宣润咽了咽喉咙,难为情地看向别处,解释说:“阿迎,你是我的妻子。这种事,我先与你说清楚,以免你误会。”
他说得极为认真,极为真心。
金迎不禁动容,渐渐收起笑,拉住他的手,说:“宣郎,我信你,你去吧。”
宣润转头看着她,舒出一口气,露出一抹笑容,“阿迎,你真好。”
金迎被她看得心虚,松开手,催着他快些去。
宣润点头,就要离去,阿穷冲出来一把抱住他的腿,“爹爹,别去,危险。”
小娃娃抽抽搭搭地哭起来,“爹爹被卖了,阿穷就没有爹爹了,呜呜呜……”
他听说牙商买卖人口,怕宣润也遭毒手。
金迎失笑,掰开他的小手,将他抱进怀里,倚在门边,对宣润说:“宣郎,你可要保重,千万别被人骗去卖了,阿穷可不是随便认的爹,舍不得呢。”
宣润笑了,上前,张开双臂将母子二人拥入怀中。
“等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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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午,金迎嘴里没歇过,吃吃吃,吃得饱饱的,打个饱嗝。
院子里传来动静,想必是宣润回来了,金迎噌地一下从席簟上坐起,招呼胖婆快些收拾,掏出手帕擦擦嘴上的油,带着“贤妻”的微笑迎出门外。
回来的不只宣润,还有前不久去老宅“出差”的小全。
宣润手里提着一包东西,笑着走到檐下。
金迎垂下眼眸,一看,认出那个熟悉的“酥”字。
“你爱吃的。”宣润说着,举起手里的酥饼。
金迎抿着红唇,闷声打个饱嗝,干笑两声,道:“谢谢,宣郎。”
宣润笑了,招呼一睡一下午,这才揉着眼睛醒来的阿穷吃饼。
阿穷一下子清醒,惊喜地扑过来,拿了一个酥饼吃着。
在宣润热切的目光下,金迎也拿起一个,敷衍吃了两口,便放下了。
她的肚子实在太撑了。
对上宣润探究的眼神,金迎怕他多问,连忙问起案情。
宣润的脸色一瞬凝重下来。
妓院里果然有个新收的小娘子。
盘盈盈十有八九是被牙商给拐走了。
宣润已写下文书,命人快马加鞭送去州府,全州通缉那伙牙商。
金迎叹一口气,想着蒋红花为女儿的事恐怕已无心在安济坊做事。
虽然,她的坊长之责在与宣润成亲之前已经交接出去,安济坊里的事,她却不能不管不问,那些孩子可都是她曾真心对待过的。
金迎想着安济坊的事,胃里又满满当当的,晚饭也没吃几口。
宣润见状十分担忧,说要去请大夫来看看。
金迎一惊,连忙拉着他,心虚地说:“别浪费那个钱。”
正说着,小圈抓着他常看的那本医书突然跳出来,自告奋勇地要为金迎把脉。
他是会点医理的,照他的话说,他家郎君乃是进士及第、书判拔萃的厉害人物,他也绝不能够是个文盲,他虽然是个仆人,却不只有一身蛮力,也识字、也读书,为给主人省钱,连医理都学了,普通的小疾,他摸准了脉,去药房里抓几味药吃下,包能药到病除。
金迎半信半疑,看着他一面把脉,一面翻看医书。
“小全,你不用逞强,不会,我也不笑你。”她善解人意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