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叔,九叔……”他转身往正房走去,“是不是你将我的驱妖符给拿走了?”
让他傻眼的是,张九不见了人影。
方旗别提有多懊恼了,人没看住,这事要让主子知道了,可如何是好?
是日正午时分,一辆双驾马车缓缓向张家村驶来。方旗打眼一瞧去,便认出拉车马的其中的一匹枣红色高头大马正是自家主子的坐骑。不过,令他意外的是,前头赶车的车夫竟是自家主子。
见此情景,方旗不由得鼻头发酸,自家主子何时屈尊降贵到给人当车夫的地步?定是那关外来的鲁女子,不通礼仪,不懂礼教,蛮横粗俗,欺负自家主子!
等马车停下,方旗又是愤怒又是替自家主子委屈,而那鲁女子,竟还好意思躺在马车里睡大觉,简直不要太过份了!
待看清楚司月身上盖着自家主子的斗篷,方旗目光闪了闪,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主子还未娶妻,身边也无通房妾室。莫非,主子是瞧上这鲁女子了?可这鲁女子纵使再投一百次胎,又哪里配得上主子?这般粗俗毫无礼数的女子,纵是想要待在主子身边当个玩物之流也不够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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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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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主子的事情,也轮不着他一个下人置喙。
正胡思乱想间,忽听得沈遇问:“你这边可还好?”
“回主子的话,好着呢。我瞧着村里的村民们都在慢慢恢复元气了。”又想起九叔的事,“对了,主子,九叔好像不见了。”
沈遇闻言,眉头微蹙:“怎么回事?”
“我昨晚稍稍提及傅家的事,九叔他反应好大。瞅着似乎是回忆起什么,只可惜我再问下去,他却啥也没说了。我原打算着,今日一早再试探着问他。谁知道早上一觉醒来,就发现他不见了。我将整个院子、屋舍都寻了一遍,也跟村里人打听过了,都说没见过九叔的人影。还有,我那匹养在牲口棚里的马也不知所踪。我估摸着,那马是被九叔骑走了。现下,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不好!”沈遇越听下去眉头皱得越深,内心深处忽然产生一个猜测,昨天司月施行“寻因问果”术时,张九可能已经清醒过来了,只不过怕被他们发觉,一直在装睡。他这般蛰伏,只有一个可能——他已经做好寻仇的打算。只不过,这些年来的酗酒,早就将他的身子掏空了,只有出奇不意,才有可能完成他的复仇。
方旗不明所以:“主子,你是不是已经猜到九叔去了哪里?”
“他大概是骑马追去朔方村了,我得赶过去。”沈遇跑出庙外,解下栓马的缰绳。
方旗追出去:“可外头有妖啊,主子身份尊贵,何必出去冒这个险?再说了,那司姑娘不是懂得那什么‘寻因问果’术法,请她帮忙施一次术法,主子要打听的那件旧事,不就一清二楚了吗?”
“不行!”沈遇道,“寻因问果术看似简单,实则受天地法则所限制,昨天的施法之所以能成功,是因为整件事情恰好处在因果之内。”
方旗愣了愣,主子怎么那么清楚这些玄之又玄的事?
“那……那不如将司姑娘唤醒,让她陪主子一起去,路上也好保护主子。”方旗退而求其次。
大概是他的话提醒了沈遇,只见他转身回了庙中,司月正躺在茅草铺就的床上沉睡。
“我去唤醒司姑娘。”方旗道。
“不必。”沈遇拦住方旗,双手结印,灵气幻化的金色符纹立时便悄无声息打入司月体内。
主子何时学会的这高深术法?方旗傻眼了。
“方旗。”沈遇道。
“主、主子有何吩咐?”方旗还有些没回过神来。
“你留在这庙里,守到司姑娘醒来。”
“是,主子!”
交待好事情,沈遇一个人打马往朔方村的方向奔去,而村里的罗氏母女听到司月一行人回村的动静,忙出了家门,前往村口祭庙处寻司月打探消息。
方旗守着庙门,远远的就见到了罗氏母女。
“方旗小哥,听说你家公子和司姑娘回来了?”罗氏母女三步并作两步急急奔来,“他们人呢?”
母女俩急着要见人打听事情,方旗尽忠职守地守在庙门口,不让她俩进去。
如此一来,三人之间不免产生些争执。
这一吵,便将司月给吵醒了。她昨晚小憩了半夜,从朔方村回来,又躺在马车上睡了一觉。她人年轻,本来应该恢复得很快的,之所以身子虚,完全是道灵消耗过度的缘故。如今她借着庙中的聚灵阵,体内的道灵稍微得到点补充,身子总算没有那么虚了。
听到吵闹声,她睁开眼,问道:“外面是谁在吵?”
“是我们。”罗氏母女趁着方旗不防备,抢进庙中来。罗氏上前两步:“小仙姑,我看村里那雾没了,我和春桃的身体也好转了许多,是不是村里从此便太平了?”
司月轻轻颔首:“没错。”
“那时哥和慈姑他们怎么没跟你们一起回来?”春桃抢过罗氏的话头,面色满是担忧惶恐。
司月揉揉脑门:“慈姑他们好不容易回趟娘家,娘家人留他们多住一晚。你们要想见他们,我估摸着还要等到明日下响才行。”
罗氏可不管那两人如何,她还打算等丈夫回来,商量着退掉女儿这门亲事。便问:“既然村里的事已了,我想请问一下小仙姑何时去城里接我丈夫回来?”
事情一桩接一桩的,司月都把这事给忘了。细细思量,她接这笔交易时没料到事情竟如此棘手,银子收得有点亏。不过,事前既然定了价,断没有中途涨价的道理。
“你们放心吧。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我既收了你们的银两,断然没有中途毁约的道理。我这就出发,将村长平安地从城里接回。”
“那就麻烦你了。”罗氏自是感激不尽。
可方旗此时却跳出来阻拦:“不行!司姑娘你不能走。”
司月诧异:“为何?”
方旗期期艾艾地说不出个所以然。
司月摸了摸披在身上的那件斗篷,质地轻薄却极为暖和,显然价值不扉。
“我知道了。”她将斗篷脱下来,“这般贵重的斗篷,你是怕我顺手拐走不肯归还是吧。喏,给你,请帮我交还你家公子,顺便跟他说声谢谢。”
“不不不。”方旗急道,“是我家公子命我守着你的。你若是离开,岂不是我的失职?”
司月纳闷:“无缘无故的,沈公子为何如此?”
主子看上你了呗!这是方旗心里的猜测,奈何主子没发话前他是万万不能说出口的。
“总之,我们公子对你好,这是你的福气。”方旗倨傲道,“你若跟了我们公子,日后定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若是换个女子,定然明白方旗的这一番暗示。然则司月却以为昨晚在对战中,自己展露了实力,以致沈遇生出怜才招揽之心。她笑道:“什么好处不好处的,不必啦。我天生不喜被束缚,不可能接受任何人的招揽的。此事休要再提!”
话虽如此,但自己的实力被人看中,心内也是窃喜不已的。那公子还是挺有眼光的,不错不错。
玉雀城城门口的两边城墙旁围着一堆人,司月骑在马上远远地就看到密密麻麻一颗颗乌央乌央的黑脑袋。
原来是夔王见外头妖物除之不尽,便在楚州地界各处张贴召募令,召集天下能人异士斩除妖邪。
两边城墙上张贴的便是榜文了,榜文言道:天下妖物横行,国将大乱。夔王欲征选一批善玄术者为民除害,定放今年三月十五起选拔,不问文采,不论出身,自信有能力斩除妖魔者,可前往城中衙门侧堂处登记,落实者皆予以优厚报酬。其中脱颖而出者,亦可授以官爵……
司月也不忙着进城找人,下了马钻进人群,挤到前面去瞧那榜文,看到“优厚报酬”这句,双眼亮晶晶的。她虽不贪慕权势,但黄白二物却是她的至爱啊。可惜了,她不喜欢受人束缚,自然也就赚取不了这优厚报酬了。
“司姑娘,你这一走,可知道你错过了什么?你可知道,我们公子是什么人物?你切莫冲动行事,否则将来必会后悔莫及,悔不当初!”
回想起离开张家村时方旗对她撂下的狠言,司月忍不住微微一笑。
“切!”她低声嘟哝,“我连夔王的招揽都不放在眼里,你们公子地位再高,还能比得过夔王?还说我会后悔莫及,这人真是可笑至极!”
“这世上真有能斩妖除魔的异士么?”人群中忽有百姓发言,司月回了神,凝神细听了一耳朵。
“怎么没有?城中富商崔伍德的掌上明珠崔小姐,就是其中一位。前些日子崔伍德到关外去贩茶,道遇妖物,如果不是靠他女儿,铁定回不来啰!”
“崔小姐?怎么竟是位女子!我们中原,多少大好男儿,难道竟要靠一个小女子护佑吗?”
“谁说不是呢,这鬼世道,女子也能独当一面了,真是乱了套了!”
瞧完稀奇,在百姓们纷纷攘攘的议论声之中,司月钻出人群,牵着马慢慢悠悠地进了城。
前方路口处,一位身着黄衫翠裙的少女策马奔驰而来。
那少女容貌甚佳,表神肆意张扬。也不顾街上人头攒动,只管着扬鞭纵马,不时有百姓商贩都被撞得人仰马翻。
“好嚣张的女子!”司月慌忙避让开。
“谁叫她是城中富商崔老板的掌上明珠呢,人家就是有这个嚣张的本事!”旁边一民妇叹道。
司月若有所思问道:“莫非她就是那位有着斩妖除魔之能的崔小姐?”
“可不就是她么!原先这位崔小姐行事还收敛个几分,如今人家能耐显出来了,倒越发地肆无忌禅起来了。”那民妇满面愁容,“今时不比以往,日后似这般嚣张的能人异士恐怕将会层出不穷,咱们老百姓的好日子是要到头了。”
乱世将至,各人只能自寻去路了。
司月谢过民妇,很快就找到寄宿在客栈中的张林,简略地跟他说明情况。张林听说村里妻女都好,总算是放下一颗忐忑不安的心。他收拾好自己的包裹,牵着牛车跟在司月后头走。
这一路极为顺利,两人赶在日昳时分回到张家村。
只是还没走到村口,便听闻前头传过来的阵阵凄凉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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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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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又出了什么事了?”司月皱皱眉头。
她骑着马,张林在后头赶着牛车,牛车上放置的全是给女儿采买的嫁妆。他一路赶着牛车,一路长吁短叹的。早知道当初就给银子,让这姑娘送他回村了。这在城里多待了几天花不了少银子不说,妻子那边还多付了银子。想要省银子,最后也没省到。这都叫啥事啊?
正唉声叹气着,忽听见前方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泣声,听声音倒像是他女儿春桃的。
莫不是出了啥事?张林急坏了,丢了牛车就往前奔去。
拐个弯,就见到村民们挤作一堆,围着中间的牛车,哭声就是从那人堆里传出来的。
“真是作孽哟,年纪轻轻的,怎么就……”
“啧啧,白发人送黑发人,这让她往后可怎么活?”
村民的议论让张林又是疑窦丛生又是提心吊胆的,好不容易挤进人群,见到马车上的春桃好好的,心立马安下一半。
“春、春丫,你这是怎么了?”张林扑过去,春桃脸上、衣衫处血迹斑斑,他不由得失声道,“春丫,你受伤了,快告诉爹爹,你伤到哪了?”
春桃哭得一双眼睛肿成核桃了:“爹爹,是阿时哥,阿时哥流了好多血,我叫他,他也不肯醒过来。爹爹,你帮春丫去请天底下最好的郎中,救救阿时哥好不好?”
张林这才注意到春桃怀里抱着的,赫然便是他为女儿找的未婚夫王时。他看着王时胸襟上红得发黑的血迹,瞳孔急遽收缩:“怎、怎会这样。”
春桃抱着王时的脑袋,不断摇晃着:“阿时哥,你不要再睡了,你起来啊。爹爹,你快救救阿时哥啊!”
“春丫,你、你莫急。”张林捋一把脑门上的冷汗,将汗湿的手往衣襟处擦了擦,手缓缓往王时鼻下探去。不多时,他手猛地缩了回来,沉痛道,“春丫,阿时他……他已经去了。”
春桃显然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尖叫着大喊:“不会的,不会的,阿时哥说过,他会娶我过门的。他明明说过的,四月初三是个好日子,他会在那天迎我进门。明明已经答应过的事,怎么能不作数!”也许是情绪大起大落,身体承受不住,眼一翻,忽地就晕过去了。
“春丫!”张林自是一阵忙乱。
而慈姑则是跌坐在牛车旁边的泥地上,眼皮肿肿的,只见干涸的泪痕不见眼泪,颓丧着脸。周围的村民,不住口地安慰着她,但显然这些安慰对一个丧子之母起不到什么作用,她一动不动,依然是那副心如死灰的样子。
司月自是好奇万分,不过才分别一晚,这母子二人如何阴阳相隔了?
向村民们打听,他们一个个的一问摇头三不知,只说:“前阵子不是又闹妖怪又闹鬼的么,吓人的紧,后来村里来吹进来一阵妖雾,怪里怪气的。这种情况下,咱也不敢出门啊。更加奇怪的是,咱好端端地待在家里头,身子竟无缘无故变弱了。你说吓人不吓人?到了昨天早晨,也不知怎地,那怪雾就没了,咱这才敢出门走动,琢磨着是不是慈姑的功劳……”
这村民也是嘴碎,讲半天讲不到重点,司月只得耐着性子往下听:“一来到村口,这可巧了,迎面就遇上坐着牛车的慈姑。谁知道走近牛车打眼一瞧,满车的血,那血流得到处都是,可把咱给吓坏了。慈姑没什么事,倒是那时小子年纪轻轻的竟然就……唉!”
“也是可怜。”另一个村民压低声音道,“慈姑难啊,刚丧夫没几年,好不容易养大了儿子,儿子眼瞅着就要娶媳妇了,亲事在村里是一等一的好,谁知天有不测风云,让慈姑白发人送黑发人,天老爷怎么就不肯放过好人呢!”
“谁说不是呢。慈姑是个好人呐,贼老天不做好事,让这世上的好人没好报,这可找谁说理去?唉,她难,我也难。我家还有几亩地没来得及耕种,慈姑之前不是答应帮忙给画个克制妖物的符咒,现下这般情景,叫我怎么开口……”
那人一提到春耕,又有几户人家附和,话题又转到这方向来。
司月听了半天都不得要领,问了一圈,也没人知道王时是怎么死的。
算了,打听不到就打听不到吧,这世上有多少故事是只有开头没有结尾的,不必深究。
只是,她答应过罗氏,会将对方丈夫以及慈姑母子平安带回张家村,如今王时却死于非命,看来这笔交易的尾款是拿不到的了。
罢了罢了!
世事难料,人生无常。
她是时候离开这张家村了。
“等等,等等,司姑娘——”方旗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拦住她的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