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通了这一点,司月又变得理直气壮起来。不过望向沈遇的目光,暗含着警惕之意。她千里迢迢从关外而来,甫一进入中原就遇到了这男人,谁知道这男人和她师门被灭一事有没有关联,这不能不防啊。
她这边目露戒备,那边却在此时微微一笑,这一笑宛若冰雪初融,变脸变得倒是挺快的。他说:“姑娘若知道司流光的行踪,还望告知在下。”
他这话说得轻描淡写,但司月却能品味出其中威胁的意味。
她挑眉:“我若是不知道,你能奈我何;我若是知道了不告诉你,你又能奈我何?”
切,威胁她,当她是被吓大的。
她可不吃这一套!
“不过,你说的这个司流光,她到底是何人,你为何要找她?”撂下狠话之后,这货好奇心又起,仿佛刚刚的针峰相对全然未发生般。
看着这个说话行事毫无章法的女子,沈遇眉头一皱,眼中流露出一丝狐疑。她这样的性子,怎么可能是司流光?史料记载中的司流光,有毁天灭地之能。而这位司姑娘,却连封印只小鬼都十分吃力。
不过,不管她是不是司流光,既持有法器‘飞舞’,那一定和司流光有着莫大的干系。
“司流光并不是什么人,她是百鬼万妖之王。”他淡然道。
“百鬼万妖之王?”听着很厉害的样子,原来并非是她的同门师姐妹啊!司月又是失望又是纳闷,失望的是她本以为能借着对方的口找到同门的踪迹,却原来是空欢喜一场;纳闷的是妖鬼降世也没几天,怎么就跳出来这么一个厉害的异怪?而且,对方是如何知道的?不会是故意编个谎言来讹诈她的吧。
到底是存不住心事的人,她把心头的疑惑问出口。
沈遇摇摇头:“司流光并非是当世之妖,两百多年前,此妖便闻名于世。”
谈到司流光,那要从很久以前说起了。
很久以前,天下是人,妖,鬼三者共存的世界。
那时候天地间灵气盎然,妖鬼借用灵气修炼,祸害百姓,以致于人间到处横尸遍野,民不聊生。玄门四观应势而生。四观分别是玄青观、朱雀观、星梓观、天容观,负责斩除妖灵、诛杀厉鬼恶魔。这四观守护天下苍生,在百姓心中一直享有重要的地位,甚至势力竟发展到能与朝庭抗衡的地步,也因此埋下了祸根。
无论如何,朝庭虽然不满四观在民间的声誉,但也要仰仗玄门稳住时局。因此两方势力互相掣肘,维持着一个相安无事的局面。
到了千年前,玄青观出了个叫莫问天的道门奇才,九宫八卦、太乙神数、符箓咒术,奇门阵法等道门之术样样精通,还在玄门前辈的基础上,或是改良或是创造了许多斩妖除魔的符咒阵法,因此此人未及弱冠之龄,名声便响誉天下。但这人除了在道门一途极有天赋外,还喜好雕琢石像,因此常常满天下寻找美玉奇石。
有一年,他追杀鬼王到了西方的昆冥山处。昆冥山是厉鬼恶魔的修炼之地,这个莫问天直捣人家的老巢也不带怕的,最终鬼王被他镇压在天行八卦镜内。而他,也意外地在那里碰到一块奇石,这块奇石至坚至硬,利器不伤。最神奇的是,奇石上面布满玄色的纹路。这些纹路非是人为,实为天然。
他一见便对奇石生了兴趣,离开昆冥山时,带走了这块奇石。只是奇石坚硬无比,难以雕琢。而天容观有一把名叫青邪的短刃,是无坚不催的神器。莫问天为了雕琢奇石,打起了青邪的主意。
一般镇观神器都不会轻易借出给外人。好在天容观此时的女观主梁有琴,性情温和,听到莫问天的来意,爽快地借出了青邪。莫问天收了青邪,对梁观主感激不已。
他依着奇石的长宽高度,将之雕琢成五尺多高的少女,少女形貌在他的一双巧手下栩栩如生,奇石外表的那层玄色的纹路也被青邪刃一一剥除。在最后一琢完成时,离奇的事情发生了,他手中拿来雕琢用的青邪短刃如同泥入江河,化作青烟消散。
这下子大事不妙了,借来的东西怎可不还?更何况那东西还是人家天容观的神器。莫问天自觉闯下大祸,也自问做不到那种有借无还的无赖行径,只得忍着心痛将奇石雕琢而成的玉石少女赔给天容观。
梁有琴此时已年愈四十,虽然在道门术法上的成就不及莫问天,可也是世间少有的佼佼者。她收下玉石少女不过数月,便发现其中的异样——玉石竟能自行吸收天地间的灵气。
她闲来无事,便写信将此事告知莫问天。莫问天收到信之后,匆匆赶到天容观住了数月,印证梁有琴的发现。
天地万物,虫鱼鸟兽乃至山石木草都有机缘因吸收灵力成化身精怪,只怕玉石日积月累,最后也会因吸收足够的灵气而化身为妖。若为恶妖,恐怕人间会再起浩劫。但是青邪短刃已失,天下间再难有神兵利器可摧毁玉石。
莫问天忆起了当初玉石上面的玄色纹路,忽然意识到,那玄色纹路实际上是一种天然的封印图纹。图纹虽毁,可他自小有过目不忘的本事,重新绘制倒也不难。果然图纹一绘,玉石便不能再吸取灵气。
悠悠百载转瞬即过,莫问天和梁有琴即便是在玄术上再有造诣,也都逃不过天命,一如凡尘之中碌碌众生,化作一抔黄土消散于天地间。
而那玉石雕琢的少女却依然花肤月貌,不知人间几何。
原本少女身上的图纹每隔一段时日便会由天容观弟子重新绘制,可自梁有琴驾鹤西去后,观中弟子便渐渐怠惰,天长日久,玉石上的图纹日渐暗淡。
听到这里,司月“啊”了一声,道:“我知道了,定是图纹淡去后,那玉石吸够灵力,脱了石胎化作了人形。玉石少女便是你口中所说的司流光,司流光就是那块玉石!”
“不错。”沈遇轻轻颔首。
这个故事怪有意思的,司月催促道:“那后来呢?司流光既是百鬼万妖之王,定是祸乱人间,掀起无数腥风血雨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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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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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月这一天过得实在是充实,先是从朔方村回到张家村,接着又从张家村跑到玉雀城接回张村长,在村口处看了一出戏不说,晚上又听沈遇讲了这么一个稀奇的故事。
真是有趣。
而玉雀城那边的官家衙门处,这一天也是颇为忙乱。
自打夔王在城门口张贴了召募令,民间的能人异士三三两两地赶去衙门处应召。这一整天,衙门侧堂处皆是熙熙攘攘的。
城中首富崔五德跟在自己的宝贝女儿崔宝珠身后,苦口婆心地劝说她莫要前去衙门应召。崔家家境富裕,还怕养不活一个女儿?再说了,哪有女儿家在外头抛头露面的,成何体统?
但崔宝珠这回这是铁了心,任凭崔老爷如何劝说,都憾动不了她的决心。
崔老爷跟到衙门入口处,直到被侍卫给拦住,方垂头丧气地往回转。
这边崔宝珠入门后,在登记处录好自己的名姓,便在侍从的引领下,走进一方院子。
院子里有男有女,或站或坐,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崔宝珠打眼一瞧,好家伙,妖魔降世也没几天,这里竟聚集了二十多号人。她一颗心沉了沉,来时信心满满,在瞧见这么些人后心里头也开始打起了鼓。
正胡思乱想间,忽然有十数名军士打扮的士兵,抬着一两米多高的铁笼从侧门进来。那包裹铁笼的铁柱根根皆有她的手臂粗,里头关着的赫然是只妖怪。那妖怪头大身小,四肢却奇长,张嘴时,露出里头两排尖尖的利牙。怪模怪样,吓人得很。
这是何意?崔宝珠心道。
“各位英雄,欢迎来到此地。”士兵中,领头人站出来抱拳,粗着嗓子道。
院子里顿时安静下来。
领头人道:“妖怪,速度奇快且力大无穷,杀人不过瞬息的功夫,极难对付。铁笼里关的,正是这样一只妖怪。降妖除魔,可不是闹着玩的,而是性命攸关的。因此,夔王有令,若有能力使笼中妖物昏睡者,视为合格;有能取妖性命者,视为优等……”
原来是要考校这个,这可难不倒她。崔宝珠摩拳擦掌的,就等着在众人面前大显身手。
她是跃跃欲试,但旁人可没她这本事了,有那浑水摸鱼的灰溜溜地从后门溜走了,没等领头人说完话,已经走了十来号人。这些人,估计是盯上榜文提到的“优厚报酬”了。可惜实力不佳,只能行骗,却未料临门一脚还有考校这一关,知道骗不过,只得自觉离开了。
这会儿崔宝珠倒不着急表现了,只等着瞧热闹,看看留下来的那些人怎么通关。
最先出手的,是个相貌憨厚,圆头肥耳的小胖子。小胖子一身粗布衣裳,不过十七八的年岁,翻手结印动作干净利落,可惜笼中妖怪毫无动静。
围观者有人噗嗤一声笑了,将小胖子一张胖脸羞得通红,领头人刚要请他下去,又见他重新结印再试一回,便随他去了。本来不抱希望的,谁知这回竟引动了符纸,符纹灵力化作金光,打在妖怪身上。妖怪狰狞着脸大叫一声,笨重的脑袋带动身躯缓缓地往下倒去。
领头人“咦”了一声,手执木棍递进笼子里,往那妖怪身上戳了戳,妖怪一动不动,鼾声倒是响得很。
“合格!”领头人面露笑容,“你叫什么名字?”
小胖子憨憨地摸了摸头:“我,我叫许得福。”
领头人给他发了张号牌,有侍从领着他到别处去了。
崔宝珠瞧得饶有兴味,本以为这个许德福开了个好头,接下来应试人员过关应该更加精彩更有看头才是。谁知道开局即是高潮,余下的十来人不过是些滥竽充数之辈。
等到崔宝珠上场时,领头人直摇头叹气,一个年轻小姑娘,能顶什么用?看来今日运气不佳,只招到个勉强合格的许得福。
崔宝珠可不管他怎么想,双手结印,符纸刷的一下直飞至笼中妖怪前,啪的一下打在它身上,轻易便收割了它的性命。
领头人确认妖怪已亡之后,欣喜若狂:“优!优等!”实话说,自榜文张贴后,召募到的人中,只有此女能力最为卓著。
“这事得让殿下知道。”领头人击了个掌,兴冲冲地往外走去。
刚到前院,就被同僚给拦住了:“瞧你这兴冲冲的,是要干什么?”
领头人压下内心的狂喜:“今日召募,来了位玄术高超的小姑娘。你快让我进去报知殿下,让他也高兴高兴。”妖魔降世以来,夔王一直愁绪满怀,他们这些做手下的又怎会不知?
同僚听了也高兴:“这倒是好事啊。”不过,还是没让对方进门,“殿下现在有事,这事待会再跟他说。”
领头人难免奇怪,有什么事比这件事还重要?
同僚悄声道:“里面来了位老道。他那玄术……”说到这里,竖起了大拇指,“那是没得说。轻而易举就能灭掉城外一大批妖物。”
领头人喜得眉毛都要飞起来了,好事一桩接着一桩,看来妖患不日就能解决了。
书房里,他们口中的老道却并不像他们那般乐观。
那老道是个干瘦的老头,身着黑袍,看上去就像是田间辛劳耕种的农人。他表面瞧着普通寻常,走在大街上,没人会想要多看他几眼。可就是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干瘦老头,竟是多年前四大观中玄青观的传人。不过前朝后期朝庭下旨废除道观之后,观中后人只得隐匿于民间。
属于道观的荣耀和辉煌已然成了过去,但斩妖除魔的道门宗旨却在观中后人心中传了下来。方老头出山,不为名不为利,为的是履行从小到大他师傅灌输给他的道门宗旨。他师傅仙去了,但是那些宗旨依然留存在方老头的心中,这也是他这辈子坚定要走的道。
即使他的道并不能让他富有一方。
他是父母养不起丢弃在路边的弃婴,被他师傅捡来养大。而他师傅所有的,不过是几亩薄田而已。这几亩薄田的出息,勉勉强强够养活师徒二人。若是没有这次意外,再过一两年,他也会捡个弃婴,沿袭师傅的老路,将师门技艺传承下去。
这就是方老头的过往。
方老头抚着椅把缓缓坐下,手掩在唇边不时咳嗽。
夔王道:“老人家既有恙在身,不若待本王请来郎中给你调理好身子骨再谈?”
方老头垂下眼皮:“多谢殿下关心,老身这是老毛病了,不碍事。”
夔王亲自给方老头倒了一杯茶:“本王瞧着,老人家于玄术一道多有造诣,不知是否知晓此番为何妖物忽然降世?”
方老头接过茶杯,重重一叹:“此番实乃灵气复苏之故。”
“灵气复苏?”夔王沉思。
民间禁止谈及两百多年前玄门四观之事,渐渐地,知道此事者鲜少有人了。
不过,宫中藏书却详细地记载了当年之事。他在宫中时,也曾粗略看过一些。
书中提及,两百多年前,天地间充斥着灵气,是以妖鬼不绝。后来,只不知何故,灵气不在,妖鬼也就不存于世。世间既无妖鬼,玄门四观便成了前朝的眼中钉,肉中刺。
然而玄门却对早已悬在头顶上的铡刀一无所察,或者即使知道了也不在意。在玄门看来,即使灵气不在,可玄门信徒无数,前朝若真拿玄门开刀,玄门也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大概是手握权势太久了,舍不得丢弃,玄门的决定使得中原大地在之后百多年陷入混战之中。在那段日子里,民不聊生,怨声载道。旷日持久的混战中,战死的将士、饿死的百姓不知凡几。
好不容易,在他父皇母后及无数将士的努力下,新朝建立,正是百废俱兴,百姓们休养生息安居乐业之际,形势却忽然急转而下。
“难道,又要重返乱世了吗?”夔王俊眉拧紧。
方老头将茶水一饮而尽,听到夔王的话,却道:“其实不然。”
夔王急问:“愿闻其详。”
方老头反问道:“殿下可知玄门莫问天和梁有琴两位祖师之事?”
夔王道:“听闻莫问天乃道门奇才,至于有琴祖师,本王所知不多。”
方老头叹了叹气:“当年莫问天痴迷于雕琢之技……”遂将莫问天如何前往昆冥山,如何将奇石带回中原,又如何向梁有琴借刀雕琢奇石之事一一讲出来,而后道,“那奇石吸收足够的灵气,终于石身化为肉身,模样竟与真人一般无二。那石头自得人身,便悄然离开了天容观。天容观观主不见了石头,还以为是门徒监守自盗,发了好一通脾气。”
“那石头再出现之时,已然是天底下赫赫有名的女天师司流光。当时无人知晓她的底细,倒是让她风光了好长一段时间。只可惜,妖始终是妖,终于有一日她露出了马脚。玄门立下追杀令,四大观玄术高手集结,将那司流光追至季马川,合力将她重新封印。说来也是奇怪,自那之后,天下灵气尽失。”
夔王听到这里,试探着问:“老丈的意思是说,如今灵气复苏,极有可能是那司流光封印解除之故?是否需要找到此妖,重新封印,解此困境?”
方老头点点头:“老身猜想,确是如此。当年我观祖师也料到今日之事,遂将司流光的画像留存下来。叮嘱后人,若再见到此妖当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其封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