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月这才知道,原来夔王长这样。之前她在城外助力夔王除妖,只远远地看了一眼,并不知他长何模样。沈遇与他虽是兄弟,但长相却并不相同。沈遇清润俊美气度高华,而夔王则生得浓眉大眼,大概是掌兵多时的缘故,眉眼间隐约透着不容小觑的威肃气度。
让她更加猜忖不到的是,这个手握重兵的夔王,竟然如此关心他的兄长。之前沈遇明知道自己弟弟与已身处同一城,却不肯出面相见,让她误以为两兄弟间有什么不可言说的龃龉呢。如今看来,是自己多心了。因听闻夔王说要给兄长请大夫,连忙阻止:“请大夫没用,他是一下子吸收太多灵气了,就好比一个久饥之人一下子往肚子里塞满了食物,身体承受不住。”
沈寔一惊:“那该如何是好?”此时却是顾不得这开口说话的女子是何人,与长兄有何关系。
司月张口正欲言语,方老头却在此时拍手叫好:“好得很呐,灵气多了好。正好重启护城阵,需要大量的灵气。你们说说,这可不是巧了么?”
司月循声望去,见是个瘦弱的老头,想不到这老头看上去普普通通,竟有这般见识。老头的想法竟与她不谋而合,想来,这就是俗话说的英雄所见略同吧。
“老先生说得对,事不宜迟,你们赶紧行动吧。”司月催促道。
沈寔抱拳道:“多谢姑娘指点,那我们就先行告辞了,待此事一了之后再设宴答谢姑娘。”
司月大手一挥:“你太客气了。”但是她浑身无力,没办法做出那么洒脱的动作,手不过挥到一半就又掉下来了。幸好有柳愿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师妹在搀扶着她。
等到离开尸坑,柳愿迫不及待发问:“师姐,那天在祈绵山到底发生了何事,为何那些黑衣人会上门血洗我们天容观?我们天容观一向避世而居,从未得罪过外头什么人啊,怎会遭此灭顶之灾?”
司月只得将自己失忆之事简略说了一遍,柳愿这才恍然为何之前司月没认出她来:“原来如此!师姐辛苦了。师姐没了记忆,一定很害怕吧。早知道我就在山脚下多留一段时间了,这样我们师姐妹之间还能有个照应。”
她这么一说,司月回想往事,自然也觉得自己委屈万分:“你确实应该多等等我,你都不知道,我一觉睡醒,连我自己是谁都给忘记了,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要不是地上还有本手记,我都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呢。至于观中发生的事,我也是到山脚下打听了才晓得的。”
柳大叔一直陪着自己的女儿,听了司月诉苦的话,不由翻了翻眼白。这姑娘好生不要脸!好像他闺女没多等几天,犯了天大的错一样!他们又不是神仙,无法预料到后来发生的事。以当时那凶险的情境,若是不尽快离开,就怕那些恶徒赶尽杀绝,不放过他闺女这个漏网之鱼!
柳愿却不知道自己亲爹内心的吐嘈,只是困惑地向司月问道:“那师姐怎会和那个男人在一块?刚刚听闻夔王喊那男人皇兄,他也是皇子?师姐不是刚入关不久吗?短短的时日怎么认识皇子的?”
提及此事,司月就叹气:“你是说沈遇啊!快别提了,我也懊恼着呢,怎么竟惹了这么一个煞神!”
柳愿一凛:“他莫不是和那些黑衣人有关,要不然你怎么会一入关就遇见他?我爹说,那些黑衣人似乎很有来头,或许和中原这边的官府有关。”
这件事司月倒是不知道,她猜忖了一回,道:“他应该不会是这种人吧。他之所以关着我,不过是因为怀疑我是那个老妖怪司流光,司流光是谁你知道吗?”
司月还以为自己需要大费周章将司流光的故事从头讲一遍,未料到柳愿点了点头:“知道啊,司流光她是统御千妖百鬼之王,后来被四大观合力封印了。”
司月双掌一合:“可不是这样么。你不知道,我下山前,在道观中拿了把琵琶随身带着。师妹可别笑话我啊,我之所以带着琵琶,是因为囊中羞涩,我怕来中原之后银钱无继,可不得卖个艺赚个钱吗?就因为这把琵琶,那个沈遇就疑心上我了,他虽然嘴上不说,可我知道,他怀疑我就是那个祸害天下的司流光。”
“荒唐!”柳愿恨声道,“那把琵琶,分明是当年围剿司流光时,我们祖师拿到的战利品。他怎能因为一把琵琶,就怀疑师姐是妖?”
司月极是认同,连连点头:“我也是这么说的,可他就是不信啊,怎么说都不行,还对我下了禁制术。还好我够聪明,趁着妖鬼攻城施行转灵阵,解了玉雀城之危,这才打消了他的疑心。”
说到这事,柳愿难免觉得奇怪:“师姐,你术法怎么那么厉害啊。以前在祈绵山时,也没见你功课做得有多认真啊。说真的,一开始我还以为施术的是观主,或是哪位长老呢。这个转灵阵,我本来也打算试一试的,谁知道自己能力不够。我以为咱们众师姐妹,大家水平都差不多。但我万万没想到,司月师姐术法竟然比我高出那么多。”
说到后来,望向司月的目光已然钦佩不已:“以往是我懈怠了,我以后定然加紧修炼术法,向师姐你学习!”
司月轻轻颔首:“现在世道这么乱,你确实得多多加强你的术法,关键时刻也能自保。不过我可能无法指点你了,我得趁着沈遇不在,尽快离开玉雀城。”
她思量过了,离开玉雀城之事宜早不宜迟。谁知道沈遇那厮过后会不会改变主意不让她离开,可不能将自己的人生自由寄托在别人的良心上面。
柳愿没想到和师姐乍一见面就要面临分别,心中不免伤怀。
此时天色早已大亮。这一天玉雀城的老百姓心里都不好过,外城圈是哭声震天,内城圈的百姓也因为担心妖鬼随时进攻而忐忑不安。就这样到了定昏时分,往常这个时间城中百姓大多数已经入睡了,但今晚几乎人人都不敢睡,直等到护城法阵修复好的消息传来,欢呼声如翻滚的波浪般一浪接着一浪。
沈遇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城南沈宅,方旗欢天喜地地迎出来:“公子,你回来了!”
沈遇手抚着大门,轻轻地嗯了一声,问:“司月姑娘可有归来?”
自打知道主子留着那女子,并非因为喜爱,而是别有目的,方旗才懒得搭理那个不通礼仪的丫头呢。
不过,主子问话,他还是得回答的:“回来了,一回来就在屋子里坐着一动不动的,一天下来不吃也不喝的,不知道在干什么。主子,你别管她了,你累了一天,热水和膳食都已经备好了,主子您看您是先沐浴还是先用膳?”
沈遇跨步进入大门,可能是太过劳累,脚步有些沉重:“我先去看看她。”
这一句可把方旗给弄糊涂了。他以为主子对那女子有情,所以才强留她在身边,结果那女子说公子强留她,是怀疑她的身份有问题。就在他认定主子对那女子并非他以为的那样时,主子却……
在外面劳累了几乎是一天一夜,一回来不是去歇息歇息顾惜自己的身子,竟然是先去看那个女子。真是奇怪了,那女子有什么好瞧的,不伤不病不痛的。
不过,他一个下人,可不敢质疑主子的决定。赶忙追上去搀扶他:“主子,您累了一天了,我扶您一把吧。”
绕过垂花门,直接进入后院。司月所住的房屋大门洞开,烛光未灭。
方旗远远地就看到司月背向房门而端坐的背影:“这也是怪了,她怎么能这么坐着一整天都一动不动的?”
沈遇拔开方旗的手,快步走进去一拍司月肩头。
在他的手触碰到司月肩头的那一刻,指尖灵光一闪,那个端坐着的妙龄少女倏忽化作白纸一张,飘飘荡荡落在椅子上。
“这——”方旗骇然,“这是什么邪术!”
沈遇伸出去的手往下探,指尖沾起那片薄薄的白纸,嘴角泛起冷然的笑意:“雕虫小技!”转身往外走,步伐急切,仿若之前一天一夜的疲累并不存在般。
方旗跟在身后:“主子,你这是要去哪?”
沈遇冷笑:“城门寅时五刻开启,戌时五刻关闭。今日修复护城法阵,为防有心之人作乱,城门定然关闭,任何人都出不了城。”
所以这个时候,司月定然还在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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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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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返大门时,沈遇急切的脚步忽地停下来。
巷子不远处,司月牵着马慢悠悠地往这边走来。
看着那张秀雅的脸庞,嗅到她身上传来的特有的淡淡幽香,沈遇一直紧握的拳头这才舒展开来。
原来早前司月确实有逃走的打算。她折了纸人施障眼法迷惑住沈宅众仆人,顺利拿到了行囊,还牵走了马匹。
和沈遇一般,她身体也吸收了太多的灵气,情况虽不及沈遇严重,可也不适宜一个人远行。
她这般一意孤行,柳愿不免忧心:“师姐,你现在连上马的力气都没有,就不要逞强了吧?”
司月踩了几下马蹬,都没力气跨上马,最后也泄气了:“那我先在城里找个地方躲躲?对了,师妹,你在玉雀城住的时间比我长,你可知道有什么地方比较隐秘不为人所知的吗?”
柳愿沉吟了一下,忽然看着司月,目光中带着些不好意思:“师姐,我仔细考虑了一下,你……你能不能回去?”
“回去,回哪儿?”司月一时没反应过来,之后灵光一闪,“啊,你是说让我回沈宅?”
这忽然冒出来的师妹是不是疯了。沈遇是什么人呐,心黑着呢。万一他再次发疯找别的理由将她囚禁起来,她该找谁说理去?这师妹不清楚沈遇的为人,“回去”两个字说得好不轻松。
“师姐。”柳愿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那个男人不是个皇子吗?或许借他的势力,可以查出咱们天容观灭观之因,咱们也好为观中姐妹报仇血恨。天容观待我们恩重如山,我们万万不可放任仇人逍遥于世!不然我们势单力薄,凭着我们俩的力量别说是报仇血恨了,连仇人在谁都不知道。”
“但师姐你就不同了,你和皇子有交情。这或许是冥冥中自有天意,是天意指引师姐和皇子相识,好让师姐借皇子之手查出我们天容观的冤情。再说了,师姐你不是打听过,那些黑衣人离开时,还掳走我们观中几人吗?这些同门我们也得想办法救出来啊。我知道此事让师姐为难了,但如今我也是没办法了。”
怎么说着说着还迷信起来了。被道德绑架的司月很是无语,她是真的不想报什么仇,救什么人啊。她都记不起观中任何一人,那些人相对于失忆的她而言,就是陌生人而已。她为什么要为这些陌生人去冒险?
对,没错。当初下山时,她确实拿营救同门作为借口。但那不过是想想而已,并不打算付诸行动的。
不过,迎着柳愿那殷切乞求的哀切目光,拒绝的话她说不出口。
她如今是失忆,所以才将昔日同门视作陌生人。但万一将来某一天记起来,又错过拯救同门的最佳时间,岂不是会抱憾终生?
正因为这一个念头,这才有了司月牵马走回沈宅那一幕。
司月一回来,便看见沈遇长身玉立,站在大门上等她,“完蛋”二字立刻占据心头,不知他会怎样的训斥自己。
这下子肯定要听不少难听的话了。
唉,为了师门,这牺牲也太大了吧。
她垂头丧气,拉着马绳慢悠悠地走着。可路总有走完的时候,待视线中出现沈遇的衣摆,她这才停下脚步,也不敢抬头。
“回来了?”对方的语气倒是温和。
会不会是先礼后兵?她提着心“嗯”了一声。
“肚子饿了吗?”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方旗已备好了膳食,你若是饿了,可与我一道用膳。”
语气关切,似乎并无责备她不辞而别的意思。
她耳朵动了动,抬起头来,只见沈遇面色温和,唇边带着微微的笑意看着自己。她只留意对方凶不凶,对他脸上流露出来的倦意丝毫不察。
晚上的膳食是五绺鸡丝、胭脂鹅脯、香酥鹌鹑、糟银鱼、紫参野鸡汤、油盐炒枸杞芽儿六样小菜,另外配了四样糕点、四样蜜饯,又端了两碗细粥上来,倒是满满当当地占据了整张桌子。
司月不过是中午略吃了些,哪里有这般丰盛?还别说,跟着沈遇,至少在衣食住行上是不会吃亏的。
司月吃得眉开眼笑:“这个菜不错,汤也很好喝。沈公子,你真是一个大大的好人。”
沈遇微微一笑:“我既是好人一个,为何司姑娘今日要不辞而别?”
来了,来了,兴师问罪来了!司月夹菜的手顿了顿:“我哪里有不辞而别啊,我就是出去逛了逛。沈公子,你可别冤枉我啊。我若真是不辞而别,你现在还能见到我吗?”死咬着不承认就是了,这还难得倒她?
“早前,我听到那位姑娘喊你师姐了。司姑娘既然寻到自己的同门,必是想回到同门身边的。沈某之前强留着姑娘,是沈某的过错,沈某以后定然改过,还望姑娘给我这个机会。”沈遇很显然没打算在那个话题上纠缠下去,而是彬彬有礼地向她道歉。
司月简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气:“你说的都是真的?”以往他都是只认错,死不悔改。如今竟用了“改过”二字,真真难得。
沈遇认真地回她:“绝无虚言。”顿了顿,又道,“沈某不知司姑娘因何回来,但姑娘能回来,我真的很开心。我……是真心想要结交司姑娘这个朋友,不知可有这个荣幸?”
多少人想跟土豪做朋友都没这个运道,而如今,竟然有个皇子说想跟她做朋友!天呐,她上辈子到底是做了多少好事啊!
司月受宠若惊,放下筷子端坐着肃然道:“什么荣幸不荣幸的,沈公子视我为友,应该是我的福气才对。”说着,给沈遇倒了杯茶,“沈公子,我敬你一杯,这一杯之后,我们就是好友了。既然是好朋友,那沈公子可不能再跟以前那样,动不动就给我下禁制术了。”
沈遇举起茶盏,和司月的轻轻一碰,两人相视一笑,将茶水一饮而尽。
似乎是因为前事尽销,两人开心地一起畅聊。
方旗在门外守着,嘴角也忍不住带着笑意。他服侍主子多年,还从未见过主子如此开怀过。也是奇怪,主子刚回来时一脸的疲态,没想到和司姑娘聊天时竟变得如此神采奕奕。
这时管家过来,他也不等人家开口,迎上前直接就压低声音道:“不管外头有什么来客,只一应推了便是。只说公子身体乏累,已经休息了。”
管家为难道:“来者是夔王。”
这下子方旗可不敢自作主张了,只得硬着头皮走回房门前回禀。
沈遇闻言,沉吟了一下,目光落在司月身上:“司月姑娘可要与我一同前去?”
“我也要一同前去?”司月诧异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他是这是想介绍她与他兄弟相识,“我就不必了吧。夔王夤夜来此找你,定是有要事与你相商,我就不必前去打扰了吧。”
沈遇扫了一眼洞开的窗户:“也好,来日方长。”
“不过沈公子,我还有一个问题。”司月抬头看着沈遇,“你的兄弟封号是夔王,那你的封号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