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宝珠等了等,也不见司月再开口。她生于豪富之家,自小要什么有什么,活得肆意骄傲。后来在喜欢李慎这件事上遇到了挫折,那个时候,她那么喜欢李慎,可即便如此,她也没有低三下四地求他喜欢她。再后来被王煊这个狗贼囚禁,纵使受尽□□折磨,她也没有开口讨过一句饶。如今要向司月求学玄术,实在难以启齿。
别说是可以降妖除魔的玄术了,就是稍微有点难度的技艺,世人都收着藏着不肯传授。她情知自己这一开口,便是强人所难了。然而若不开口求恳,就凭自己一人修习领悟,提升也有限。
就像司月所说的,她以后可以不做崔宝珠,更名改姓,四海为家,但那样的前题,是建立在她有能力孤身闯荡的基础上的。
思量再三,她还是吞吞吐吐地开口了。
司月还当她有什么难处才会如此,原来是为了求学玄术。
“这有什么好为难的,你放心吧,包在我身上。”司月打了个哈欠。她本就是坐在床边的矮凳上,这会儿困了,身子一歪,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正睡得香甜,忽然感觉周身冰冷,身体从未有过的轻盈,飘飘忽忽的似乎不在吴府,而是去往了别处。
她猝然睁开眼。
--------------------
第52章
==================
但见面前云雾缥缈,重重碧沉沉的亭台楼阁宝殿隐于其中,金光万道,瑞气千条,景况不似人间的气象。
司月沿路走去,路道两旁琼花瑶草。司月见那花颜色淡雅,花型典雅,是自己从未见过的,忍不住摘下一朵,送到鼻端微微一嗅,却没有半点味道。路尽头有几座长桥,桥上盘旋着彩羽凌空丹顶凤,但听凤鸣声声。
司月踏步上桥,纳闷着这是什么地方,自己又为何来到此地?
过了桥再往前走,就来到一座金碧辉煌的宝殿前面。宝殿高大雄伟,两边殿柱绕着玉麒麟。伸手轻轻一触,那玉麒麟像是要活过来一般,麒麟身微微一动,吓得司月赶忙将手缩了回来。
忽闻前方脚步声声,司月缩到殿柱后,探头去望,见一身披金甲战衣的男子款款而来,男子眉目含愁,似有无限心事。
“夔王殿下!”司月心中惊呼,他怎会也出现在这里?
确定是友非敌,她就要喊停对方。耳边却在此时听到一声轻唤:“司月。”
声音轻柔。
她脚步一停,怀疑自己幻听了,但那声音又再次在耳边响起:“司月。”
“是谁,谁在叫我?”她环顾四周,沈寔早走远了,殿廊下除了她再无旁人。
那声音不答,继续呼唤她的名字,声息渐远。
司月莫名的有一种感觉,声音的主人对自己极为重要。听到声音远去,急得她快步追赶:“你怎么走了,你还没告诉我,你是谁呢?”
一路追到一座叫“无念桥”的桥上,桥那边雾朦朦的,看不清有什么。她想要走过去,却发觉桥梁尽头有一道看不见的结界阻止她过去。
她生气地拍打着结界:“为什么我过不去啊!”
那个声音在她耳边轻轻一叹:“那是因为,你还没有想起你是谁?”
司月不解:“我是谁?我是司月啊!”
那声音又是一叹,似有千万般的无奈。
司月还待再问,身体却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给弹飞了。再睁眼时,却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吴府,而且是在沈寔房中。外面是吴翌的敲门声,不远处是皱着眉头睡眼惺忪,刚从床上爬起来的沈寔。
司月惊觉此时自己正是魂体的状态,立刻闪身到了屏风后。
她又再次离魂了。这一次,她确定了,离魂之事与沈寔有着脱不开的干系。
外面吴翌还在敲门:“阿寔,阿寔,宵夜做好了,吃点再睡吧。”
沈寔走过去开了门,吴翌端着托盘就进来了,将托盘上的小菜一一摆在八仙桌上,嘴里说着:“今晚真是累了个半死。”斗完王煊后,队伍分作两批,一批留在府里搜找漏网的贼人顺便安抚众女,一批走到外面将王煊安置在外头迷惑路人的小弟也一一抓捕,可谓是忙得不可开交。忙累到现在,才有了填饱肚子的空隙。
吴翌斟了两杯酒,一杯推到沈寔面前,一杯自己端着:“阿寔,我就不多说了。要不是你,我今晚便命丧于此了。这杯酒,我敬你,感谢你救了我一命。”
屏风后司月瘪了瘪嘴,只觉得这吴翌好不势利,救他一命的人明明也有自己,自己可没得到他的敬酒哦。定是这人势利眼,只看得见身份尊贵的帝子,而对她这个塞外来的小人物视而不见。
人情淡薄,世态炎凉,她算是见识到了。
吴翌尽饮了一杯,沈寔笑了笑,也将怀中酒干了。
吴翌吃了几口菜:“阿寔,那些哭哭啼啼的女人,你打算怎么安置她们。若是不管,她们可是会去寻死的。”
沈寔道:“这些女子也是可怜。羽林卫他们从这府里搜找了不少钱银,我想过了,将这些钱银分给她们,往后或是置几亩地,或是开个小店做生意,总有活路。至于阿错和芬娘,明日一大早,就分两个人将她们速速送去附近的汝县。余者则随我们前往怀阳城,怀阳城是个大城,她们去到那也好讨生活。”
至于贼众和他们的随从小弟,待查问请楚后便就地处决吧。两人对此都十分默契,因为也无需讨论。
不过吴翌今晚过来,重点不是为了上面这些事。
“那,那个司月姑娘,你有什么打算?”
藏在屏风后的司月本打算穿墙而出,让自己的魂体重新归位。听到吴翌点到她的名字,好奇心一起,便留了下来。她既好奇吴翌为什么提起她,也好奇沈寔怎么回答。魂体便静静地站在那儿,侧耳倾听。
只听沈寔问:“什么打算?”
吴翌急道:“就不说在玉雀城当时的事儿,就说刚才,司月姑娘力挽狂澜,以一已之力战败王煊,其玄术之高,深不可测。从前她和沈遇走得近,我就不说了。可现在此女并没有和沈遇混到一起,可见我们还是有机会将她争取到我们这边的。若是能争取到她,那我方实力岂不是如虎添翼?”
吴翌上下嘴皮子不住相碰,将利害掰开来分析给沈寔听。
沈寔不知如何,但司月是越听越是得意,原来这块狗皮膏药那么看好自己啊。得意之余,也好奇沈寔会作何打算,是会争取自己去往他的阵营,对付他的亲大哥;还是放任自己的去留,和他亲大哥继续做好兄弟呢?
不想沈寔并不正面回答,而是自斟了一杯酒喝了,说道:“以前我小的时候,常常会做一个梦。梦里有一天君高坐于宝殿之上,而我是朝拜他的仙将。我不知这位天君是谁,一直到皇兄年纪渐长,面目慢慢地和那位天君重合了。或许,这就是天意。皇兄才是最终登上最高位置的那个人,而我,注定征战沙场。”
吴翌瞠目结舌:“梦怎么能当真呢?你就为了这么一个怪梦,而放弃那个位置?”
沈寔笑了笑:“不知为何,我总觉得梦里的我,似曾相识,似乎那就是我前世之事。”
吴翌简直要被气死:“梦就是梦,哪会是什么前世后世?你说是你小的时候做的梦,那现在早就不做这样的梦了吧,可见梦里的事……”
“我刚刚又梦到了。”沈寔打断他的话,“还是原来的那个梦。”
司月猝然一惊,她终于明白她离魂是什么原因了。原来是她的魂体进入了沈寔的梦境,每当沈寔做这个怪梦时,她就会莫名其妙地离魂。
如果那个梦真的是沈寔的前世,那她出现在他梦里的原因是什么呢?莫不是她前世也是仙人?
想不到她前世竟是仙女,司月不由有些沾沾自喜。又想:“哎哟,不对。如果是这样,那沈寔岂不就是天君?我的最高上级!莫名其妙就低人一等。真是让人不快!”
她不打算再听沈寔前世今生地说下去了,魂体穿墙而过,回归本体。
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自己身上还盖着被子。司月取下被子,因着自己是坐在矮椅趴在床上睡的,一觉过后周身酸疼,伸了个懒腰,锤打着自己的手肩,一转头才看见旁边站着忐忑不安的崔宝珠。
司月看到她,笑着说:“现在什么时辰,我睡了多久了。这被子是你帮我盖上的吧,谢谢你啊!”
而崔宝珠为她做的何止是盖被子,连洗漱用的水都帮她准备好了。
这让司月受宠若惊:“怎么忽然对我那么好?”怪不习惯的。
等她洗漱完,才知道原因。
崔宝珠期期艾艾地问她:“司姑娘,你昨晚答应我的事,你还记得吗?”原来是昨晚司月刚答应了她传授玄术之事,后一刻便睡下去了。她怕司月困时下的决定,睡一觉起来就忘记了。
司月道:“当然记得啊。”
崔宝珠欢喜不尽,当下跪地便拜:“那从今儿起,你就是我师傅了,徒儿拜见师傅。”
第一次被人称唤师傅,司月觉得新鲜无比。这种感受,实在是太美妙了。她本以为对方只是想向她讨教几招,却不料对方是真心要拜师。
这让她胸中立时豪情万丈:“好徒儿,为师一定会倾囊相授,将一身的本事释数授于你。”
崔宝珠很是高兴:“徒儿谢过师傅。不过,徒儿有个小小的请求。”
唉,当人师傅就是这点不好,徒弟那么快就有请求了,看来被人叫师傅也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司月自觉还付得起这个代价,便问:“什么请求?”
崔宝珠说:“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荣华富贵乃前尘。徒儿想要放弃崔宝珠这个身份,还请师傅另赐名姓。”
司月愣了愣,想不到崔宝珠的要求是这个。她昨天不过顺口提那么一嘴,但当崔宝珠真的付诸行动了,她又惊讶了。一个女子连名字都不要了,斩断来时路,虽然司月没走过,但这条路其实并不好走。
不过既然崔宝珠已做选择,自己也不便劝阻,只是该给她起什么名字好呢?
忽然灵机一动,拍手笑道:“有了,你就叫乔无念吧。”昨晚进入沈寔的梦中时,她走过的那座桥的题名便是无念桥,送给崔宝珠作名字是再好不过了。
“乔无念?”崔宝珠低喃了一声,“若无世间爱念者,则无忧苦尘劳患。一切忧苦消灭尽,犹如莲花不着水。无念,是个好名字。多谢师傅赐名。”
师徒两人相处融恰。
司月道:“我虽然是你师傅,但我这个人不喜欢受规矩所约束,自然,我也不会用那些奇奇怪怪的规矩来约束你。日后我是注定会四处漂泊的,你若找到个你愿意安定下来的地方,那便留下,不必随我一起浪迹四方。”
崔宝珠也不喜欢受规矩所约束,闻言松了一口气:“徒儿但听师傅吩咐。”
讲清楚了日后的相处模式,司月便推开窗户,凛冽的风卷着雪扑面而来,雪覆在地面厚厚的一层。看来这雪下了一夜了,外面的路必定不好走,看来还得在此地留候几日。
司月这时才猛着想起,钱玉母女还在外头呢。
“遭了!怎么把她俩给忘了。”司月匆匆出了门。
--------------------
第53章
==================
刚走出府门口,就看到崔衡背对着她站在外头,手里还提着两盏白灯笼,正是她落在福生客栈的那两盏。
“司姑娘,这灯笼,是你的吧。”崔衡转过身来询问她。
司月高兴地点了点头:“是啊!你是瞧见我在上面施的咒术了吧。”说着,伸手要去接灯笼,却不料对方的手牢牢地捏着灯笼手柄不放。
她生气了:“你这人可真是!捡到别人的灯笼,不还了是吗?”
崔衡苦口婆心劝她:“姑娘既拥有如此高深的玄术,当以斩妖除魔、为民除害为已任,怎可自甘堕落,与阴邪为伍?”
司月无语:“我怎么自甘堕落了?”
崔衡将灯笼手柄摇了摇:“灯笼上面的定魂咒,是你在为阴邪定的魂吧。你身为人,怎可帮助阴邪!”
“我就是觉得她们母女怪可怜的,连自己死了都不知道,所以好心将她们的魂魄送返回故乡。而且你也看到了,这母女俩并未鬼变,只有魂体,害不到人的。放心吧,就算她们鬼变了,我也不会让她们成为祸害的。把灯笼还我吧,外面怪冷的。”司月对于崔衡的指责,很是不以为意。
崔衡简直是痛心疾首:“你竟如此冥顽不灵!正就是正,邪就是邪……”
司月可不耐烦听他唠叨下去:“什么正啊,邪啊。你以为人便是正,妖魔鬼怪就是邪?你以为害人的便都是妖魔鬼怪?那妖道王煊和他手底下的贼众,害过无数人的性命,恶贯满盈,便是你口中的正?钱玉母女不过是两个普通人看都看不见的魂魄,毫无伤人之力,至今也未曾伤害过一条人命,你却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为什么?世间的正邪、是非善恶,你真的分清楚了吗?”
说着,用力一把抢过那两盏灯笼,气呼呼地回身往府里走去了。
崔衡怔怔地立在原地,脑子里一片混乱。王煊、贼众坏事做尽,虽有人的外表,可行动却与妖邪无甚分别。他一直将人划到正义的一方,真的是正确的吗?
司月回到崔宝珠那屋,将白灯笼放置在八仙桌上。
崔宝珠问:“师傅,如何取来这两盏灯笼?”
司月也怕等会儿施术后会吓到崔宝珠,便向她解释道:“我实话跟你说,我施了术法,用这两盏灯笼给一对母女冤死鬼聚了魂。”
崔宝珠听到也是吓了一跳:“师傅,你……”怎会做出这等匪夷所思之事。
司月却是不以为然:“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一直以来,我们人都将邪祟视作异物排斥。可是人有正邪,鬼也分有厉鬼冤鬼。我帮助的这对母女,实在可怜,连自己死了都不知晓,心心念念地要回到爹娘身边。我一时心软,便答应了她们。我既应下了此事,便没有半途而废之理。无念,你说我可有做错?”
可能是因为自己也曾跌落过深谷,也曾求告无门,对于同样有过凄惨经历的冤魂,崔宝珠很快便接受过来,不像崔衡那么古板固执。
司月见崔宝珠不排斥即将见到的魂魄了,便道:“那对母女和灯笼之间隔着太远的距离,且又过了一个晚上,魂体怕是有些消散。刚好借这个机会,我便教你召魂术和聚魂术吧。”便向崔宝珠传授了心决和法门。
心决和法门并不如何高深,崔宝珠留神细听,认真研习,很快便学会了。
司月便将此事交与她来处理。
崔宝珠遭囚禁多时,信心早就因这漫长的天日而一点点地磨尽了。司月一开口,她迟疑起来。接着又想,自己既已决定埋葬过往重新过活,那便不能再畏畏缩缩下去了。硬着头皮照着司月传授她的法门去做,很快灯笼边上就多了一大一小两道灰影。
看着眼前的两道灰影,她心跳骤然加快,回头看了看司月。
司月冲她赞许地一笑,让她信心大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