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两张符纸贴在那两道灰影之上,开始念起了聚魂咒。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那两道灰影便凝成了实体。
“我……我成功了!”崔宝珠高兴得要跳起来,“师傅,你看到没,我成功了!”
司月不吝赞美之词,夸了她几句。心里想的却是:“不过是些浅显的术法,也不知道她高兴个什么劲儿。唉,这个刚收的徒弟资质平平,比起沈遇来,可差得远了。枉我还夸海口说将自己的本事倾囊相授予她,以她的资质,此事怕是难办了。”
然而这世间,惊才绝艳者毕竟是少数,大多数人穷尽一生去努力,也不过得到个资质平平的评价而已。这就是天道的不公之处了。又因司月教授过的人不多,她拿崔宝珠和沈遇这种天赋极高者比较,当然显得崔宝珠资质平庸了。
那雪下到正午终于停了,可到了傍晚又开始下起来,而且又密又急。这场雪覆盖范围之广,连怀阳城都囊括在其中。
一辆青布马车晃晃悠悠停在了月来客栈前面,前头拉车的两匹大马抖了抖身上的雪珠子。
“今天这雪下得可真够大的。客官,不知道您几位啊,打尖还是住店?”店小二殷勤地出门迎接。
赶车的马夫从怀里并不答话,从怀里掏出块玉佩。
那店小二见了玉佩,扭头往客栈里头高喊:“掌柜的,东家来了。”
赛掌柜匆匆忙忙赶出来,拱手施礼:“不知东家来到,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赶车的马夫这才打开车厢门,先是下来一位锦衣男子,赛掌柜一见他那穿着打扮,便以为这便是东家了,上前正要施礼招呼。谁知道那锦衣男子却立在马车边,将车帘一掀。
原来只是个下人。
赛掌柜暗呼好险,幸好刚才慢了一步,这要是施了礼日后必定被人当成笑话说嘴。
说起这位东家,他只闻过其名,未见过其人。这客栈开了七年,往年对账也是逢冬至便将账薄归置好,等着东家安排收账本的人员带走。去年的账薄早就交上去了,新春伊始,不知这位东家何故来此?莫不是账薄有问题?
念转至此,赛掌柜一颗心七上八下的。
那店小二就没他想的那么多了,他只是好奇地看着那普通又低调的青布马车。他日常赐候过的客人,华贵的马车不知见过多少,按常理而言,东家不可能养不起那种繁贵富丽的马车才对,这位未曾谋面的东家也真是够低调的。
思忖间,东家已从马车上走下来。
一瞬间,店小二连呼吸都快忘记了,怔怔地呆立在那儿,怀疑自己置身于梦境中。
皇帝老子玉帝爷爷,东家也长得太好看了吧,
端然若仙,举止仪礼,一举一动间无不透着世家公子的教养做派,遥远的就好像是天边的梦,但又极其真实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不过他很快就被掌柜叫醒,将东家几人带去后面清静的小院,回来时问赛掌柜:“掌柜的,小的来客栈那么久了,还不知道东家贵姓呢。”
赛掌柜骂道:“我早就跟你们说过了,是你们不肯记在脑子。我现在再跟你讲一遍,日后再记不住,开罪了东家,我也保不住你。”
店小二乖乖认错:“知道了,掌柜的,小的这次一定会牢牢记在心里的。您就别卖关子了,快告诉我吧。”
赛掌柜道:“咱们这东家姓沈。”
店小二纳闷:“姓沈?瞧东家那气度,定是位世家贵公子。可大燕有哪位世家是姓沈的?”
赛掌柜没好气地拍打了一下店小二的后脑勺:“没规矩的东西,东家的身份也是你能乱猜的?总之,东家大有来头就对了。”
店小二感叹:“也不知我现在去投胎,几辈子能像东家那样?”
赛掌柜失笑:“猴小子,别做梦了,你没那个命啊!快去做事吧,你能有如今这份差事,已经比这怀阳城中大多数人幸运得多了。”
店小二摇头叹气,自去做事了。
这两人嘴里的东家,说的自然是当今皇帝的长子沈遇了。
小院厢房里,方旗正帮着主子归置行李,当翻到那把琵琶时,忍不住又轻叹了一声。司姑娘人不在了,可她的物件,主子还是舍不得丢手,走远路也要带在身边,主子是期盼与她相见的那一天吧。
这司姑娘年纪轻轻便天年不遂,可见是个无福之人。年前的品酒宴,陛下又给主子赐了婚,那位贵女和司姑娘一般,同样是个无福之人,赐了婚不到七天就暴毙而亡。
京里关于主子克妻的传言传得更凶了。
那位贵女也真是的,要死就早点死,怎么偏在赐婚后就死呢,要不然,主子也不必担这虚名了。
正唏嘘着,忽闻主子叫了自己的名字,忙回道:“公子,不知找我何事?”
沈遇将信纸叠好放进信封,再用蜡印封了口:“你速将此信送交漕帮主堂欧阳帮主那。”
方旗接过信封,领命而去。
未已,这封信便到了漕帮帮主欧阳靖手中。
吏堂堂主石黑龙见帮主看了信后神色不对,便问:“大哥,可是出了啥事?”
欧阳靖将信纸递给他。
石黑龙一目十行,看快就看完了信,道:“大哥,你说这皇家可真是奇怪。前头来了个二皇子夔王殿下,现在怎么连大皇子辰王殿下也跟过来了。”
欧阳靖沉默不语。
石黑龙挠挠头:“那大哥可要见见这位辰王殿下?”
欧阳靖抿着嘴缓缓摇头:“不见,暂时不见,先等等。”
帮主到底心里在打算些什么?石黑龙更看不懂了:“早前夔王前来,大哥并未现身相见。如今辰王礼贤下士前来求见,大哥还是不见。大哥此举不怕得罪了朝庭吗?”
若说之前朝庭成了吴皇后一党的一言堂,可自打妖魔降世,各地乱象频生,景煦帝又重新夺回了权柄。原本景煦帝的一双儿子,只有吴皇后所出的沈寔封了王,而庶出长子沈遇却迟迟未得封号。景煦帝夺回权柄后,首先就给沈遇封了号,明眼人瞧得出来,这是帝后两人用一双儿子在打擂台呢。虽说吴皇后不再似之前那般风光,但到底布局了多年,景煦也不可能将吴皇后一党一网打尽。因此,现今两人之间倒是有点势均力敌的味道。
至于最后鹿死谁手,且走且瞧吧。
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对于眼前的情景来说,无论是夔王还是辰王,都不是漕帮能得罪得起的。
欧阳靖叹道:“如今朝局不稳,朝庭内部还纷争不断,以前漕帮一直置身事外,如今更不能一时大意卷进这场纷争中。为咱们帮派长久计,只能如此了。你就帮我回推,就说我前段时间偶染风寒,现下病况愈重,连床都下不来了,就怕病气过给殿下贵体,那便是万死也难以辞其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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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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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很快就传回月来客栈后面的小院。
沈遇还未如何,方旗先气着了:“这漕帮也太不识抬举了吧,我们殿下亲自下了拜帖,这厮竟敢如此推脱,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么?”
沈遇却是连眉头都未曾动一下:“能当上帮主之位的,必不是什么能轻易被人拿捏的货色。都是千年的狐狸,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
方旗不明白:“恕方旗愚笨,方旗实在不解公子此话是何意?”
沈遇放下玉笛,举着手中的薄瓷茶杯:“之前阿寔受命过来详谈漕运事宜,欧阳帮主避而不见,反而找了借口推脱,让阿寔前往玉成镇对付他们漕帮解决不了的棘手事宜。如今妖魔降世,朝庭的威望一日比不上一日,他就是想试探一下,朝庭是否有能耐在这乱局中力挽狂澜。若阿寔凯旋,便有了谈判的资格。可阿寔外出未归,父皇又将本王派过来,有脑子的都会多思虑一番,是不是朝庭内部出现了隔阂。自古帝王之争,是一条血腥之路,对于底下人的而言,站队正确与否极为重要。欧阳帮主需要时间多多观望,也不难理解。”
上位者之间的博弈问题,方旗听得云里雾里。
沈遇放下茶杯:“还有另外一个可能,除了朝庭这边,叛军那边也安排了人员与欧阳帮主接触过了。”
从去年三月起,民间反大燕的声势不时在各地响起。朝庭忙着应付妖魔伤人事宜,自顾不暇。朝庭没能及时地掌控局势,自然在百姓心中,威信渐衰。而叛军经过将近一年时间的发展,已颇有规模,打着陈王旧势力的旗号,明目张胆地在青州之地与朝庭对着干。
如今朝庭急需运河运输粮物,以稳定当前局势。若是欧阳帮主加入叛军那方与朝庭作对,暗地里给朝庭下绊子,那可是大大的不妙。
想到此节,沈遇忙传迅青衣卫前往漕帮主堂查探监视。
此时已是夜深时分,方旗守在屋外廊下,看着纷坠的鹅毛大雪,心道:这雪下了那么久了,怎么还未见停?不会连下两天吧。”
不得不说方旗这回可是乌鸦嘴了,这场大雪压塌了怀阳城里好几间屋子,还冻死了路边数十个乞丐。
不过好在雪停了之后,太阳就出来了,很快积雪便化开。
因要将众女带至怀阳城安置,沈寔不好安排雪中赶路。一直等到积雪化了,困在玉成镇的一行人等这才开始向怀阳城出发。
眼看着离城门越来越近,崔宝珠问司月:“师傅,一会儿进城后咱们是不是该和夔王他们分开了?”
司月忙“嘘”了一声:“小声点。我跟你说,咱们可不能跟他们分开。”
崔宝珠奇道:“这是为何?”
司月叹了叹气:“这可怪不得你师傅我,都是那夔王的错。他将从王煊那搜刮来的银子全都分给那些个女子了,可却一两也没有留给你我。”
这倒并非如此,吴翌就这事找过崔宝珠,是崔宝珠拒绝了那些银两。崔宝珠自小家中豪富,从来不将黄白二物放在心上。吴翌要分给她的那点银钱,她是半点也瞧不上的。可她也不想想,既要舍却前尘抛却故往,总得留着银钱傍身啊。至于司月,沈寔就没想过要分她银两,因为在他心中,司月高风亮节,提银两二字那是亵渎了她。
阴差阳错,师徒二人并未分到银钱,手头颇是不宽裕。
司月接着道:“真是可恶,出力最多的是我,好处可是一点也没捞着。不过凡事都不能沉湎于过往,事情既然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心痛地豪气一挥手,“一会儿进城,夔王他们肯定是住驿站的。咱们跟着他们一起,蹭蹭住宿也不错,也能省点银子。待入城后,再琢磨赚钱之事。”
她会画符施咒,赚钱这方面倒是无需担心。
可是崔宝珠哪里做过蹭住这等厚脸皮的事,面纱下的脸都红了:“师傅,这样做会不会不太好啊?”
同在一辆马车的钱玉立刻道:“恩人若是没地方去,不妨去我家先住着吧。我爹娘定然欢迎恩人前去。”
崔宝珠看了还不知道自己已然身故的钱玉母女一眼,替自己师傅回了:“那倒不用,还是按师傅说的办吧。”到时候将这对母女的魂魄送返故居,她父母知道自己女儿死了,白发人送黑发人,何等悲彻,哪还有空闲招呼她们师徒?
想到钱玉虽然身死,但很快便能与父母相见了。而自己今后跟随司月四处漂泊,恐怕与父母再无重见之日了,鼻中酸楚楚的,眼中险些要掉下泪来。
钱玉知道自己很快就能回家了,心中十分激动,抱着女儿,欢喜不尽。
而司月却在此时掀开车窗,探头向外望去。
马车跟着夔王的队伍,缓缓走进城门,迤逦向驿站而去。她这一路走过来的村落,难得见到人烟,就连小镇也是颓败衰落。而怀阳城的街道却如此热闹繁华,仿佛并未受到妖魔降世的影响般。司月看了一路,不禁暗暗称奇。
怀阳城,果然是个大城啊!
驿站的驿官一见沈寔回来,忙不迭地叫驿卒去端热汤热茶。
司月跟在后头,见驿官安排好沈寔和众护卫后向自己望来,便故意喊来吴翌闲聊几句。
驿官目光扫过,得,这两位女子和夔王等人是一起的,自去安排房间不提。
吴翌向司月走去,不解其意,琢磨着此女到底有什么事情需要找他?
司月道:“没什么大事,就是想告诉你一声,往后你可不能再叫崔小姐了,她如今是我的徒弟,以后就跟着我了。而且,人家有新名字了,叫乔无念。可记着了,今后别叫错了。”
“哟!”吴翌笑道,“这是改名了?”
“对!改名换姓,重新开始。记得啊!”
吴翌不置可否,笑着回了房。吃饭的时候,又想起这事,便跟沈寔提了一嘴:“那个崔宝珠,如何可不得了,认了司月姑娘做师傅。几天前,我还怕她想不开跑去寻死,如今可算是好了。对了,她还把名字给改了,叫什么乔无念。”
吴翌对此还是挺高兴的,毕竟是他亲自救下的一条人命。
沈寔起初听闻也没什么反应,只是隐约觉得更改的这名字有点耳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晚上安歇时方才猛然间想到:“乔无念,无念桥!”
在他那个奇异的梦中,似乎就有一座名叫无念的桥!
这,会是巧合吗?
不提沈寔内心的思潮翻涌,只说司月将行囊放置在驿官帮忙安排好的房间内,便和崔宝珠一人提着一盏白灯笼出发了。
不过才刚走出驿站,司月就被崔衡给叫住了:“司姑娘,崔某有些话要说,不知姑娘可否行个方便?”
此人性格执拗,若是自己不给他讲话的机会,恐怕会被他死缠着不放。
司月念头一转,将手中的灯笼交给崔宝珠,便走过去:“你想跟我说什么,说吧。”
崔衡轻叹一声:“你要送鬼魂返家?”
“是啊!”
“如若这两鬼魂心愿了了之后,便散去鬼力,消失于人世,那自是不必崔某多言。但设若这两鬼魂有伤人害命之举,崔某希望司姑娘切莫妇人之仁。”
司月听到此处,不耐烦地道:“我并非那等不知轻重的蠢人,你这个崔天师,就放一百二十颗心吧!”
她打听过了,崔衡受朝庭敕封为天师,多少是个官儿了。所以才如此自以为是,多管闲事!
出了客栈,崔宝珠见司月一脸不忿,小心翼翼地问:“师傅,可是那崔天师跟你说了什么?”
司月回道:“他不过是仗着自己有官职在身,跟我耍耍官威罢了。我大人大量,才不跟这种小人一般见识呢。”
话是说得大气,可是秀雅的俏脸上却是气呼呼的呢。
崔宝珠忙宽慰道:“是是是,那些当官的自来如此,芝麻绿豆大点的官职便自以为了不得了。”
师徒两人一路走一路说,终于来到了东街。
司月隔着围墙一望,里面树木山石掩映着亭台楼阁,不禁感叹道:“钱夫人,想不到你家竟如此气派。这宅子,比咱们之前待过的吴府建得还要好看。”
崔宝珠心中也是称奇,她家在玉雀城富甲一方,屋造亦不过如此罢了。然钱玉出身非官非商,住宅却也如此富丽。还在感慨着,只听钱玉摆手道:“恩人误会了,这里并非钱玉的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