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发现,原来林彦周哄着她,让着她,是另有用心。她当真是伤心得无以复加,那种肝肠寸断的感觉难以用言语去形容。
她怨,她恨。
但她也深知,这种怨恨只会将她拖进黑暗的沼泽。就好像从前为逃离谢蓉而嫁给林彦一样,她和离也是为免自己日后成为一个深宅中的怨妇耗尽自己的人生。那样不值得。
她以为谢蓉总是会原谅她的,无论她做错了什么,娘亲最终还是会原谅女儿的。所以,和离后,她选择回到怀阳城,回到母亲身边。
她太想当然了,从未料想过,谢蓉其实并不希望她回家,不想要一个和离的女儿。
她以为无所不能的母亲,原来竟会害怕一个和离的女儿。
钱玉发现,自己竟从来不曾真正了解过谢蓉。
“娘,女儿不怪你。”
其实钱玉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要询问谢蓉,还有千言万语想跟谢蓉说,但是一切都来不及了,这些想听的未能听到的,想说的未能说的话语注定是她一生的遗憾。
谢蓉早已泪流满面。
那天在船上,她刺入钱玉身体那一刀时,心里只有冷然和平静。看着钱玉的尸身慢慢变凉,她的内心亦毫无波动。
她以为自己是个冷心冷肺的人。
然而当听到钱玉说不怪她的这一刻,那种失去女儿的心痛冲击感后知后觉袭来了。
瞧,这就是贫穷。
纵使她过了二十多年的富足生活,亦未能走出的贫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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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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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宝珠不知谢蓉母女的过往,只以为是谢蓉见到自己女儿变成异类后,便不将其视作女儿了,狠心将其除之。
她的心像是被什么揪住一般难受,仿佛预见了自己的未来。
虽然她跟司月说过,今后会改名换姓,浪迹天涯,斩断前缘。但是树有根,人也有来处。她自己的来处,怎么可能想忘掉就忘掉?偶尔,她的脑海中亦闪过将来和父母相见的画面,她是真的希冀将来有机会能重回父母身边。
可是,钱玉的遭遇告诉她,这不可能。就好比谢蓉接受不了女儿变成异类,她的父母也接受不了她这个不贞不洁的女儿。
思及此,她不由得愁绪满怀。
而司月的心情也好不到哪去。
不小心窥视到钱玉的过往记忆,数不胜数的陌生情绪排山倒海地在她心中翻涌,她好比吃撑的人,难受得要命,又不懂得如何舒解。
以她浅薄的人生经历,她也难以理解,只不过和离而已,谢蓉为什么要杀掉自己的女儿?
与此同时,后院的袁不臣也从自己手下口中得知此事——谢蓉已经使用符咒将自己女儿的魂魄拍散了。
联想到谢蓉主仆之前的言行举动,不难猜出钱玉的死必定和谢蓉有关。
袁不臣叹息。谢蓉这个女子确是个人物,农家女出身,却凭着足够心狠手辣改变了自己贫贱的命运。
诚如她所说的,她要摆脱贫穷。
之前见面对谈时,他本以为拿捏着谢蓉的过往,她便只能低三下四唯唯诺诺。但谢蓉却是一派云淡风轻的样,似乎并不惧怕他捅破她是个冒牌货的事实。
袁不臣还以为谢蓉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她已经凭借着自己的手段,将她丈夫钱德韪牢牢握在手心,故而才敢如此肆无忌惮。但现在看来,不过是外强中干,摆出一副强硬的姿态对他唱空城计罢了。
有趣,真是太有趣了!
二十多年前,她杀人,是为了摆脱贫穷;二十多年前的现在,她弑女,是惧怕重归贫穷。
那么多年了,她当真从贫穷里走出来了吗?
袁不臣险些笑出声来。
忽然一只鸽子落在窗前,下人解了绑缚在鸽子腿上的纸条,双手捧至袁不臣面前。
袁不臣放下茶盏,将纸条缓缓展开,目光在纸张上面轻轻一扫,忽地瞳仁放大。
“怎么会!”
纸张上书云:夔王已安然归来。
沈寔安然归来,就代表着王煊失败了。可王煊是谁啊?那可是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强行融合女鬼进自己身体的主儿,而且被他挑上的女鬼,实力和鬼王可是不相上下。王煊融合了女鬼,便拥有了女鬼之力,这天下于他而言,已然难逢敌手。
诚然沈寔身边是有个玄术高手崔衡。崔衡虽在朝庭眼中是个难得的人才,但在袁不臣眼里,却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子,怎可与王煊比肩?按说,凭这毛头小子的实力,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护得沈寔周全,更不可能从王煊手底下逃脱。
这中间,究竟出了什么变故?
袁不臣吩咐手下:“去查,给我好好的查清楚这件事。”
月来客栈。
青衣卫将查探到的情报上述给沈遇:“夔王来到怀阳城后,漕帮帮主面见了一位神秘人,之后神秘人便离开了。”
沈遇长指搭在桌沿,看似漫不经心地问:“可曾查探到那神秘人什么来头?”
青衣卫道:“属下无能。不过,那神秘人住进了户堂钱大管事的宅邸里。据说,他是钱大管事的夫人谢太太的兄长。只是,他和谢太太快三十年未有往来。”
“快三十年未有往来,怎么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往来了?”
“听钱宅的下人们讲,谢太太未嫁人前就和兄长走散了,最近才联络上。”
快三十年,那时新朝未立,正是乱世之时,亲人离散是常事,算不得什么疑点。
沈遇语气毫无波动:“知道了。可还查探到什么?”
青衣卫道迟疑道:“夔王回城了,现在就住在驿站里。那神秘人安排人手在调查夔王,不知有什么目的。”
沈遇自然知晓青衣卫为何迟疑,他和夔王是兄弟,又分属不同阵营,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兄弟之间必有一争。
沈遇捏着茶杯的手一顿,随即漫不经心地说:“那就盯紧些,看看那神秘人到底在玩什么花样。”
青衣卫领命而去。
方旗略上前两步,给沈遇添了茶。他看着自家殿下温润的面庞,浓密的长眉下眼帘低垂,看不出他的情绪。从前,方旗自认为对这个殿下还算是了解的,可自打去岁殿下决定北上打探消息后,他觉得殿下越来越让人捉摸不透了。
他小心翼翼地问:“殿下,可要前往……”
他想问问沈遇需不需要去驿站看看沈寔。
但话没说完,便被沈遇打断:“不必。”
方旗退了下去。
沈遇这一拒绝,就导致驿站那边的沈寔并不知晓自己这位大哥也来到了怀阳城。
沈寔下了楼。
坐在楼下的吴翌坐在八仙桌前,正在摆着碗筷酒杯,看到沈寔,喊道:“阿寔,你下来得正好,膳食整顿好了,我还打算上楼去叫你呢。”眼风一扫,又瞧见司月和崔宝珠走进大门。
“哟,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司姑娘,崔……不是,是乔姑娘,你们二位用过膳没,不如跟我们一起?”
吴翌之前见识过司月的本事,还向沈寔提议将她招揽过来,奈何沈寔并未采纳。若是离开玉成镇之后和司月分道扬镳,那吴翌也不会再提及此事。但是她竟跟随他们一同回到怀阳城,还同住在驿站,他的小心思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是她自己撞上来的,可不是他特意挖墙角啊。
司月和崔宝珠回来时,都有点情绪低落。
崔宝珠是由别人推及已身,便有些自伤自怜了。而司月则是因为感受到钱玉的那些情绪,一时间还没有缓过神来。
离开的时候,是一人提着一盏灯笼,回来时,只有司月手里还提着灯笼了。
钱玉的魂魄散了,但她女儿青儿的魂魄还在。
谢蓉也不知道是不是良心发现,请求司月给林青儿的魂魄找个好去处。
司月看在她拿出那么大一锭金子的份上,当然是答应她啊。
司月将林青儿的魂魄收回灯笼里,带回了驿站,打算找个时间给她做场法事,也算对得起自己收取的那锭金子了。
面对吴翌的邀约,司月立刻提起了兴趣:“今天有什么菜色啊?”
吴翌扫了一眼饭桌:“麻婆豆腐,糖醋鱼,红烧肉,烧花鸭,炒豆芽,炖鸡汤。菜色虽然不多,但份量还是挺足的,也不知合不合司姑娘口味。”
“合,怎么不合。”司月兴冲冲地道,“在外头走了一圈,又累又饿。哎哟,手也有点脏了,我先去洗个手,给我留个位置啊。”说着,匆匆往楼上房间走去。
吴翌又喊崔宝珠:“乔姑娘,你呢,要不要给你摆副碗筷?”虽是问话,但他丝毫不怀疑崔宝珠会拒绝,问话时碗筷已经摆好了。
但崔宝珠实在是没胃口:“你们吃吧,不用管我。”越过八仙桌,缓缓往楼梯处走去。
沈寔却叫住了她:“乔姑娘,本王有一事想要请教。”
崔宝珠停下脚步。
沈寔问:“姑娘为何改名叫乔无念?可是有什么由头?”
崔宝珠没想到他问的是这个,随口回他:“这是我师傅给我取的名字,我也不知道缘由。”
沈寔点点头,崔宝珠见他再无别话,便接着往楼梯上走了。
吴翌脑袋往沈寔那边一伸,小声道:“这崔小姐是怎么了,瞧着无精打睬的样子,出去一趟回来就变成这样了,真是奇怪。”
沈寔不理他。
吴翌又拿手肘捅捅他:“诶,她叫乔无念有什么好奇怪的,你为何问这个问题?”
沈寔还是不搭理他。
吴翌只得悻悻地捡起桌面上的筷子。
刚好司月洗完手下楼,吴翌殷勤地将筷子双手捧给她。
如此举动,直叫司月受宠若惊,看着筷子不敢接。
沈寔见状,如何不知吴翌心里什么盘算?他拿筷头敲打了一下吴翌,直打得吴翌叫“哎哟”,终于将筷子放在司月前面的桌面上。
司月这才敢捡起来,目光困惑地落在这两人身上,闹不明白这两人抽的什么风。
为阻止吴翌再起歪念,沈寔就对司月直言了:“司姑娘,我皇兄正满世界地找你呢。不知你事情什么时候办妥,什么时候去京城?”
司月看着吴翌在那锤足顿胸,更是不解其意,她不答沈寔的问话,反而对吴翌的举动感到好奇:“你,你这是怎么了?”
吴翌张口欲言,却见沈寔在那横眉冷对,只得垂头丧气道:“没什么,一时气不顺。”
沈寔冷哼:“你凡事想开点,也就不会气不顺了。”不再理会这位表弟,转头又问了司月一次。
司月“啊”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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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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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开始,当司月从水里钻出来那会儿,她确实心生前往京城面见沈遇的打算。可这会儿新收了个徒弟,这股新鲜劲头还没下去呢,早将找沈遇的打算丢到九霄云外了。要不是沈寔提起,她还真把这件事给忘记了。
“哟!瞧我,竟把这事给忘记了。”司月一拍脑门。沈遇见不见倒是无所谓,可她答应过柳愿,会到京城查探同门的行踪。不过,那是去年的事情了。柳愿曾说安顿好后也会前去京城找她,不知这位师妹如今在哪呢,有没有去到京城?调查有没有什么进展?
“我是得去京城一趟了。”
沈寔追问:“什么时候出发?”
司月沉思了一会儿:“左右我在怀阳城也没什么事需要处理,待我问过我徒弟,她要是没意见,过两天就可以上路了。”
听到司月说过两天就要走,吴翌急了:“别啊,你可不知那位辰王殿下,他就是一个灾星,年前陛下刚给他指了婚,结果没几日他又把人家姑娘给克死了。端的晦气。你要跟他走近,说不定他连你也克死。司姑娘你年纪轻轻的,何必想不开非要找他呢?”
他这话说得飞快,沈寔都来不及阻止,顿时便怒了:“克死之说完全是虚无缥缈之言,怎可当真。吴翌,你是不是皮痒了,讲出这种话?”
司月看沈寔捏着吴翌一只耳朵,疼得吴翌“哎哟哎哟”直叫,忍不住笑了。
这夔王的跟屁虫,乱嚼舌根真是活该!
吴翌一边夺回自己的耳朵。一边对着司月道:“你还笑,你可是不相信我的话?”
司月摇摇头:“若真如你所言,克死之说并非虚妄,为什么不先克死他的亲人?你也说了,如今皇帝、皇后还有夔王都活得好好的,并未发生你口中所说的克死之实。”
吴翌道:“司姑娘你来自关外,你不懂。这撞克有很多种克法,那位大殿下,是专克他未过门的妻子的。”
“这就更不用愁了,我又不是他未过门的妻子,没事克我干什么?”司月毫不在意。
“你你你,你不是想要嫁给他?”吴翌奇道。
之前看她跟沈遇走得那么近,还以为这小娘子对沈遇有意呢。
司月就更奇了:“为什么要嫁给他?我从未有过婚配的打算。”
她这话一出,连沈寔都能察觉不对劲了:“你,难道你并未心悦于我皇兄,并未对我皇兄动过心?”
“动心?”司月回想起在玉雀城之时,那位盲眼的女先儿确实给她说了好些情情爱爱的故事。她从未想过将这些故事套在她和沈遇身上,这是不是代表她未曾心悦于沈遇?女先儿说了,若是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动了心,会不由自主地产生与对方长相厮守的念头。她对沈遇,从未产生过此等念头,可见她亦未对他对过心。
她认真地思量了一番,最终摇了摇头。
沈寔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她的目光清明,脸上殊无羞意。若换作是平常的女子,听到这些话题早就羞得躲开去了,哪会如此坦然地当众告知自己的心声。可见她摇头真就代表着她未曾对谁动过心。
于男女□□,沈寔亦只在书中见过,他自己也未曾遇到。之前在京城时,便未曾想过这些事。后来去了边疆,经年累月地打仗,更没有时间思考这些。后来回了京城,母后倒是将他的婚事经常挂在嘴边。
他知道自己也是到了成婚的年纪了,对此并不抗拒。
母后将京中贵女们的画像搜罗到一起,摊开来一一展放到他面前:“这些都是高门闺秀中万里挑一的美人儿,我儿来瞧瞧,相中哪一个,就娶回来当王妃。就算是看中好几个也无防,只要我儿喜欢,都娶回来便是。”
但他对此实在是兴趣缺缺:“母后喜欢哪个便选哪个吧,儿臣都听母后的。”
吴皇后只是叹息:“我儿长这般大了,却未曾懂得情之一味。母后既是盼望着你能寻到意中人共度一生,又希望你永不懂情爱的滋味。”
他听出了吴皇后话语中的矛盾之处,却弄不懂她话语里的深意。
如今瞧这位司月姑娘,怕是和他一般,亦是个不懂情爱滋味的糊涂人吧。
这样的糊涂人,怎配得上皇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