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国事缠身,本宫是不想让皇上替我担忧。真的没事的,有章太医在,我的伤调理得好。”月儿倒反过来安慰起楚嫔。
月儿试图坐起来,牵扯到背上的伤口,疼得她“嘶”了一声,章年忙道:“娘娘您慢点,还是先把膏药涂上吧,耽误不得。”
楚嫔立马上前扶着月儿,冬映给月儿上药。
“过些时日你就要封妃,你可要好好准备着。”上完药,月儿倚靠着枕头。
楚嫔看上去不是很在乎这些:“嫔妾知道。娘娘,您的背落下了病症,还是要万事小心才是。”
“放心吧。”月儿示意楚嫔坐下,“也只有生产需要本宫这般用力了,往后无事,本宫会休养好的。”
“娘娘,在伤口彻底养好之前,您都得一直服着药,这橘子之类的东西,娘娘喜欢也得少吃,免得误了药效。”
月儿眼底掠过一抹精光:“哦?你怎么知道本宫素日爱吃橘子?”
楚嫔微微一愣,眼神不自在地往旁边一瞟:“嫔妾,嫔妾就是听皇后娘娘说的。”
“原来如此。”月儿点头。楚嫔入宫以来,除了早晨请安,根本和陈汐月没什么来往。陈汐月心疼月儿的身子,甚少会去顾及正得盛宠的楚嫔。
楚嫔低头,不再言语。月儿看见她手腕上沾着少许墨汁,便道:“你自晞高嫁过来,很想家吧?家书来往多吗?”
“谢娘娘关怀。嫔妾是想家,只是待久了,便也习惯了。”
两人再聊了几句,楚嫔就告退了。
小池子站在门口,等楚嫔离开,走进来道:“娘娘,派去洒扫乐平宫的那个小太监按娘娘吩咐,留意了几日,发现楚嫔娘娘寄出去的家书,并不全是让宫里专门的人送出去。”
“有一部分总是由楚嫔身边的苹儿收起来,至于交给谁,苹儿做得隐蔽得很,眼下还没法查出来。”
“行,这就够了。”月儿从奶娘手里接过知政,“你做得好。按照先前答允的厚赏他,告诉他,不必再继续留意了,做好他原本的差事就行。”
“嗻。”
楚妃生辰,君义成宴请众位王爷,还把长公主和驸马也邀了回来。
“楚妃娘娘生辰,小王敬娘娘一杯。”戎节王举杯。
楚妃略一抬眸,举杯回应。
戎节王一饮而尽,君义成笑道:“你长年在边疆戍守,此番把你叫回来,你可要好好待上几日。”
“皇兄体恤,臣弟感激。”戎节王再倒了一杯,敬君义成。几杯下肚,戎节王已经两颊微红。
“天木,你一向酒量甚好,怎的今日才喝多少,竟红成这样?”君义成戏笑。
戎节王眼神迷离,只是一边坐下一边笑道:“看见皇兄和楚妃娘娘恩爱无比,臣弟是为皇兄高兴。”
楚妃始终没有把目光在戎节王身上停留片刻,听闻此言,只是顾着斟酒,酒满溢出,沾湿了朱红色的指甲。苹儿拿着手绢,给楚妃擦拭手指。
月儿就坐在戎节王对面,看着戎节王这副样子,不免困惑,那笑容里分明掺着着苦涩。只是君义成正在兴头上,自然没看出来戎节王的不对。
月儿再看向楚妃,正好和她四目相对。楚妃只是礼貌地点头回应,嘴角提得很牵强。
“祝楚妃娘娘芳辰吉乐。”长公主起身敬酒,驸马跟着一齐敬贺道。
楚妃再次举杯回应,一杯下肚,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君义成见状,凑近耳语:“你酒量不多,可小心斟酌。”
“是。”楚妃嘴上应着,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陈汐月坐在一旁,嘱咐苹儿:“等宴席结束,记得给你家主子醒酒。”
“是。”苹儿看着楚妃这样子,不禁揪心。但她知道,只要这宴席进行下去,楚妃就不会让自己清醒。
“皇上,”几场歌舞过后,楚妃娇弱地起身,“臣妾出去更衣,马上回来。”
“好,你小心点走路。”君义成让苹儿跟着。
月儿有些透不过气,征得君义成允许,出来醒醒酒。
走在廊上,月儿贪恋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外面的气息比嘈杂的殿内让她觉得放松许多。眼下的天气不冷不热,刚刚好,正是最舒适的时候,月儿忍不住在外面多待了一会儿。
走到廊边坐下,月儿悠闲地扇着扇子。丛丛掩映的山茶树和桂花树中,传来一声长长的哀叹。
“他既在外戍守,皇上何苦把他召回来。这宴席没完没了,再待下去,我非失了分寸。”
月儿支起耳朵,手上的动作慢慢停了下来。冬映也几乎屏住呼吸。
“娘娘,您如今身份已经不同,若是放不下,只会伤了自己。”
“我何尝不知道,不但会伤了我自己,更会让他也置于险境……只是一看到他,我就……”声音逐渐变小,以至住了口。
月儿胸口开始怦怦跳,不可置信地听着这一切。直到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近,月儿才想起来要躲,但是为时已晚。
“贵妃娘娘?”楚妃顿步,还没擦干的眼睛里,闪烁着惊恐。
苹儿慌忙跪下,四个人的目光交织,一片沉默。欢晏宫里传来徐徐的丝竹之声。
夜里,月儿从梦中惊醒,抬手放在额头上,手背竟沾满了汗珠。
梦里,那个白樱树下的小女孩和她一起谈天说地,从一方小院子聊到天涯海角。
“阿月,你知道吗,我吃过最好吃的果子,就是赤晶玉李,是阿爹带回来的。只是这种果子要从很远很远的地方运过来,可难了。等长大后,我一定要带你去吃。”
女孩脸上的笑容,是那样美好,纯洁得如同飘落的白樱花瓣。
女孩折下一枝白樱,递给月儿。可是还没等她伸手,女孩就消失不见,只剩下一只夜莺在空中盘旋。
月儿坐起来,掀开被子:“冬映!”
冬映坐在门外,迷迷糊糊地被叫醒,推门进来:“主子,您怎么醒了?”
“现在天亮了吗?”
“还早着呢。您这是怎么了?可是梦魇了?”冬映擦拭着月儿头上的汗,“奴婢给您倒水。”
“我不渴,你下去吧。”月儿重新回到被窝里,转头看着窗外的月色。
冬映给月儿掖好被子,退了出去。
“你这几日是怎么了,整日精神不振的,可是身子不舒服?”陈汐月叠着葵嫣的衣服。
“没什么。”月儿拿起一件衣服,帮忙叠着。
陈汐月叠好最后一件,拉着月儿的手,坐下:“我知道皇上最近疏忽了你,你心中难免失落,只是你这样下去也不行呀。”
月儿摇头。君义成疏忽她也不是一两日了,她早就习以为常。
小池子走进来:“主子。”说着使了个眼色。
月儿心领神会,便道:“姐姐,我还有事,改日再来。”
出了安立宫,月儿回头看看,确保后面没人,问道:“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小池子回答:“娘娘,乐平宫的眼线方才来速报,咱们需尽快过去。”
“好。”
轿子快到乐平宫门口时,小池子就比个手势,示意门口的人不准通报。门口的太监便闭了嘴,安静地看着月儿下轿,开门迎月儿进去。
一踏进宫门,作为眼线的小太监就领着月儿和小池子等人,一路走到了宫殿后方。
七拐八拐地绕过狭窄的走道,在一个茂密的灌木丛旁,苹儿和一个裹着面的侍卫站在那儿。
“贵妃娘娘?”苹儿瞪大双眼,那个侍卫正要逃跑,早被小池子和那个小太监几掌打翻。
“主子。”冬映把从苹儿手里截获的书信交给月儿。
苹儿努力想挣脱,无奈不敌小池子和夏青的力量,只能眼睁睁看着月儿把那封书信打开。
不出月儿意料,这果然不是普通的家书。“你们楚妃娘娘倒大胆,敢在宫里犯这种死罪。”
月儿转身,果然见楚妃站在身后。楚妃直视月儿的双眼,没有畏惧,也没有顶撞,只有从容。那目光里,甚至还有一丝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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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相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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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这么远过来,想也渴了,可要喝些乌龙茶?”楚妃缓缓关上门,纤细的手指在门上滑过。
月儿手里还拿着那封信,叠好,放在桌上。
楚妃端着茶走过来:“娘娘肯放心将下人支走,独自和嫔妾待在屋子里,娘娘就如此信任嫔妾吗?”
月儿接过茶,抿了一口。
“娘娘不怕嫔妾在茶里动手脚吗?”
月儿一笑,把茶盏放下,把书信推回楚妃面前:“这封信还你。”
楚妃接过信,看月儿如此从容,满脸的不解:“娘娘既然来捉嫔妾的人,为何不定嫔妾的罪?”
“哦?定罪?”月儿右手转着左手的指环,“楚妃既知道传递朝政之事给他国是大罪,为何还要做呢?”
楚妃坐下,面对着月儿。
“本宫知道,你早就识破乐平宫的眼线,可你不但不清除眼线,反倒顺势成全本宫。否则,今日小池子不会如此顺利。传递书信这等事,何以要做那么久,以致本宫来时,苹儿还没把差事做完?”
月儿一字一句地慢慢说着,随着月儿的吐字,楚妃的脸上逐渐攀上一层醒悟,而后是一阵轻松。
“皇上说娘娘聪慧,果然不错。”
“你既和晞高勾结,为何还要任由我揪出?晞高是你的母国,你既是为母国做事,为何又不处处谨慎呢?”
月儿万分困惑,她实在不明白,楚妃对晞高究竟是何种感情。晞高费尽心思送她进宫,自然是因为她有大用。如今她这般自投罗网,实在令人不解。
锋利的目光渐渐变得柔和,“是因为晞高剥去了你的心之所属吗?”
楚妃只悲凉地微笑,月儿起身:“你既不愿说,本宫也不强求。”
走到门前,月儿的手搭上门把,正要打开,“晞高并非我故乡,我为何要效忠?”
如一阵寒风刮进衣衫,月儿整个人被钉在原地。转过头:“什么?”
楚妃也起身,脸上的神情恍若另一个人,早已没了白莺清冷的模样:
“阿月,是我。”
声音如明亮的利剑,裹着秋天的冷风疾速划过,划破枯枝败叶,令人直面刺眼的骄阳。
月儿的手已经几乎酥麻,这股酥麻一直蔓延到全身,就像一股力量,要把她的泪水推出。她的喉咙一阵阵地刺痛,疼痛拉扯着她的心往上提,终是抑制不住指间的颤抖。
“凌薇,我就知道是你。”
月儿站在背光处,白莺,不,凌薇迎着窗户透进来的阳光,一步步走近,柔软的双臂终是和月儿的肩臂相贴合:“是我。”
泪水如刚复苏的泉流,打湿了凌薇的肩膀,月儿哽咽得变了调:“为什么?”
挣脱凌薇的怀抱,月儿盯着她,目光穿透厚厚的泪水,要直刺到凌薇的心里:“告诉我,凌家迁走后,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分明是大弘的人,为何会变成晞高人氏?晞高的国君为何要把你送入宫,你是大弘人,怎么会为晞高做事?!”
声音到后面抑制不住地抬高了起来。月儿抓着凌薇的双肩,追问:“在我入宫前一年,凌大人就被革职,凌家搬迁,你和我说是要回到你的故乡,为何却去了晞高?凌大人和凌夫人呢?他们在哪?”
凌薇一直目光木然,直到月儿提到她的父母,凌薇才痛苦地闭上双眼。片刻,睁开:“他们过世了。”
月儿抓着凌薇的手逐渐松开,凌薇也不顾及被弄乱的衣裳,自顾自走到窗边,对着院子里那一棵黄绿掺杂的柳树:“阿月,我知道你怨我背叛了大弘。可如果我说,我从未在心里背弃过大弘,你信吗?”
“我信。”
凌薇一怔,她原不指望月儿回答。“在我和父亲母亲赶回老家的路上,他们感染了瘟疫,只留下我一人……我无处可去,一个长得奇特的人收留了我。
“我后来才知道他是晞高的人。他把我带回去,要把我卖给他的邻居。谁知在回去的路上经过一个晞高的小镇,那镇上居民造反,官兵镇压,在兵荒马乱中,那人把我弄丢,我被带到了晞高的军营里。”
“那个将军一心想高升,赶走了对我图谋不轨的手下们,把我献给他们的国君。”
凌薇愤恨地捏着窗框,像要捏碎什么东西:“晞高的王家向来觊觎大弘女子的柔美,只可惜没有多少女子愿意嫁到晞高去。那个国君见我长得颇有大弘人的姿态,原想留我在他身边,但他人已年老,听了别人的劝,让我去照顾少主的起居生活,打算等到少主成人,就把我赐给他做侧室。”
月儿的心仿佛被揪住扯开,她不敢相信曾经那么天真活泼的少女,会被这么多的磨难缠身,让她不能动弹。
“那个少主比我小八岁,倒也把我当他的姐姐,我们之间没有男女之情,只有他对我的依赖。”凌薇的眼神稍稍柔和了些。“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三年,直到戎节王奉命出使晞高……”
凌薇低下了头,“以我的身份,和他在一起是无比荒谬之事,但我在晞高不可多得的温暖,也是他给的……他不知道我并非晞高人,事实上,晞高的国君也不知道,我身世的秘密,在晞高除了那个差点把我卖掉的人以外,无人知晓。”
明明戎节王是她在晞高唯一的一束光,提起他,她却满是心痛。
凌薇嘲讽地笑道:“倘若他们知道我是弘朝被罢官员之女,就不会把我送进来了。在他们眼里,我就是一个长得有几分特别的晞高人,没有身世,可以任凭他们为我描画家世,从而送进来当晞高眼线的棋子罢了。”
她是棋子,她的路只有晞高能决定。定好了的路,即便是戎节王,也无法改变。
“晞高国君为何要把收集国政的事托付到你身上?你已经离了晞高,明明大可以不受他们的支配。”月儿的语气越发急促。
“晞高当然没有强求我这么做,在他们眼里我只是个民间孤女,根本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亲人在王室为他们效力。晞高知道,一旦我来到皇宫,他们就再也无法处处操控我,故而他们本就不抱希望。”
月儿心里是更多的迷惑:“那他们费力送你进来是为了什么?”
“为了让大弘在保护晞高的同时,不去吞并它。以晞高的国力,离了大弘的保护去对抗那些邻国,无疑是以卵击石;然而在大弘的鼻息下生存,晞高就随时有被大弘吞灭的危险。”
“国君觉得,只要我受宠,那大弘天子就会因为顾及我,而长久地护住晞高,他知道皇上不会让一个宠妃没了母国。只要一直有晞高女子在皇宫里受宠,晞高便不必担心会沦为大弘的一个州郡,晞高国君的尊荣,也可长久无忧了。”
月儿的眼神逐渐覆上一层警惕:“既然晞高不需要你做除了争宠以外的事,那你为何还要送那封信出去?”
如果凌薇真的是自愿如此,月儿真的不知该如何对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