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有心了,本宫一连数日出不了门,你们肯来陪着本宫,这份好意本宫心领了。”敏嫔苍白的脸上浮出淡淡的笑容,看不出对她们破坏自己与皇帝的二人世界有什么不满。“赐座,上茶。”蓝珠和辛柏搬来两张凳子请二人坐下,紫玉端来两盏热茶。
刘贵人拿着盏盖轻刮几下,低头嗅了嗅,赞叹道:“娘娘宫里的茶香气非同一般,嫔妾谢娘娘厚爱。”林月儿也闻出来了,这是鼎山云雾茶,幽香如兰,滋味甘醇深厚,鲜爽香绵,芬芳无比。
“本宫不宜饮茶,这么好的茶留在本宫这里也是可惜,也只有姐妹们来时饮上一些。你们若是喜欢,本宫叫紫玉包两包给你们带回去。”
刘贵人使了个眼色,只见绘露走上前来,手里捧着一个小巧的瓷瓶,雅致的卷草纹遍布青瓷的瓶身。刘贵人取出瓶塞,介绍道:“嫔妾前来看望娘娘,私心想着娘娘有孕,玉体须要宁神静养,茶水却连碰也碰不得。嫔妾带了些萤矛,虽不是大补之物,却最能安神养心,娘娘若每日泡上一点儿,晚觉也可睡得更安稳些。”
蓝珠接过瓶子,刘贵人继续道:“这萤矛呀,娘娘可用它代替茶水,清香味甘,却比茶水更止渴。”
蓝珠把瓶子递到敏嫔面前,敏嫔看了一眼,道:“刘贵人如此用心,本宫多谢你这份美意。”君义成也点点头,“刘贵人能有此敬意,甚好。”
刘贵人出来时竟准备了这份礼,月儿毫不知情。她看向刘贵人,刘贵人只是照旧回了一个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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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纠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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敏嫔看着瓷瓶上的花纹又细又密,感到有些模糊眼花,叹了口气。
“可是有什么烦心事吗?”君义成问。“回皇上,臣妾近日总是觉得眼花干涩,只得用桑叶和菊花煮来敷着。李太医不让臣妾多用眼,臣妾原想为肚子里的孩子缝几件衣裳,现下也只能停工罢了。”
君义成慰言道:“你好生将养着就行,衣裳尚务局会备好。”敏嫔有些低落。
月儿看得出来,敏嫔是想亲自为孩子做件衣裳,一片慈母之心,尽在一针一线之中,君义成显然没有悟出这一点,也难怪敏嫔情绪不佳了。只是思虑伤身,过多的烦忧对敏嫔虚弱的身子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月儿不忍看敏嫔如此伤心忧愁,突然心生一个法子:“敏嫔娘娘慈母之心,孩子出生后必定能感受得到,只是这针线活伤眼,娘娘若是想为孩子尽一份慈爱,嫔妾有个法子。”
“哦?”不光是敏嫔,君义成也生了好奇,“什么法子?”
林月儿谦虚一笑,“民间有种玩偶,不仅可以哄孩子开心,还能让孩子安静入睡。即是取木料制成棍状,以作玩偶的四肢,再同样用木料做出头和身子来,或用绳索串起来,或直接拼接,即可成一个玩偶。”
敏嫔先是欣喜,而后又疑惑:“可是如若这般,只怕本宫也做不了什么呀,只怕要交给木工匠人来做了。”
月儿继续道:“娘娘不必担心,这玩偶要做出来,还需先画出图纸,娘娘可以但凭自己的心意,绘出想要的玩偶式样,命能工巧匠去做就是了。比起精细的针线刺绣之活来,想必绘设玩偶对娘娘的眼睛更温和些。”
君义成赞许地点点头:“是了,敏嫔,由你亲自设计出来的玩偶,必定能陪伴这个孩子健康长大。”说着安慰式地轻拍几下敏嫔腿上的的被衾,敏嫔这才喜笑颜开。“景常在的提议甚妙,吩咐下去,木料要用南抚进贡的紫檀木。”“臣妾谢皇上厚爱。”
皇帝御前的沁容突然来报:“皇上,洪高澹大人求见,此刻正在恩华殿外等您。”君义成最后叮嘱两句,起身离去。
“对了,”敏嫔自己也有了主意,“我这儿还有前些日子做了一半搁置了的布料,虽是不能给孩子做衣裳了,若叫人缝缝改改,也能与那玩偶做件衣裳,也不枉我费心做的刺绣了。”说着便叫紫玉拿出来,“娘娘的绣工果真极好。”刘贵人不住夸道。月儿仔细一看,这刺绣细密精致,一丝一缕无不用尽了心思,敏嫔拥有如此绣工,现下却孕间眼干模糊而不能刺绣,着实是可惜了。
“娘娘似乎很喜欢刺绣?嫔妾看这针脚,真不是寻常女子所能相比的。”月儿赞叹。“是啊,”敏嫔聊着聊着情绪也逐渐好转,“本宫在别的事务上比不得各位姐妹,平日也没有什么可消遣的去处,就爱做些绣品打发时间,只是可惜今后有好一段时间不能做绣活了。”
月儿细赏这布料上的乘云绣,只见花草簇簇丛生,一派鲜活意象,众鸟翱于片片云气之间,叫人仿佛能耳闻鸟啼祥瑞,当真是绝佳绣品。月儿看得入迷,回过神来,见敏嫔微笑地盯着自己,怕自己失态,连忙歉意地坐直了身子。
夜里,月儿细想今日之事,心思漂浮不能沉定。刘贵人如此急切想要去看望敏嫔,是否是因为佳常在已让她知晓皇上在敏嫔宫中?为何她早已准备了进献之物却不让自己知道?月儿摇摇头,觉得还是不要多想的好,佳常在何必为这个而派人传话,况且就算刘贵人明知皇上在那而去,或许她也只是急切了些罢了,并无他意。毕竟刘贵人身为位分最高的新人,入宫后的前三日一直没被传召侍寝,心里为自己担忧,想见见皇上,也属正常。
是的,不要过多揣测,月儿就这样想着,缩进被衾里,叫冬映吹灭了蜡烛。今夜或许就是刘贵人侍寝了吧,月儿忍不住又想道。
……
“晚息点清叮,笔费才思尽。疑夜袭雾凉,怜风恍乍起。缓冬悄竟落,入骨切入愁。雪落飞传信,白樱拥暖春。”
林月儿一字一句地读着,陈汐月边听她赏读,边用帕子擦去手上的墨点。“兰姐姐文笔极好,姐姐作的诗,倒让嫔妾想起母家邻居种的那株白樱了。”林月儿看向窗外,阳光明媚,祁中还没到下雪的时候,“儿时嫔妾与邻家姐妹总爱在那棵高大的白樱树下谈天说地,嫔妾常说,她家的白樱只有一株,太少了,非要像嫔妾家里的杨柳一样,一整排才好看呢。”
“是那位与你下棋的姐妹吗?”
“正是。嫔妾当时就说,冬季的白雪,总让人想起春日的白樱来,春日里白樱花瓣风过散落时,倒也如飞雪一般。”月儿将目光从窗外收回,“兰姐姐的诗里,用冬雪来引出白樱,引出对春日到来的期盼,我与姐姐也算是心意相合了。”
陈汐月把手帕递给竹枝,接过自己写的诗再看一眼,“是啊,春季,白樱盛放之时确实宛如白雪,只是白樱花期太过短暂,只几日就枯黄凋零,而皑皑白雪却可以连下整个寒冬,仿佛漫无尽头呢。”月儿笑着叹了口气,认真想了想,歪着脑袋说:“大约,这世上美好的事物总是转瞬即逝,而哀伤之事却可以伴随长日吧。”
陈汐月今日本只是叫林月儿来探讨诗赋,不想二人却出此伤感之语,“哎,今日风和日丽,我们又何必在这里说这些哀伤的话,倒让妹妹不开心了。不如叫竹枝带上鱼食,你我同去悦心池赏鱼如何?”
月儿愉快地答允。
“娘娘虽恢复了些精力,能够出来走走了,但奴婢觉得,要是在外头待得太久,怕是也对娘娘身体不好,咱们回去吧。”“也好,眼看也快傍晚了,那便回宫吧。”“娘娘,走了这一会,您还是坐轿子回宫吧。辛柏,你去叫两个太监备轿子来。”“是。”
“唷,这不是敏嫔吗?”玉妃缓缓向前走来,“身子这么娇弱,怎的还四处乱跑啊。”
敏嫔面无表情地行礼:“见过玉妃娘娘。嫔妾许久没出过宫,想着闷坏了也是不好的,便出来走了一会儿,现下正要回宫呢。”
玉妃做出关心模样:“妹妹身子不便,怎么奴才们出来时也不备上轿子,这太阳也快落山了,万一妹妹回宫的路上着了风寒,他们就是有十条命也不够罚的。”
“回娘娘,”蓝珠再次行了个礼,“辛柏已去备轿子了,谢娘娘关心。”
听到辛柏,玉妃脸上的表情微变,从关心变成了不屑。“不懂得提前备下,让主子站在这儿等,这样粗心的奴才,依本宫看,是不必留在妹妹身边了。不如,为表对新人的关怀之意,妹妹把辛柏赏给哪位新晋嫔妃,如何?也算为妹妹除去了一个不懂事的奴才,辛柏想必以后也更会懂得,怎样尽到做奴才的本分。”
敏嫔实在听不下去玉妃惺惺作态的话语,回话的语气也干脆了许多:“劳姐姐挂心。原不干辛柏粗心与否,是嫔妾自己想着只走不到二刻便回去,谁想赏竹误了时辰,这才让辛柏去备轿子的。嫔妾身边的人是否尽职,嫔妾心里知晓,娘娘不必替嫔妾操心。”
林月儿和陈汐月聊得尽兴,准备各自回自己宫里。“我与妹妹的回宫之路都要经过这片竹林,那便一同走一程吧。”陈汐月很是愉悦,这么久以来,还从来没有人能和她如此投机。两人正说说笑笑,突然听见右前方响起一个声音。
“啊,是我多虑了,也是,妹妹的身子,妹妹的奴才,都只有自己最清楚,我这操心也是多余的。”
月儿好奇地往前望去,只见竹子的缝隙里显现出来的是玉妃的身影。
“姐姐若体恤新人,何不协同皇后娘娘多照料着点,而要拨走嫔妾的奴才呢?”
月儿看向陈汐月:“这好像是敏嫔娘娘的声音。”陈汐月点点头。月儿又问:“我们可要上前问安?”陈汐月连忙道:“别去,我们直接从左路过去就是了。”说完领着林月儿便走。
陈汐月就这样牵着林月儿走出了竹林,眼看要分别,月儿忍不住问道:“方才姐姐不让嫔妾给玉妃和敏嫔请安,可是怕打扰了两位娘娘的谈话?”
陈汐月见已走到此处,想也无碍,便道:“妹妹初入宫,又是礼仪周全之人,自然对高位嫔妃要敬畏些。可是妹妹,姐姐要告诉你一句,位分在你之上的嫔妃若是在闲聊,妹妹能不掺和就不掺和。若是她们确实只是在说闲话也就罢了,但如若她们彼此有什么不和,妹妹岂不自涉纠缠之中?”
月儿认真听着,思索了一会,小心翼翼地问:“那敏嫔与玉妃……是有什么不和吗?”
陈汐月赶紧用食指抵在月儿的嘴上:“妹妹只需知道这些便好,宫中处事之道,妹妹日后自会慢慢懂得。”陈汐月说完抬头看了眼天空,“天色将暗,游玩一下午也疲累了,你我还是快各自回宫吧。” “恭送兰姐姐。”
待敏嫔用完晚膳了,荣久宫的宫人们才陆陆续续吃上饭。辛柏端着饭走到厨房外的廊上,帽子一摘,靠着栏杆坐下,旁边正在吃饭的杂役小太监凑上来:“辛公公,您不知道,今儿您去叫轿子的时候,主子遇上了玉妃娘娘,玉妃说,您伺候不周,要劝主子打发您去伺候新来的小主子们呢。”
辛柏停了筷子,“玉妃娘娘真这么说?”
“是啊,不过你放心,主子向着您呢,直接回绝了玉妃。主子在玉妃面前还少有这么硬气过,可见您在主子面前多得脸啊。”
辛柏闻言不再说话,静静地吃完了饭。今日轮到辛柏守夜,小太监吃完饭就要进去下房歇着,辛柏一把拉住:“诶,你等等,我今晚有事,你替我在站这廊下守值。”
小太监不以为然,俏皮地一笑:“替你守值?不要。”
“诺,这回答应了吧。”“是是是,公公出手如此大方,我岂有不答应之理。”小太监欢喜地接过碎银,又问:“可是敢问公公,这大晚上的,您不在宫里,要去哪儿啊?”
辛柏叹了口气:“唉,你也是知道的,我那妹妹被纳在周家,那家人待她不好,如今她来信说得了病,我这也没法去见她,只能托熟人回信给她了。我与那熟人相约在一地,只是不知他何时会来,怕万一要等到夜深了,这不耽误了差事嘛。”小太监听了于心不忍:“那辛公公,你妹妹这么可怜,我不要这银子了,你也攒些钱好寄给你妹妹吧,那家人既待她不好,只怕连看病的钱都不给够呢。”
“说了给你,你就收着吧。”辛柏拍拍小太监的肩膀,立刻转身走了。他知道,自己和小太监这样说了,就算敏嫔知道他没有守夜,也会体谅他思妹之心。敏嫔心软,辛柏出来得毫无顾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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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除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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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祥宫的正殿门外,小广子站在台阶下昏昏欲睡,突然一声乌鸦高叫,他一惊,连忙抬头四处张望,四处无人。
小广子觉得疲倦不堪,又响起两下敲门声,正觉得奇怪,突然想到了什么,忙快步上前,见宫门内侧并未落锁,便隔着门唤外头的侍卫打开宫门,果然见辛柏站在外面。
“辛公公,您直接进来就是了,娘娘说过,不宜敲宫门招摇啊。”辛柏不满地看一眼门口的侍卫:“是他们不让我进来”“公公,这两个侍卫是新来的,不认得公公。你们,以后见到辛柏公公,记得要开门放他进来。” “是。”
辛柏绕过正殿,轻手轻脚地走上后门的台阶,将手放在门的下部,先叩两下,停一会再叩三下,门开了一缝。立雨轻唤:“娘娘,是辛柏。”玉妃慵懒地坐在靠椅上,一只手臂搭着案桌,读着一本《琼酿古法》,听见传唤,只是略抬了下眼。辛柏弓着腰走近,“娘娘万安。敢问娘娘近日可是有什么吩咐?”玉妃懒懒地翻着书页:“本宫并未派立雨再传什么话给你,你怎知本宫对你有吩咐?”
“娘娘今日下午曾叫主子将奴才拨去别处,奴才心想,可是娘娘有别的吩咐,不敢怠慢,即刻便赶来了。”
“你倒乖觉。敏嫔已经不用本宫费心了,你只需要替本宫留意,谁得皇上眷顾,谁爱出风头即可。如今你家主子正得满宫关心,想来去荣久宫的人也不少,可有谁与你家主子亲近啊?”
辛柏转着眼珠子回忆了一下,“奴才想起,前几日荷笠堂的刘贵人和景常在来看望主子,刘贵人还带了一瓶萤矛献给主子,主子欢喜得很呢。”
“萤矛?”玉妃闻此放下书籍,“据本宫所知,那萤矛可是东抚特有,皇宫里连见也没见过。本宫也只在年幼时见过几次,现在想来也记忆模糊了。此物虽少,倒也卖价不高,东抚多是自产自用。因其泡水或酿酒甘美无比,甚得东抚一带人家所喜爱。这刘贵人可是东抚人?”玉妃前日才见《琼酿古法》中提及此物,因此起了好奇。“这刘贵人出手就是萤矛,倒也真会拉拢人心。”
“奴才愚昧,这倒不知。那日刘贵人和景常在哄得主子甚是欢心,这景常在倒也罢了,自那以后再没去过。只是那刘贵人,频频看望,已去了三几次,刘贵人口齿伶俐,倒让主子对她有几分欢喜。”
“哦?刘贵人?她倒不一般,一进宫就和兰贵人平起平坐,新人里她也是唯一的贵人,本宫是得见见她。”玉妃慢条斯理地合上书,“立雨,赏辛柏十两银子。今日本也无其他事,只要日后本宫有用得到你的地方,不要让本宫失望就是了。”“是,奴才多谢娘娘。”
辛柏悄悄地走出正祥宫,一路上心绪复杂。玉妃的意思,是要让他今后去对其他嫔妃下手。他已俨然成为了玉妃手中的匕首,他不知道自己这样选择是否错了,他只知道自己没有回头路。敏嫔帮不了他和辛蓉,他所求只有玉妃能做到。辛柏看着月光下自己长长的影子,深吸一口气,推开了荣久宫的宫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