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公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没跟熟人多多打听你妹妹的近况吗?”辛柏没有回答他,只道:“你去歇着吧,今晚不用你替我一整夜了。”“可奴才收了您的银子,才守了这么一会,要不还是您去歇着吧。”辛柏直接推他进去:“你让我一个人在外面静静。”“诶……诶,您别推我。”“小崽子,小声点,惊动了主子有你好受的。”
……
“嫔妾见过玉妃娘娘。”
“刘贵人平身罢,立雨,赐座。贵人进宫这么久,本宫才见你一回,上次见你还是在皇后宫中,怎么,贵人平日里不爱走动吗?”
刘贵人错愕,心想玉妃这莫不是在怪她从未来看望过自己,只好堆起笑容:“嫔妾刚入宫,对宫中各事还不甚了解,多是与同宫的景常在还有方答应来往,迟来拜见娘娘,还望娘娘恕罪。”
玉妃见她隐瞒与敏嫔的来往,心有不满,但脸上神情依旧。“本宫今日传妹妹来,不过是想同妹妹闲谈几句罢了,妹妹何必如此紧张。妹妹母家在何处啊?”
“回娘娘,嫔妾娘家在东抚。”
“东抚一带,物产丰饶,人丁昌盛,倒真是个好地方,难怪妹妹生得如此大气端庄,原是富地出美人啊。”
“娘娘说笑了,娘娘地位尊贵,举手投足尽是温婉华贵,嫔妾哪里算得上什么美人呢。况且东抚也不算十分富饶之地,不比南抚,盛产檀木,年年进贡宫中,如此承天家恩泽,岂是嫔妾母家之地比得上的。”宰相一家原是南抚人氏,她是知道的。
玉妃面若姣梨,朱唇盈起,对刘贵人的奉承之话毫无波澜,右手放在案桌上,食指悠闲地敲着桌面,“本宫故乡原在南抚,父亲为官后才举家迁来祁中。虽是在南抚只住了几年,南抚与东抚彼此相邻,且来往密切,本宫与妹妹也是有缘了。妹妹今后可要多来本宫这儿坐坐,宫中人少,本宫可无聊得很。”
刘贵人受宠若惊:“是,能陪伴娘娘说话,是嫔妾之幸。”
刘贵人刚走,小广子就走进来,奉上今年进贡的云锦。玉妃最爱云锦,即挑了花色最合眼的两匹,吩咐做了衣裳。小广子退下去后,玉妃唤道:“居星,你去库房拿一串紫檀木挂珠,送到刘贵人那。”
祁中白雪纷飞。
“桃嫣,快看,你兰娘娘给你摘的梅花好不好看?黄色的,多漂亮呀。”婧妃抱着公主坐在自己腿上,陈汐月在一旁拿着一枝刚摘下的黄梅逗公主玩。桃嫣咯咯地笑:“漂亮,黄色,黄色的花……”天气渐寒,公主白嫩的小脸有些许泛红,陈汐月忍不住轻轻碰一下桃嫣公主粉嫩的鼻头,“公主喜欢吗,喜欢就给你。”桃嫣欢欢喜喜地接过梅花,素心腊梅纯净的黄色,配上桃嫣公主红色的棉袍,相得益彰,显得公主更加喜庆可爱。“公主性子活泼,这腊梅的颜色与公主很是相配。”陈汐月看着公主,眼睛不自觉弯成了明月。桃嫣公主虽不是自己亲生的,却也是从出生起就看着成长,免不了疼爱。
桃嫣活泼好动,自己从婧妃的腿上溜了下去,拿着梅花就要跑去找父皇玩,婧妃连忙吩咐奶娘为公主戴好手套了再去。公主走后,婧妃抱着黄铜手炉取暖,让陈汐月快坐下,“琪儿,沏茶。”陈汐月品了一口茶,婧妃闲聊道:“这宫里的素心腊梅今年才栽下,头一次开花,果真稀奇无比呢,晞高来的贡品,就是不同凡响。”
“是啊,嫔妾还是头一回见这黄色的梅花,以前只觉得宫里的红梅白梅相得益彰,甚是清雅,如今多栽了这些黄梅,倒也显得更爽朗热闹。”
婧妃调整了下坐姿,好让自己的腰背更舒服些:“你听说了没有,皇上不日便要请画师进宫,让画师绘一幅冬日众梅图呢。”
“绘制梅图?皇上何时对这些赏玩之事这么有兴致了?”
“这原不是皇上要提的,是那礼部司典刘宣,前几日的傍晚在恩华殿向皇上进言,说是偶然在民间寻得一位著名画师,此画师擅作花鸟山水画,所画之景让人如临其中,要将其引荐给皇上呢。”
“皇上一向对这些不甚感兴趣,怎的那刘大人一荐,皇上便收了?”
婧妃把脑袋凑近了点,“皇上本来也要回拒,可那玉妃在皇上去正祥宫的时候劝说了几句,大意是一来皇上命人为腊梅作画,更显对晞高的重视之意,晞高若是闻此,定会对我大弘更加忠心;二来,这刘宣之女刘妍心刚进宫侍奉,接受刘宣的引荐,也可显示皇上体贴之情。”
陈汐月耸耸肩,感慨地呼口气:“也是,晞高是先帝在时归顺于大弘,皇上继位后,百业昌盛,晞高为表忠心特意进贡这稀有的素心腊梅。皇上登基不久,自然也要兼顾前朝的忠心和边境的安定。”
婧妃浅笑,没有再接话,若有所思地拨弄着糕点上的花瓣。
为着春节将至,皇宫从十月就开始忙碌,眼看着春节越来越近,皇宫是一日比一日热闹。加之多了一批新人,宫中氛围自然与往年不同。除了各宫都要洒扫迎新,皇后还分发了众多赏赐下去,其余赏赐之物倒也与往年无何不同,只是多了梅花所制的各色用品,每个宫里的都不相同:黄梅所制的发油、香粉,红梅盆栽、红梅香包,以及掺入了红黄梅的香料。红梅价值比不上黄色的素心腊梅,根据嫔妃的位分不同,所得到的腊梅制品也不同。妃位得到的是黄梅香粉,嫔位得到的是黄梅发油,贵人则是红黄梅混合香料,常在是红梅香包,答应便是红梅盆栽了。
林月儿得了这两个香包,却也欢喜得很。陈汐月虽得了香料,但她用清淡的香料惯了,只叫人将此香料收着。“主子,这天气越来越冷了,这香料里加了黄梅,香气虽然馥郁,却也不至于太浓,冬日熏些浓点儿的香,也能更暖些。”“也罢,那就点上吧。”陈汐月嘴上说着,手里却忙不停,她正为桃嫣公主做绢花。公主虽然年纪小,却对各色花儿甚是喜爱。案桌上已经摆了好些做好的绢花,除了梅花外,还有可人的桃花。陈汐月扎好最后一朵,便叫竹枝把这些用木盒装了,刚装好,婧妃身边的太监江宁叶便带人送来了婧妃送给各宫的赏赐。“江公公来得正好,劳烦公公将此物带回,这是我赠与桃嫣公主的一点心意。婧妃娘娘此刻怕是在与公主用膳,我就不便打扰了。”江宁叶接过木盒:“贵人心意,奴才必定转达。”
夜里,陈汐月唤了林月儿过来,“我近日忙着协助婧妃娘娘料理琐事,好久没下棋了,今夜我定要与你好好下几局。只怕许久没动棋子,脑子都不灵光了呢。”说着就拉着林月儿到炕上坐着,叫竹枝把炭火点得暖和点,炕桌上已摆好了棋盘。月儿刚用完晚膳,正想吃些水果,见棋盘旁摆着一盘柑橘,便俏皮道:“既然姐姐这儿有柑橘,那我就边吃边与姐姐下了。”陈汐月笑着提醒:“当然可以,只是这橘子略酸,我平日吃多了便觉得酸涩。”
月儿咬了一口,开始下棋。两局下来,陈汐月惊异地看着果皮碗里的橘子皮,“月儿你不觉得酸吗?”“姐姐有所不知,嫔妾自小就略爱吃酸,所以对酸更能受些。”说着嘿嘿一笑,“下得入迷,不知不觉竟吃了好几个。”陈汐月如看幼妹一般地看着林月儿,笑着摇摇头:“吃些橘子罢了,你爱吃我这的橘子,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我怕酸,平日吃得不多,妹妹若是喜欢,那便帮姐姐多清些。”
说着,陈汐月凑近低声道:“若不是妹妹说自己从小爱吃酸,我真要以为,妹妹是有喜了。”
“姐姐怎么也学了这些玩笑话来笑话我。”林月儿“叭”地放下棋子,“姐姐棋艺进步颇多,妹妹这局险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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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除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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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夜,欢晏宫里一片其乐融融。
诸位嫔妃依次步入宴席,相互问安后,依照位次入座。宫人们忙着斟酒,只不过把敏嫔的换成了蜜枣汤。婧妃一坐下来,桃嫣就四处张望,随后就颠吧颠吧地向陈汐月这边跑来。“兰娘娘”、“兰娘娘”地叫唤着,一双小手搭在陈汐月腿上,赖着撒娇。陈汐月见桃嫣头上戴着自己做的绢桃花,不禁心花怒放,抱起桃嫣,拿着果子哄她玩。
众人正闲聊着,皇上皇后驾到,宴会正式开始,侍女们上菜。每人一钵热腾腾的雪鸽汤、一碗羊肉烩面、一盘水煮鸭丝拌竹荪、半条光乳酿鱼、一碟鲜藕炒雪里红,以及其他一些菜品。帝后在上首坐着,君义成拿起酒杯:“今夜是除夕,宫中难得这么热闹,朕也祝愿你们能够岁岁欢愉,福绵身安。”“谢皇上。”众妃一齐起身举杯。君义成一饮而尽,摆手道:“都坐。”皇后依然站着,对众嫔妃道:“今儿是诸位新人头一回参加宫宴,不必拘束,尽情赏乐。本宫也祝各位妹妹万事胜意,福禄绵长。”“谢皇后娘娘。祝愿皇上、皇后娘娘圣体安康,福气永随。”
大伙儿一边继续闲聊,一边看歌舞表演。林月儿对面前那道光乳酿鱼很是喜欢,醇香的羊乳配上鲜嫩爽滑的桂花鱼,尝一口便让人身心舒畅,边吃边看,真是一大享受。歌舞表演过了一个又一个,新人们还兴趣依浓,玉妃和婧妃等人早已看惯了这类歌舞,宴会进行得久了难免有些枯燥。婧妃至少还能逗逗公主玩,玉妃则一个人坐在座位上百无聊赖,就差打哈欠了。
又几波歌舞结束,皇后眼神示意了一下,黎善便道:“各位娘娘,宴席漫长,皇后娘娘知道主子们难免疲倦,今年的除夕宴特增设了变戏法一项。”“变戏法?”众人议论纷纷,玉妃也清醒了不少。黎善喊道:“宣!”
皇后手下的太监姜祈域便领着一位穿着黑色长褂的男子,步入殿内。身后还跟着两个随从,抬着一方不大的案桌,桌上放着一块红帕、一个砚台。林月儿转头问方答应:“方妹妹你可见过变戏法?”方答应摇摇头:“不曾。只是听人说过罢了。”男子跪地行礼:“草民杨恩叩见皇上、皇后,见过各位娘娘。”“你起来吧,待你表演完,就去找公公领赏。”“谢皇后娘娘。”杨恩起身,站在案桌前,拿起红帕,展开,面朝众人转了一圈,接着一只手拿起砚台,再将红布盖在砚台上。
林月儿放下筷子,脖子往前伸了伸。大家都忍不住稍微往前倾,想看个究竟。只见红布一掀开,砚台上多了一支笔,还有一块墨条。众人起了惊叹声。杨恩将砚台置于案桌上,桃嫣突然好奇地凑近,“桃嫣,回来。”婧妃招手。桃嫣回头看向婧妃:“母妃母妃,这个我知道,是父皇用的那个!”桃嫣认出这毛笔和墨块君义成常用。大家哭笑不得,“这和你父皇用的是长得像,但这不是父皇书房里的那个哦。”众人都笑了,就连玉妃也低头掩了掩嘴。君义成也被逗乐了:“看来桃嫣很关心父皇啊,先回你母妃身边,不要打扰师傅表演,乖。”
桃嫣再看一眼这些东西,才回到婧妃身旁,却又对婧妃说:“我知道了,这也是兰娘娘用的。”此话再次引起了他人的注意,“兰娘娘,兰娘娘说,这个叫毛笔,她喜欢用来写诗!”这话一出,陈汐月有些尴尬,见君义成的目光投来,只好说道:“公主聪颖,臣妾只不过略教了一下,公主便记得。”“兰贵人文笔确实不错,”一直沉默的敏嫔开口,“臣妾从前有幸见过兰贵人写的诗,当真好文采。”“敏嫔娘娘过誉了。”陈汐月被夸得不自在,心里只想让杨恩继续。
杨恩见众人目光重新回到他身上,便继续进行,“草民斗胆,能否请公主殿下上前略行配合?”桃嫣当然喜不自胜,杨恩请桃嫣公主伸出一只手来,蹲下问道:“敢问公主,您最喜爱的东西是什么?”“嗯——花。”
杨恩微微一笑,从袖口掏出一块丝绢,“公主想要几朵花呀?”“五朵。”“好。”杨恩将那块粉色丝绢揉成一团,轻轻开一个小口,竟拿出一朵红嫩娇美的君子兰来,紧接着一朵接一朵,一共五朵,悉数交到了桃嫣的手上。桃嫣转身朝帝后席上走去,“父皇一朵,母后一朵,”曲青见公主要下台阶,连忙搀着点,“一朵给母妃,还有兰娘娘。”在场人的全被桃嫣的活泼可爱逗得合不拢嘴。
桃嫣自己留了一朵,拿着走回杨恩的案桌前。杨恩再次用红帕盖住砚台,请公主用手上的花一点,等再掀开红帕时,墨块已经消失不见,砚台内却装满了墨汁。“真是神奇,”佳常在凑向刘贵人,“他那红帕,怎的就能凭空变出墨汁来。”
杨恩将红帕卷起,再铺开时,展现出一张纸,“敢问皇上,宫中可有擅长书法之人?”
君义成看向陈汐月:“兰贵人,你来。”
陈汐月忙推脱:“回皇上,臣妾只不过闲暇时爱写些不入流的东西罢了,臣妾的书法,怕扰了皇上皇后的眼。”
“无妨,你写就是。”
陈汐月看了眼林月儿,林月儿偷偷把手伸过去轻轻拍拍她,陈汐月只得硬着头皮上,“请问杨师傅,要我写什么?”“贵人安,您就写些诗词便是。”陈汐月想了想,提笔写下:
生盆火烈轰鸣竹,守岁筵开听颂椒。野客预知农事好,三冬瑞雪未全消。
这是戴复古的《除夜》中的半首,陈汐月并不想在此时卖弄文采,写自己的诗。
“有劳贵人再将此布揭开。”在陈汐月写诗的时候,杨恩已经又把红帕卷起,陈汐月便将红布缓缓展开,是一幅《瑞雪丰年图》,画中的屋子里,人围在火盆旁,屋外茫茫大雪,天地共白,一片对来年的希望之景。这简直就是对陈汐月所题的诗的完美描绘。见此,陈汐月震惊不已,林月儿刚倒好的酒都忘了喝,其他人更是目瞪口呆。
杨恩举着那幅字和那张画,对着皇帝和皇后道:“除夕大雪,乃是丰年之兆,国邦安定,粮足军强,此乃天佑我大弘也!”君义成大喜,命人行赏。杨恩退下后,宴席也接近尾声,侍女端上了各式糕点,歌伎上来吟唱最后一曲。
婧妃拿起一块桂花糕喂桃嫣:“今夜你可太好动了,饭都没吃多少吧?”桃嫣这才难得安静下来。
“景妹妹很喜欢这些鱼儿?”林月儿正蹲着赏鱼,听到这声音回头看,只见婧妃带着桃嫣站在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月儿连忙起身:“见过婧妃娘娘。”桃嫣甜甜道:“见过景娘娘。”“公主长得愈发可爱了。嫔妾只是爱看这些鱼儿模样漂亮别致罢了,从前家里虽有养鱼,却不似宫里这般新奇漂亮。不想能在这遇上娘娘。”
“本宫也是带桃嫣出来走走,这冬日里老闷在屋里,现在开春转暖了,桃嫣便嚷嚷着要来御花园。”正说着,桃嫣就被一旁的花丛吸引了过去,婧妃让奶娘和两个太监跟着,自己向林月儿提出到大树下坐坐的邀请。
二人刚在石凳上坐下,婧妃就挺了挺腰背,手伸到腰后按了一下。“娘娘的腰是有些不适吗?”婧妃不太在意地摇摇头:“只不过坐下的时候会略微酸一下罢了,许是整个冬日太久没有活动了,想来不碍事的。”说着又叹口气:“唉,总感觉去年冬日比往年要冷上许多,便是如今到了春日,也感觉冷气未消呢。”林月儿心中奇怪,在她的感觉里,这个冬日并未比往年冷,相反,下雪还比往年晚,下鹅毛大雪的日子也是不多。如今已经开春好一段时间了,她宫里都已经很少烧炭了,却见婧妃手里依旧抱着手炉,仿佛还在冬日。
林月儿心里想着,却也没有多说什么。似乎真的是闷坏了,婧妃对林月儿聊了许多,从天气聊到除夕宴会,聊到宫中的画师,又聊到桃嫣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