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也没什么妨害。
总是要寻个理由告诉他的,免得他哪天又想不开,怪到姜鸿的头上。
可直到楚少季跟着出门,聂让仍站在原地,如一尊石像,木然不动。
但楚少季行商多年,会些武功,扫了他一眼,笑了声,笑意很是爽快:“你是哪个,主人谈话,也敢偷听?”
聂让只是杵在原地,没有回答。
骤然间,楚少季拔了腰间长剑,蓦地朝他脖颈砍去。
“不可!!”
姜瑶登时大惊,聂让问声便侧了半寸,以一个刁钻的角度,避开楚少季的剑。
“小幺儿?”
楚少季不可置信地看向姜瑶,“你要留着他?”
姜瑶点了头:“或许舅父还记得。这位便是聂让。随从我多年,若舅父杀他,便是要切下我的左膀右臂。”
他们的声音,对聂让来说,很遥远,这一瞬,他只能听到脑子里的嗡鸣。
自己的存在,真的有任何用吗?
聂让想起了白豸山庄的那枚蛊,现在在他的心肺流转,时时护佑着他的性命。
他终于明白了。
这是…这是主人的救命药。
他该死的。
都是他拖累的主人。
都是他都是他都是他都是他。
他不仅不能保护主人,还将主人往死亡的边缘推了一把。
他有什么用。
甚至不如…不如他从未存在过,从未遇见过。
他痛苦地闭了眼,心口连着右臂,疼得要炸裂了。
“阿让,暧,别哭啊。”
缥缈的视线里,他看着她叹了口气,柔软的绸绢擦净了他眼角。
自己是…在哭吗?
太过无用。
于是聂让咬住牙,腮微微鼓起,努力忍着。
“好了。”
她却拉着他的衣袖,让他近乎僵硬地俯下身,在他耳侧低语,“阿让不怕,我们一起想想办法,嗯?。”
吐息打在耳廓,带着仅存一点的生人温热,缓和了那股子透彻心扉的寒意。
“我还要他护着我去北周。”
她向见这一幕傻了眼的楚少季,坦然,“聂让的武功,可顶上百个侍卫,舅父信也不信?”
作者有话说:
楚少季:吧啦吧啦吧啦吧啦……
姜瑶:北周我得再想想,从长计议吧。
推门
聂让:……
姜瑶:行,干,阿让别怕。
舅父你看!你说这么多还不如人家一句话不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被兔子吃掉的狐狸、言连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花一叶 10瓶;(:зò?*ó)、救救我救救我、就算是哒宰也只能陪哥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十来年心血◎
重霄阴云密布, 天穹压抑,飓母卷集,许不时将降下雨。
聂让仍讷讷杵在原地, 好似不知移动。
楚少季瞧了那死士一眼,却问起另一件毫不相干的事。
“霄道可还在你府上?”
“在。”姜瑶从容, “不过今日改明儿叫晁行了。”
楚少季侧目:“哦?这名儿听起来顺耳, 谁取的?”
“是我点的字。”
楚少季一思, 点通了其中要节, 沉眉,语重心长:“小幺儿啊小幺儿。玩物可以,莫要拎不清主次。”
显然, 还是想杀。
楚少季虽是个能给未招驸马的外甥女送男宠的奇人,但在大事上一贯分得明白。
这事情实在不小, 一旦姜鸿非先皇嫡子,那么当年真正该坐上皇位的人……
就变成了湘王姜衡。
以谋逆诛杀湘王的姜瑶,才是真正的反贼。
姜瑶权重,有兵, 可压。
可再压, 捺不住四周郡王,有稀薄皇室血脉者蠢蠢欲动的心,一旦姜瑶有三长两短, 这些年一直伏低做小的藩王必齐聚乱京。
“本宫自然知道。”
听出楚少季话中用意,姜瑶敛笑抬眸,放重了语气:“但此人,不可杀。”
现在, 她是长公主的身份, 不是楚后托孤的幼女。
是通告, 而非请求。
毕竟是掌权多年的长公主,不笑时,便是让人望之生畏的威严,与楚少季记忆里的娇俏模样大相径庭。
片刻沉默后,楚少季收了剑,与姜瑶一礼。
“也罢。臣暂且不动这个手便是。”
是臣下的礼。
.
送走楚少季后,姜瑶屏退他人,回了院子。
刀归鞘,玄青的影仍在原地,一步未动,黑黢的眸低垂着,极静。
于是她叹了口气,走到他跟前,一把捉住他拳粗的手腕,将人拉进了屋内,阖门。
“方才愣什么?”
聂让喉头哽住,说不出话。
直到现在,他全身血液仍是冷凝,四肢僵着,动不了,移不开。
她伸指,轻轻放在他指腹上,隔着刀茧,仍然凉得彻骨。
“是冷了吗?少见。”
羊脂玉的指尖从氅衣下探出,半握着他粗糙的指腹,以不算温暖的体温摩挲了一下,试图将他给予过她的温度赠回去,以稍稍烘暖些。
好像真的有用,宽长的指腹倏然收紧,却只是虚虚包着她的指,不敢用力,很小心,又很害怕。
她不忍心看他这样,上前了一步,将头靠在他坚实的胸口,开玩笑似地宽慰:“你若是怕了,可以抱着试试,本宫不笑你。”
很久的沉默后,聂让终归未敢收拢手臂。
“奴……”再开口,他声音微嘶,“恳请主人允一阵假。”
不提原因,可是姜瑶知道他要做什么。
如果宇文执真的有药。
他会想办法取来,一如从前任何时候,只要她需要,他都会搭上性命。
宣花纱窗外,天空有旱雷突地劈下,许又要降雨。
姜瑶未应答,只淡淡推开他,站定身,语气不似方才柔软:“去送死吗?”
她伸手稍稍抬起他的下颔,直视那双属于他的黑玉石,并不留情面:“北周皇宫如何?机关如何?守卫如何?什么部署?药在哪?你可皆知?”
一概…不知。
她轻咳了一声,又问道:“本宫方才和舅父如何说的?”
主人说,若主人的舅父要杀他,便是割下她的…一块心头肉。
难得机会,姜瑶便将所有的话都挑开了,蛾眉坦然,凤眸却多少带了些观镜时的迁怒:“你这不只是要我活着不安生,更是要让我到死都被诛心啊,阿让。”
不,不是的!
聂让握了一下拳,本已恢复冷静的眼眶因她这一个死字,腾地又红了。
他这样,姜瑶终是说不出重话:“去北周吧,此事不必论。”
她捻住他那截断了的额发:“出发后,让贰柒易容,替本宫待在府上,常日称病不出即可,赵不可无长公主。”
这是她冒险的极限。
姜瑶转身便欲走,可身后那桩木头像一样的人在她要离开时,伸出手,轻轻地,抓了她的大氅的袖口。
“不可…”
他低着头,似在哽咽,定定的,连敬词都没不全,“请让我和贰柒去北周。不能,让您亲涉险境。”
这口吻,有些僭越了。
这是聂让头一次这么反对她的决议,可姜瑶却出奇没有恼火的迹象,心底很深的地方莫名的融成了水,她甚至听到了水落花开的声音。
“宇文执不傻,而且。”姜瑶弯着眼角瞧着他,“不是还有你在?”
以一当百,天下无敌。
她从来信他。
“所以,没事的。”
.
事已至此,姜瑶不用再瞒着姜鸿。
少帝今年虚岁十四,按赵律,再过一年便是能立后的年岁,有些事虽不忍,但姜瑶觉得最好还是告诉他。
定下决心,又几日后,长公主再入了宫。
紫檀木案边上熏着翠云龙翔,青烟缭绕。
少年帝王本在凝眉看着李氏的卷宗,听钱思贤进殿,便又勾了唇,从垫着绒枕的五爪金龙椅上起身。
“阿姊。”
朝堂朝下磨炼人,被宗案折腾的这几日,姜鸿整个人似乎都比从前稳重了不少。
可如此,少年天子还是笑着摆手让大太监离开,自己拉着姜瑶的手坐下,和她抱怨起最近御史台哪丞又叨叨地上折,哪家臣子又给他惹了麻烦。
最后,姜鸿唉声叹气,故作幽怨:“阿姊好久没来看朕了。生辰宴都未许朕去,连个辰礼都未送。”
那上面人多眼杂,她忧心会暴露什么。
且皇帝出宫,那得是多大的事情,极易横生变节。
她清咳两声,却道:“陛下,臣恐要离开建康一段时间。”
姜鸿顿时大惊:“阿姊要去哪儿?”
姜瑶摇头扶着椅子,却将当年之事,从楚后中毒,到武安侯战死等等,该说的与之前念他年纪小而不该说的,一并说了。
“臣恐不久于人事,大赵日后,还请全托于陛下。”
“……”
恍如如平地惊雷,姜鸿一时未反应过来,半晌,勉强扯开一个笑:“今儿时什么日头,阿姊怎么编起故事来了?”
“我不会开此玩笑。”
憋闷淤积了太久的石头,由自己亲口述出,像是翛然见了光,浑身松快不少。
“舅父回来了,一旬后,我和他去一次北周,见见宇文执。”
她勾起唇,脊背挺直,眉目神采飞扬:“费尽周折想见我一面,我倒要看看他究竟要做什么。”
倒是姜鸿,呆呆地靠坐在椅子上,缓顿地,眼睛红了,声音喑哑,心焦:“阿姊别去,中了他的奸计,朕寻天下医,总能有能治的!”
天子抬起头,日头下的人身影极瘦削,皎美容貌间泛着病白,可一双眸却精亮通彻,全不似病人该有的模样。
姜瑶却摇头:“泉州有一只庄子,自先后病起,父皇便在那儿成日成夜的试药求医。天下神医踏遍,万金求方,至今仍未着落。”
先皇暗中寻遍天下医,楚后仍是走了。
孙绝当世神医,熬尽心血炼药数十年,却依旧无案。
若不是实在无法,何至于到今天。
“孙绝!”姜鸿猛地想起一件事,震怒,“匹夫也敢欺朕!?”
长公主生宴前,他便宣过召孙绝进宫,可无论怎样逼迫威慑,老爷子都只道她是寻常肺疾。
“圣手那边,是我授意。”
姜瑶三言两语消了他的火气:“孙绝为先皇、你我尽丽嘉心尽力,不可杀,且杀之使天下人寒心。泉州地僻,送过去避一阵子风头,等朝里朝外都是与陛下齐心的臣子后,这件事就没那么重要了。”
她语气冷静得可怕,几句便定了大局与生死。
此去北周,她不一定能活着回来,有些事情得提前交代。
抬手捂了下隐痛的胸口,姜瑶顿了一会,从袖中取出三份名录、一枚钥匙、一只鱼符与玄卫镶金暗彩的墨玉凤纹环佩,皆置于案前。
第一份以黑字书下,上有几位前些日子方以贪墨抄了家的博士姓名,也有几位或于重任上,或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一张则以朱砂零散写着或常见或不常见的姓名,有与她一脉的名臣,也有只忠皇帝的纯臣;最后一张更是琐碎,以小字写尽了朝臣。
放眼朝廷,文武百官,竟皆在此中。
这是长公主十来年心血。
“鸿儿,你且听好了。这三张名录,是经臣这八年考究所得,约括了朝臣内外可用、不可用之人。而这钥匙,能启这长公主府九成私库。”
“阿姊!”少年天子脸色难看至极。
当年,他们的父皇在临崩前,也是这样将些权力和担子全给了姜瑶。
姜瑶颔首,目光温和:“无论怎样,你都是我的胞弟。”
莫名的,诸多情绪再难忍住,姜鸿从皇椅上站起身。
他步子极快,三步并作一步,俯下身,伸手拥住了他的阿姊,透着鼻音,眼泪哒哒便落了下来,颗颗滴在姜瑶白梅金丝的水袖上,浸湿了。
“我不要这些,阿姊不要离开我。”
姜瑶下意识伸出手,打算像从前那样回抱安慰一下他:“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父母也好、宗族也好,绝多数时候,旁人在自己的生命里只是个过客。”
忽的,姜瑶理解了先皇,又叹息,许是自己将姜鸿教得软弱了。
便收回手,又是一声轻咳:“总是要离开的。鸿儿,你是皇帝,不可如此。”
可他还是不肯抬头。
…算了,十四不到,那时候自己还是个傻不愣登,到处惹是生非的公主呢。
以后的路还长,幼时稚嫩些,可以原谅。
姜瑶虽未抬手安慰,还是由着姜鸿抱了一阵。
因此她未看见,除了悲痛外,他的神情极复杂,似乎杂着一种古怪的轻松。
作者有话说:
好了,要去见反派了好耶!(?)
感谢在2023-02-01 03:43:17~2023-02-02 18:02: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栀 10瓶;芙尔酱呐、我能考上!、南风orange、瓶邪°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不会是醋了吧◎
此行, 不可声张。
这一行,姜瑶差信鹰告诉了孙绝和阿骨儿,让他们提前动身前往了泉州, 以免日后遭到波及。
直到孙绝师徒动身离开,她都未再见梅玉一面。
她总有一种不是很好的感觉, 可是又说不上来为什么。
天穹蒙蒙亮时, 一队碧青行车缓缓驶离建康, 前后由武安侯府家兵环拱。
时隔近十年, 姜瑶终于重新换上了便于行动的绛紫胡服,外罩了一件镶狐绒的斗篷。
素手掀开帷幕,姜瑶看着远去的建康, 逼仄的街坊,高耸的朱墙, 像极一座华贵的囚牢。
姜瑶假借了楚少季夫人,也就是她舅母侄女的身份,将驶离这座她生长了二十余年的地方。
没有不舍,也没有激动, 只是觉得异常平静。
属于死亡的, 可怕的平静。
听着车轮汩汩,她忽的有些困了。
松木的车厢里起了炭火,温度不算低, 可姜瑶退了斗篷还是微凉,更觉得少了什么,掀开窗,大大方方叫了聂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