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终于,聂让闭上眼。
第49章
◎命赵大将军即刻返京听查◎
神镜修好, 裴玉书相当爽快地给了良种,姜瑶也没了继续留在桃岛的理由。
辰时天光方明,小筑一派明媚, 田埂间的作物欣欣向荣。
“舍妹驽钝,却一直向往外界, 她年岁渐长, 我终有一日看不过她。”裴玉书一系青衫, 向姜瑶拱礼, “烦请殿下照料了。”
裴玉溪总是会往岛外跑,比起哪一日自己去外界遭人蒙骗,不如由姜瑶庇佑着安全。
一边裴玉溪撇嘴:“我哪儿有你说得那么不好。”
她视线落在姜瑶身上, 动了下鼻子,忽的瞪了眼, 疾转眼看她身侧立着的聂让:“姜殿下,你身上他的气味又重了,不会出什么事情了吧。”
“……”姜瑶面色一僵。
“玉溪!”
是裴玉书先厉声抬高了声音,“你要是再这样口无遮拦, 这辈子都别想出岛。”
都二十的年纪了, 这叫他如何放得下心?
虽然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但裴玉溪还是夸张地拿双手捂住嘴,示意自己明白了。
见他们一来一回, 姜瑶笑了:“玉溪赤子之心,世间实在难得,本宫知她心无恶意便好。”
算是给裴玉书一记定心丹,只要她觉得无恶意, 那起码大赵的人会以善意相待。
接他们的画舫每日都会驶来了一次, 裴玉溪一见那雕饰华美的船只, 惊叹:“好漂亮的船!里面竟然可以住人?”
“自然可以,外面将这样的船称为小舫,而赵最大的楼船,可载近千人。”
“那么厉害!”裴玉溪眼睛更亮了,直接将亲哥的教导忘了个一干二净,“那殿下家里是不是有很多这样的船?”
“千艘有余。”
“哇!”
姜瑶轻笑回首,与侧目不忍看妹妹蠢相的裴玉书礼过告别,“若有先生有需要,随时可命茶童上岸,胶州衙府不会怠慢先生。”
“那便谢过殿下。”他叹息一声,向她温和一笑:“我会时刻注意您那边的动向的。”
他们谁也没有将话说死。
.
上岸,归城。
明明不过去了海岛几朝,重新踏上陆地时,姜瑶却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眼前真实的世界,将她拉进现实。
回到山庄的浴场里,得知楚少季离开,姜瑶闭了眼。
舅父向她说的那些话里,有一点说得很对。
如果她招聂让做驸马,那么御史台里的忠臣绝对会以死相谏,相反倒是奸邪小人定会十分赞同,期望她犯天下舌。
她不惧,但是阿让呢。
他虽然也不会怕,甚至也不会说,但以她对他的了解,阿让一定会因此自责。
而且,这本是可以避免。
楚少季无法接受死士,那玄卫指挥使的名头呢?
如果…她将整个玄卫都放在明面上呢?
世家官宦都不会同意一个特务机构摆到台面上,更不会同意这个机构和六部平起平坐,不止忠臣奸臣都会上谏,各地藩王、世家大族都会群起而攻之。
不过,有一条路能让他们不愿也得愿。
玄卫彻底挪用到北周战场参与侦查,助武安军打一场漂亮仗,这样,玄卫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搬到明面上。
只要北上的这一仗打得漂亮,重新定都后就能一切再次洗牌,再推出对外立过重功的玄卫,一步一步,让所有人习惯。
没错。
长公主做了一个惊世骇俗的决定。
她要直接将玄卫放到人们面前,与六部并驱,这样不仅能压住藩王,给后世赵君一个处理内乱最快的法子,而且能解决聂让的身份问题……
正替姜瑶捏着背的婢女瞧见什么,忽的一顿,呀了一声:“殿下可是被虫豸咬了?需要奴婢拿药膏来吗?”
……嗯?
姜瑶拢了心神,惊讶,视线迅速下移,见到腰腹靠右一个极难觉察的角落,有一处半指盖都没有的一点印记。
极浅,只是有点发粉,若不是婢女提醒,她甚至觉察不到。
——“想要主人。”
她忽的想起昨日他被欺负狠了时,神情迷离之际落下的心声,眯起眼,想清楚原委,闷闷笑出声。
长本事了啊聂让。
就那么讨厌裴玉书?
“被犬儿咬了一口。”她勾唇,心情莫名不错,“他只是和本宫闹着玩,克制着力道,不妨事。”
女婢一愣,点通要节后,脸一赤。
正是时候,浴场外忽的有声音传来:“殿下在沐浴,统领您不能进。”
“有要事,还请通报一声。”
姜瑶竖起眉,她可鲜少见到聂让失礼的模样:“你出去,让他进来。”
女婢一下子连耳根都红了,识趣地出去和拦着聂让的女婢一起退下。
“是。”
离开前,她看了一眼快步走进浴池边上的男子。
一身玄衣,高大威武,半胡的长相却异样俊美,看起来就像一匹冷冰冰的狼王。
原来殿下喜欢这样的!
女婢看到姜瑶一只玉臂从池中探出,忽的抓住对方的手腕,调.情一般笑起来,便知道这不是自己能看到的,联系到方才看到的,脸色更红,连忙退去将帷幕拉上。
她长长地拖长音,似戏谑,“这大白日的,就这么急冲冲地来找本宫?”
她本想再调他几句,算算敢在她身上留痕迹的账,却看见他微蹙的眉头,便也跟着严肃起来。
“怎么回事?”
聂让立即拱手:“殿下,建康今日出了调令,言说赵大将军拥兵自立,恐有叛逆之心,命赵大将军即刻返京听查。”
姜瑶知道其中厉害,豁然从池中站起,水花溅在他身上。
“反了天了!”
梁州才传来消息,赵羽领兵快战,顺利取了陇关道,只是再往北行是岐山,北周援兵至,不好硬闯。
现在让赵羽回去,治罪真假情况莫辨,一来一回,北周定趁机再度南下重新夺回陇西四州。
甚至,连她的梁州都可能丢。
她冷下脸:“从玄卫驿站急信传给聂让,务必快京城一步,叫他继续持拿虎符,不要返程,驻好陇山,守好官道,继续往北备战,有事本宫会担着。”
既出兵,那么完整的虎符现在应在赵羽身上,调兵遣将权便也还在他身上。
姜瑶忍不住地紧锁眉头。
姜鸿究竟怎么做的事情?这令一出,赵羽就是不反也得反。
而且赵羽出身流民,只有武安侯作义父,不像寻常将军还有妻儿在京,唯二的家人就是他楚氏。
胡来!
“传本宫谕诏告诉梁州刺史,若陛下有令他向梁州出兵,不可动。”
“北衙禁军呢?现在谁是统军?”
“周剑父子。”
尚是她的人,姜瑶稍微定下一点心神:“替本宫更衣,即刻摆驾回京,本宫倒要看看,他在做什么幺蛾子。”
“是。”
.
此行跟着她回去的,只有赤柒、耿听双与裴玉溪,孙绝了了先皇予他的使命,便带着阿骨儿继续去四方游历,悬壶济世。
事急从简,所幸这一路万分顺利,不过半月,便过扬州到了建康。
信书先行。
十里郊外,北衙禁军,虎贲羽林,三省长官,皆出城相迎殿下,黑压压地围了一圈的人。
“末将周睿,见过殿下。”
姜瑶扶他起身,“请起,陛下如何了?”
周睿摇头,他作为当事人,知道长公主和皇帝之间并不如外界传言不合,但仍然心情异常复杂:“陛下安康。只是…殿下看过便知道了。”
到了长公主府后,姜瑶总算知晓周睿那一脸复杂是从何来的。
“阿姊!”
少帝正在她的书房,捧着她看的杂录津津有味地瞧着,见她进了府,拿着杂录便噔噔小跑上来,里里外外仔仔细细瞧她看了好几眼,伸手,紧紧抱着她。
“阿姊无事就好,无事就好。”
姜瑶皱了眉,伸手推开他,开口便是:“赵羽是怎么回事?现在什么时候,他什么身份,你要治他的罪?”
“……”
姜鸿一顿,后退,垂手,定定瞧她:“半年过去了,阿姊明明早就好了却不回来,一回来,便是要为一个外人质问朕吗?”
他到底在闹什么别扭?
姜瑶皱了眉:“事急,你不该不知道梁州的重要。”
姜鸿自然点头:“我知道阿姊不愿,只是放了个消息吓吓他罢了……要是不这样,阿姊恐怕不会回建康吧。”
只是因为这个?
姜瑶薄愠,说话有些重了:“鸿儿,你是国君,不可意气用事,君主一言九鼎,怎可儿戏?”
谁成想,他忽的一挑眉,将手里的杂录一把摔在地上。
“朕儿戏?可有阿姊儿戏?”
他伸手指着她身边的聂让,极不满,出口便是:“阿姊!你当真要招此人做驸马?”
“他一个死士,凭什么?凭他当年替你杀了吕妃,还是凭他那张脸?”
“若不是舅父言说,朕恐怕得等到你和他成了事才知道这事,就像寒毒一样!”
“……”
“所有的事情,你都是一而再,再而三地瞒着我。自以为是地给我安排好你觉得好的一切。”
这半年来积郁的忧心,全化作了不满与愤怒,少帝气急了,周围的下人在他丢书的前一刻,便十分识趣地遁离了。
在场只有聂让一人,闻声,忍不住将手放在左侧刀柄上。
“阿姊,你到底有未有信过鸿儿?”
第50章
◎真的没有别的意思◎
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姜瑶眯起眼睛, 沉声:“寒毒的事情,是因为当时陛下年岁尚小,臣并不认为让陛下知道太多是一件好事。”
“便是臣欲使他为驸马, 那也是一件尚未发生,且是臣的私事。”
她肃了脸色:“陛下今年已是十四了, 该懂事了, 不当如此稚嫩。”
“私事?那怎是私事?”
姜鸿定定看着她, 却似冷静下来, 质问:“前朝平阳长公主亡夫再嫁,当由做弟弟的武帝做主。事关皇室血脉,你却连一封信都未言, 久居他乡不归,又是什么意思?这难道不是明说了, 从未将朕放在心上吗?”
“这满朝文武,你瞧上哪一个,朕虽不愿姐姐成家离我而去,但终归能道一句天之常理, 可一个死士, 还不配作朕的姐婿。”
……
姜瑶耐着性子:“即便如此,你也不可牵连于外将。君为臣纲,君不正, 臣投他国,你这是要自断臂膀,将世叔逼入敌国,同时寒了天下武将的心。”
“是。此番是朕不对。”
他瞧着姜瑶:“但将心换心, 若朕忽的要一个风尘女子作后, 并整日与对方在异乡厮混, 你又是什么感受?”
姜鸿自嘲笑笑:“怕不是要随手将我废了去。”
姜瑶当下便皱了眉,斥责,“这话是能说的?”
“当说不说都说了。”他摆手,“舅父都告诉我了。当时就是为着他这么个外人,你孤身去了北周。如果不是因为他,弟弟恐怕现在都不知道寒毒的事情。”
“自入主东宫来,我已竭尽全力做得最好,盼着阿姊能放心卸了担子。可阿姊,我寻你来,更是想问你一句。”
他一字一顿:“若鸿儿无能,那活下来的究竟是姜锦熊,还是我?”
听这句,姜瑶深吸一口气,实在气的不浅:“就算无才,文有朝臣、武有将领,我又为什么要杀你?到底是哪个混账在你耳边乱嚼舌根?”
他可疑地顿了一下:“……无人。”
“无人?无人你就是这么做事的?”
姜瑶气笑了,抬高了声音:“一时心气便至整个大赵于危难,赵羽何辜,前线的大赵士卒何辜?”
“再者,若陛下真想阻止我,也当提前想想,臣就是不听,你又能如何?”
这满朝的文武,甚至还是她走时的样子。
“陛下尚不如东宫时。如何能独当一面?”
姜鸿不服,正要反驳什么,却听见她紧接着冷道。“我对你很失望。”
“阿让。”
不等他再话,她侧目挥手,清冽的瞳孔里再无多少感情:“陛下身体不适,恐是病了,带他下去休息。”
.
本已经回营的银龙卫再次置府上护卫,仿佛在章告文武百官,长公主重回庙宇,加上陛下造访长公主府却忽的告病一事,实在让人不禁往旁的方向猜。
一时间人心惶惶,也有向姜瑶试探者,但都被她压了回去。
倒是魏常青等人,心态良好,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和张存英等人周旋。
当夜,天穹阴沉下来,俗世下起了雨。
上弦月藏进乌云中,周围寂静下来。
姜瑶坐在罗帐内,手中镜面又起了熟悉金芒,伸手摁了摁眉心,全没了白日里的笑意。
——这都是什么事情啊。
真的,想不通。
究竟是哪里不对?
是神镜真的出了错,还是她硬生生将一个千古一帝的苗子,养了个昏君?
姜瑶凭着记忆,回忆着上一次的神镜里的种种细节,京城还是那个京城,姜鸿还是那个姜鸿,却比现在的那个熊样子,靠谱太多。
但又好像有哪里不对。
正巧有人轻扣门窗,是聂让:“主人,查过了,陛下身边除了朝臣与钱思贤外,这半年来并未再见过其他人。”
——钱思贤。
姜瑶反复念着这个名字,豁地睁了眸。
对了!
为什么上一次的镜像里,作为大太监的钱思贤未在姜鸿身边随侍?
姜瑶眉头紧皱,招呼他进账:“你进来。”
聂让进屋,见她在塌上着半纱裙,下意识的侧开眼。
“抬头。”姜瑶问他,“看着这面镜子,能看出异常吗?”
他抬头去看,只看到掌心的一面普普通通的乌木镜,诚实摇头:“回主人,不能。”
“没事,就坐在这里吧。”
姜瑶拍了拍身边的位置,清了清嗓子:“暧,坐好了啊。”
“是。”
聂让上前,极温驯地垂着头,目光柔和。
“上次和你说过,这镜子,能看到未来的事情。”她视线一直落在他身上,见他坐得标准端庄,终于勾出点笑意。
“而上一次,它告诉我,本宫会在今年被姜鸿赐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