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隶商人们惊呆了,听着他的说法,又好像有一点熟悉的感觉。
他们离开且末都前,那个中原来的文人好像也是这样说的,说他们没有签署合同,不能随意将奴隶们领回去。
被坑了!
商人们反应过来,又聚集在一起讨要说法。
“我们也没有户籍!你要将我们也扣押在这里吗?!”
齐大郎按照信上的内容,说道:“你们有通关文书吗?缴纳关税了吗?”
且末都因为远在边疆,又是西突厥和大夏的交界处,立国以来一直是处于没人管的状态中,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这里大肆收敛钱财。
“偷税漏税,抓起来。”齐大郎冷酷地下令道。
突然就变成商业罪犯的商人们:???
眼见大营内的军士们向他们靠近,有人终于按捺不住,大喊道:“我不要奴隶了!放我回去!”
“都给你们!我要回家呜呜呜呜呜!”中原人太可怕了!说又说不过,打也打不过!
“这就对了,”齐大郎保持着完美的笑容,“大夏欢迎各位来做生意,只是下次来,记得缴纳关税。”
他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却成为了奴隶商人们挥之不去的噩梦。
齐二郎偷笑了不知道多久,肚子都憋痛了,最后才忍着笑意夸了一句:“魏郎料事如神!”
就是这心眼子,未免太黑了点。
魁梧将军看着哭爹喊娘的商人们,摸了摸自己的啤酒肚,深觉长安来的文人实在是太可怕了。
自己以后还是对军中的文人们态度好点。他想到。
众人在这边偷乐,那边的奴隶们听说自己不用跟着奴隶商人回去了,也是一副欢天喜地的模样。
大军打完仗后,会将幸存的民夫们都遣送回原籍,但这些奴隶们如果不回去,又该如何处置呢?
没有谁会愿意白养活一群人。
“将他们送到鸣沙县去,”齐大郎指了指手舞足蹈的奴隶们,“鸣沙县会安排好他们。”
……
魏琳正在粮仓内数着剩余的陈粮,计算着鸣沙县还能接纳多少人口。
“要没粮了啊……”她长叹一声。
长安贵人们从手指缝隙间漏出一点点,就够鸣沙县上下整整吃了半年,但随着持续不断地给施工队提供口粮,再富足的粮仓也不够他们挥霍的。
“小县令,你就不该提供给他们口粮。”刘大郎站在她身边,不赞同道。
在他看来,想要修路,只要征召劳役就可以了,小县令还是太过心善了。
大夏各个州县,每年都会征召劳役,而服劳役的庶民们要自带干粮衣物,还要自费前往劳役地点,有许多人没有钱服劳役,纷纷躲进深山老林,或者投身于世家大族,成为大夏难以解决的隐户问题。
老县令在任上时,倒是没怎么征召过劳役,毕竟如果劳役过重,逼死太多人,他的履历上也不会太好看。
老县令就像修习黄老之道的文人,主打的就是一个“无为而治”,不求一飞升天,只求无功无过。
正巧此时,城门口呼呼啦啦来了一群人,守门的衙役连忙跑来找她。
“小县令!门外好多异族人,说是大军让他们来的!”衙役们好奇地看着她。
魏琳听见这话,愁得揪自己头发:“这可咋办……”
她给大军去信的时候,还没想到自己还要养一支施工队,以鸣沙县现在的情况,快养不起这些人了啊!
刘大郎向王婉抱怨道:“王娘子,你也不说说她。”
小县令年纪这么小,他自觉将自己当成了长辈。
“魏县令想要做什么就做什么。”王婉已经变成了魏琳坚定的拥护者。
刘大郎:“……”所以我才是外人是吗?
魏琳没心情听他俩说什么,揪了会儿自己的头发,又站起来拍拍手道:“走,去借粮!”
再这样下去,鸣沙县撑不到今年葡萄成熟,就要先一步破产了。
刘大郎惊讶地问道:“去、去哪儿借粮?”
“敦煌郡。”魏琳走出粮仓,望着漫天风沙说道。
敦煌郡的刺史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也是被先皇遗忘的一员,不知道在这个刺史的位置上坐了多久,佝偻着身躯,好似下一秒就要断气。
魏琳从鸣沙县一路走到敦煌郡,眼见着路边的人流越来越多,穿的衣服也越来越精美。
像敦煌郡的人们所穿的绢布,鸣沙县的庶民们是穿不起的。
“下官拜见俞刺史。”魏琳向上首的老翁拱手道。
俞刺史眼睛不大好了,好在耳朵还灵醒,听见她的话,慢慢转过身来,瞪大着眼睛望着她:“鸣沙县的县令?”
新科状元郎的名声,他也是听说过的。
“你又乱跑了。”他说的是魏琳不好好待在自己的任职地,跟着大军一路跑到西突厥王庭,现下好不容易回到了鸣沙县,不知道为什么又跑到了他这里来。
俞刺史半辈子都待在敦煌郡内,很少外出。
魏琳挠了挠头,笑道:“不是乱跑,下官是来……借粮的。”
“什么?”俞刺史又凑近了一点,向她确认道。
“借粮,下官来借粮,”魏琳本着尊老爱幼的道德准则,靠近他在他耳边说道,“鸣沙县的庶民快吃不起饭了!”
各个州县向来是盈亏自负,因为庶民吃不上饭而跑出来借粮的县令官,古今罕见。
敦煌郡占据着西会州最大的一块绿洲,也有不少汉人在这里定居,水土情况比鸣沙县好上不少,粮仓里还能有往年存下来的陈粮。
但比起中原的州县来说,敦煌郡也是个穷乡僻壤,只是比周围的县镇略好一点。
俞刺史听清楚后,摇了摇头,想了想,又点点头。
魏琳拢着手,纳闷地看着他,这到底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呢?
关乎鸣沙县下半年的生计,魏琳决定在刺史府上赖着不走,直到俞刺史同意借粮给她才行。
软磨硬泡这一招儿,她玩得很溜。
“可以是可以,但是……”俞刺史颤颤巍巍地举起自己的手,示意道,“你得给朝廷写封奏折。”
借粮不算小事,考功员外郎刚刚离开敦煌郡,如果明年鸣沙县补不上来这笔粮食,责任就要由林刺史来担。
魏琳点点头,公事公办,她来时就做好了准备。
“不是不是。”俞刺史又摇摇头,魏琳的心就跟着他的脑袋一上一下。
“你得帮我,帮林少傅,给朝廷写封奏折。”
……
林少傅被下狱了。
远在边疆的魏琳不清楚长安发生的事情,但是俞刺史很清楚。
他与林少傅是少年同窗,年轻时候一起偷鸡摸狗,被夫子惩罚一起在窗外罚站。
这种“同窗”之情,让他在了解到长安发生的事情后,就一直在为林少傅想办法。
“你和太子殿下,关系很好吧?”他问道。
林少傅有时给他写信,斥责太子殿下总是偷偷溜出东宫,跑到国子监去找魏琳玩儿,他在魏琳上任之前,就注意到了这位过分年轻的状元郎。
林少傅评价魏琳“腹有锦绣才华,但心性不定,不加以管教难以成大才”。
俞刺史看着他的来信大笑,只因为他们年轻的时候,夫子也是这样评价他们二人的。
但现在他们二人一个是封疆大吏,一个是太子少傅,是那批学生中如今最有出息的两人,也不知道夫子是否料到了他们如今的状况。
魏琳点点头答道:“算是吧。”
太子不过少年,她上辈子天天和这些年纪的学生们打交道,总能和他们打好关系。
“哎哟喂……”俞刺史又感叹道,“太子殿下也是蛮可怜的。”
魏琳满头问号,疑惑地看着他,但俞刺史显然不肯再多说什么了。
“赶紧写吧,写完我要联名上书。”他押着魏琳坐在书桌前,要求她马上写完这封奏折。
读书人的套路,来来回回就是那么几招,俞刺史也不管事情查没查清楚,就要用道德绑架的手段要求释放林少傅。
魏琳捂着纸张耍赖道:“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会写!”
“跟你说了那家伙被抓了!下狱了!”俞刺史激动地敲敲她的脑袋,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眼瞧着他一副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魏琳赶紧抚着他的背帮他顺气,老实道:“写写写,我写!”
我可担不起气死刺史的罪名!
魏琳提笔写下奏折,大概内容也就是要求释放林少傅,她一边研墨一边在脑海中胡编乱造。
俞刺史还在一旁絮絮叨叨地念道:“跟他说了不要管那么多,皇帝死了管我们什么事啊,他是太子少傅又不是刑部尚书,就该多学学我,还能在这里颐养天年……”
魏琳敏锐地捕捉到关键词,转头问道:“先皇驾崩和林少傅有什么关系?”
俞刺史瞥了她一眼,立马又是一副喘不上气的模样。
魏琳:“……”我不问了!我不问了还不行吗!
在刺史府上套不出什么话,她只能老老实实地帮俞刺史写奏折,以求能早日将林少傅放出大牢。
“年轻人,少管那么多,多学学我,才能平安活到现在。”写好奏折后,俞刺史凑近看了一眼,然后又点评道:“字真丑。”
魏琳差点把手中的毛笔厥断。
你不要仗着自己年纪大,身体不好,就在这里不尊重年轻人!
俞刺史撇了撇嘴,才对她说道:“行了,自己去粮仓领粮食吧。”
他爽快的模样,反而让魏琳不好意思起来:“要不,还是打个欠条?”
若是明年敦煌郡的税收出了什么问题,俞刺史就要作为第一责任人,无法向朝廷交代。
俞刺史无所谓地摆摆手道:“快滚快滚。”
只要能把那个老家伙捞出来,少点粮就少点粮,他在这个位置上待了半辈子,也不在乎什么仕途上的影响了。
被用完就扔的魏小县令:……
写完奏折后,她没有马上离开,俞刺史看了看她,又作出哮喘发作的样子来。
“我走我走!我马上走!”魏琳是一点儿都忍不下这个老头子了,提起衣摆就往外溜。
“这就对了嘛,”俞刺史看着她的背影笑了笑,“年轻人,知道那么多,对你又没有什么好处。”
这些皇家阴私,他们这些老家伙知道就行了,前途无量的新科状元郎,可别毁在了这件事上。
……
魏琳从敦煌郡顺利借到了粮食,打马回程,装得满满当当的马车给了她莫大的安全感。
至于俞刺史多附赠的两幅字帖,她丝毫不放在心上。
不就是被嘲讽字写得丑吗?只要借到了粮食,被嘲讽两句又算得了什么?
鸣沙县有了足够的存粮后,立马将城外前来投奔的奴隶们安置了下来。
魏琳让他们在县衙门口排好队,一个个自述自己的名字和年龄,要给这群奴隶们正式入户。
入户后,他们就不再是部落中任人打骂的奴隶,也不再是奴隶商人手下忍饥挨饿的“货物”,而是成为了鸣沙县治下的良民。
有的奴隶认出她来,激动得话都说不清楚了。
“我叫、我叫哈哈哈哈……”排在最前的人结结巴巴道。
“哈什么?你不会就叫哈哈哈哈吧?”魏琳拿着笔,纳闷地看着他。
“快点快点!”有人在他背后催促道。
“哈里木,”那人终于平复了自己激动的心情,“我叫哈里木。”
魏琳点点头,记下他的姓名和年龄,至于出身籍贯,她统一填上了鸣沙县。
她也不可能一个个去验证他们的部落到底在哪个犄角旮旯,反正以后都归她管了,就先这样记录着。
王婉在一旁走来走去,忙着将她记录好的户籍捎进书房,并且编纂成册。
有人看着她,夸赞道:“英勇的女子!”
他们的汉话并不是很好,连“女中豪杰”这样的词也不会说,只会用他们为数不多学会的词语来夸赞别人。
王婉对着他们笑了笑,又很快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在江南老家,即便她能识文断字,见识比不少男子都广,也很少听到这样的夸赞,反而来到了边疆后,这些异族人打心底里佩服她。
异族人不重视男女大防,反而会将男子和女子都平等地看待。
鸣沙县上课的庶民们还不能写出这些复杂的汉字,这些事情只能落在王婉和魏琳两人头上。
波斯猫几人从他们身侧经过,准备给今天的施工队做饭,排队的人群看见他们后,对着身边的人窃窃私语:“那是小县令的随从吗?”
“小县令用他们当随从,那我们是不是也可以当小县令的随从?”
因为语言不通,波斯猫没注意到他们说的话。
这些外来人口被安置在城门口,有一个算一个,全是无业游民,魏琳不可能把所有异族奴隶都收为自己的随从,况且按照律法,他们已经是大夏的子民了。
“全给我拎去修路!路修完了还有河堤,河堤修完了还有房子!”魏琳指着他们说道。
鸣沙县的施工队日益壮大,路面都被拓宽了不少,崭新的水泥路面上人来人往。
不少人觉得新奇,每天没事做也要出来溜达两圈。
魏琳摸着下巴,看着人潮涌动的街头,觉得好笑。
异族人和汉人之间仍然存在着隔阂,但比起之前动不动就要打起来的模样,已经好上了许多,牧民们经过时,还会用汉话和汉人们打招呼。
汉人们也会回应他们,偶尔有几个和牧民们混熟了的大胆汉人,也学着他们的话和异族人交谈。
这些男女老少给鸣沙县带来了新的活力,魏琳又想到了什么,拉着衙役们在城东敲敲打打。
“就这里,搭在这里。”她指着市集中央的水泥路面说道,几个衙役扛着木材,很快搭建出了一个小台子来。
那个台子很小,仅能容纳五六个人站上去,刘婶子买菜时路过,探头问道:“小县令,这是要干嘛呢?”
魏琳冲她眨了眨眼睛:“乞巧要到啦。”
七月初七乞巧节,读书人会祭拜魁星,而女娘们则会在这一天上街,向织女乞巧,乞求天上的织女将心灵手巧的技艺传授到人间。
魏琳在长安过的第一个乞巧节,就被那个老秃驴忽悠着穿上了女装。
但在乞巧节,还有另一个传说,那就是牛郎织女的故事。
虽然她并不喜欢这个故事,但也算是寄托了人们对于爱情的美好向往,而到了乞巧节那一日,魏琳站上台子,拿着喇叭,朝着台下的人群喊道:
“鸣沙县第一届乞巧相亲大会,正式开始!”
春节联欢晚会都有了,相亲大会怎么能没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