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琳挠了挠头,鸣沙县的几辆马车全部都去运粘土去了,哪里有多余的马车给他呢?就是她自己,每日也是凭着两条腿走来走去。
他们先去了县衙,一阵风吹过,迎来的沙子糊了员外郎一脸。
“呸呸呸!”他朝着地上啐了几口,又气得跺了跺脚。
什么破地方!
他的第一站就是离玉门关最近的鸣沙县,然后才会从鸣沙县一路往东,陆续经过西会州的几个州县。
员外郎一路极少下马车,待在车内,几乎没有吃过沙子,初到鸣沙县,就被这里的风沙狠狠地打了脸。
魏琳递给他一块纱巾。
他的脸色这才好了些,随着魏琳的脚步一路到了县衙。
正值饭点,县衙内人声鼎沸。
修路的人群每日都要到县衙内领取自己的餐食,人来人往很是热闹,魏琳取了碗筷,给考功员外郎打了一碗饭。
员外郎看着自己眼前的一素二荤,堪比大学食堂的饭菜,差点把碗摔掉。
你就给我吃这种玩意儿?!
这位考功员外郎去过不少地方,头一次拿食堂菜来招待他的州县,他还是第一次遇见。
魏琳眼见着他的怒气越来越旺,奇怪地歪了歪头。
就这份唯一的素菜,还是她抠抠索索出来的,连她自己都很少吃呢,更多的时候不过是吃两个烙饼混个肚饱。
鸣沙县连蒸饼(馒头)都没有多少。
她遣人将餐食端到后院,在这里招待员外郎,远离了喧闹的人群,这位员外郎的脸色终于好看了一点。
他端坐在椅子上,又看见后院正在忙前忙后的几个异族奴隶,眼皮忍不住抖了抖。
“那是我的随从。”魏琳看出他的疑惑,陪笑道,又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她今天还没吃饭呢,肚子饿得咕咕叫,什么时候能开动啊?
好麻烦,真不明白太子是怎么想的。
她的想法,也正是考功员外郎的想法,他也不明白太子究竟是怎样想的,这些破地方也要他们来考校。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嫌弃。
员外郎冷哼一声,拿起筷子品尝着县衙的食堂菜,只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
魏琳见他终于有了动作,赶紧端起碗刨食,活像个饿死鬼一般。
这番吃相又不知哪里惹怒了员外郎,他嫌弃地看了一眼魏琳,啧了一声。
考功员外郎瞧不上她的做派,她也瞧不上员外郎眼高于顶的态度。
吃完饭后,魏琳带着他先去查看县内的各种情况,走到葡萄园时,员外郎的脸色才稍稍有了些变化。
“这是葡萄?”他没想到这破地方还能有葡萄,想上手摸一摸葡萄藤,却被魏琳阻止。
“这关乎鸣沙县来年的生计,别乱摸。”魏琳瞪了他一眼。
员外郎:……小气鬼!!!
两人相看两厌,各哼了一声,抱着胳膊谁也不理谁。
他们又绕着鸣沙县转了一圈,考功员外郎看见正在修路的一行人,疑惑道:“那是什么?”
魏琳没好气道:“你自己不会问吗?”
员外郎:“?”这就是你对吏部官员的态度吗!!!
他撸起袖子想和魏琳争论几句,免得这不知天高地厚的鸣沙县县令误以为他什么都做不了。
我可是来考校你的功绩的,随便写两句你就会被贬职!怎么能这么对我!
魏琳也来了脾气,这员外郎从一进城门,就开始各种各样贬低他们鸣沙县,她早就忍不了了。
沙子多怎么了!我们有葡萄,长安有吗!
强龙不压地头蛇,在这么偏僻的地方还敢是这种态度,就不怕被我噶腰子吗!
两人谁也不服气谁,正要在大街上打起来时,考功员外郎突然停下来,奇怪地盯着她,问道:“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魏琳愣了一下,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
“啊,你是新科状元郎!你去吏部的时候我看见过你!”员外郎想了起来,突然举起手,拉着她转起圈。
“你当时被广德郡主追了一条街才到的吏部!”
魏琳:“……”好汉不提当年勇。
员外郎转了几圈才停下,表达完自己对新科状元郎的高兴之情后,这才认真打量着她。
魏琳比起在长安时黑了不少,皮肤也显得更为粗糙,又一副普通庶民的装束,倒像是刚才哪个煤矿刚上来一样,难怪人家没有认出她来。
他感叹道:“鸣沙县风吹日晒,催人老啊!”想当初,小状元郎可是探花郎的有力争夺者。
为了一睹新科状元郎的模样,朱雀大街可是挤满了人。
魏琳无所谓地摆摆手,现在这副样子,倒更好让她隐藏自己的身份。
整个鸣沙县,只有江老娘固执地认为她是女娘。
见员外郎的态度终于软和了一点,魏琳又搭着他的肩膀,询问他对鸣沙县的看法。
“又穷又破。”员外郎依旧是那副瞧不起任何人的模样。
妈的!魏琳又撸起袖子,势要与他一决高下。
“不过这里竟然有葡萄,”他又话锋一转,“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不仅有葡萄,还有水泥。”小县令指了指前方的施工队,骄傲地抬起了头,像打了胜仗的公鸡。
员外郎好笑地看了她一眼,又凑上前去,观摩施工队是如何用水泥修路的。
他看了一会儿,忍不住惊叹道:“这这这……”
这种修路的方式,不同于石板路,看上去省力许多。
“这里来。”魏琳把他拉到后方已经凝固的路面上。
考功员外郎先是在路面上蹦蹦跳跳,然后又趴下来,对着水泥路面又摸又锤。
魏琳看着他像猴子一样上蹿下跳,无语至极。
“这样坚固的材料,你就用来修路?!”员外郎跳起来,对着她指责道。
“不然呢?”魏琳挠了挠头。
员外郎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这样好的材料,就该拿去修城墙,修河堤,这是利在当代,功在千秋的事啊!”
魏琳摸着下巴思考,好像确实是这样。
“我会给太子写一封奏折,将水泥的配方呈上去,”她对着状若癫狂的员外郎说道,“至于能不能用在你说的事情上,还要看长安的匠人了。”
现在水泥的配方是她自己按照回忆捣鼓出来的,并不一定就是最完美的,长安的匠人经验比她老道,说不定真的能复原现代的水泥工艺。
“这就对了!这就对了!”员外郎高兴地跳起舞来,又要拉着她转圈圈,被魏琳婉拒。
“你会青史留名的!状元郎!”
……
考功员外郎虽然认为鸣沙县又穷又破,但庶民们的表情骗不了他,明显是很满足现在的日子。
他将魏琳的功绩一笔笔记录下来,又回到县衙的书房,记载鸣沙县的人数。
“比起去年更少了。”他皱了皱眉,显然很不满意。
魏琳喝了口热水,解释道:“都被拉去前线了。”
大军还在向伊犁河前进,没有回来之前,鸣沙县死去的青壮年人数都不甚清楚。
“今年冬天,只有个老翁失足掉进河里摔死了。”她指着户籍上的人对员外郎说道。
鸣沙县的天黑得早,那个老翁运道不好,没有看清楚路,一不小心滑到了河里,没有被淹死,而是磕到河中的石头摔死了。
庶民们都认为是他自己太过不小心,但魏琳认为,要是有充足的灯光,或者有河堤,这条人命都不会这样轻易地死去。
虽然她看不惯破破烂烂的城墙,但修完路后,她的第二步动作就是要修建河堤。
员外郎点点头,摸着自己的胡子,继续记录下鸣沙县的情况。
上中下县都按照人数来划分,魏琳虽然在鸣沙县搞出了不少动静,但她依然是从七品的下县令。
“希望明年能看到更多的人。”员外郎走之前,这样对她说道。
魏琳笑了笑:“会的。”
等到大军回来的时候,就是她实施吸引外来人口计划的时机。
她送走了员外郎,鸣沙县的几条主路也逐渐被铺上了水泥,魏琳的上课地点还是在城东的市集。
水泥路面不能再写写画画,他们便托县里唯一的木匠打造一个浅口木盒,在木盒内铺上细细的沙子,再用树枝留下自己的笔迹。
这种沙盒,也是小县令告诉他们的。
来上课的多是以往的无业游民,帮着修了一段路后,县衙吃一顿饭,自家再做一顿饭吃,不少人都看着比以往壮实了。
魏琳掏出炭笔,背对着他们在墙上写写画画:“今天不认新字,今天我们学数学。”
“数学?”伊利哈木抠了抠自己的脑袋,重复着这个奇怪的词语。
数学的概念,在现在早已有之,国子监就开设了专门的算学学馆,等到其中的学生们毕业后,就会去相关部门担任职位。
大夏的科举也有算学科目,虽然并不受人重视,但数学在这个时空已经开始了自己的发展。
魏琳拍了拍手掌上的炭灰,对着伊利哈木笑道:“数学,就是能让你知道你有多少只牛羊,这些牛羊明年又会生出多少只牛羊的学科。”
这个解释很快被众人接受,魏琳开始教他们一些简单的加减法,牧民们在这个方面的学习速度比汉人快上不少。
他们再愚笨,也要会数清楚家中的羊圈中有多少只羊。
“伊利哈木,假设你有八只公羊,十二只母羊,每一只母羊都成功怀上了小羊,那么明年的时候你会有多少只羊呢?”她走近牧民们,向他们问道。
伊利哈木还在掰着手指计算的时候,他的女儿已经通过刚刚学习的加减法很快算了出来:“有三十二只羊!”
“对啦,”魏琳和他们一起坐在地上,笑眯眯道,“只要每年母羊怀孕的数量超过死去的羊的数量,伊利哈木的羊群就会越来越多。”
她尝试给众人教导如何计算羊群的增长,有人看了半晌,举手问道:“那人也是一样的吗?”
“人当然也是一样的。”魏琳转过头来看着他们,庶民们的问题或许在很多文人看来很白痴,但对于没有接受过教育的文盲来说,有时候他们的问题就是这么令人匪夷所思。
“只要出生的婴儿比死去的人多,鸣沙县的人就会越来越多。”她给众人列好公式。
“因为前几年我们死去的人都比出生的婴儿多,所以县内的人就越来越少了。”
有人摸着自己的脑袋嘀嘀咕咕:“难怪,空下来的房子越来越多了。”
“是啊,空房子越来越多了。”魏琳又笑了笑。
“但是仗已经打完了,会有越来越多的人住进空房子,鸣沙县以后,不会再有空房子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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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借粮
◎二合一◎
大军向伊犁河地区进军, 还带了不少奴隶和民夫。
这些奴隶的积极性比民夫高多了,他们更害怕被遣送回奴隶商人的手中,起码在军中, 他们还能吃上饱饭。
占据伊犁河地区后,部分军队留在了这里, 逐渐蚕食周围的小部落, 部分军队则带着人回到且末都。
虽然战争早在三弥山脚下就分出了胜负, 但奴隶商人们不愿意翻山越岭去讨要回自己的奴隶, 而且还能让大军替他们承担养育奴隶的成本。
大军回到且末都附近后,那些离开的奴隶商人们果然回来了。
他们聚集在大营门口,要求大军将奴隶们归还给他们。
“这样吵下去也不是办法, 要不把奴隶还给他们?”魁梧将军挠了挠头问道。
“不行!”齐沐坚决拥护魏琳的指示。
原本的小校尉齐三郎一战成名后,被太子钦点为宁远将军, 也可以坐在大帐内和几位将军一起议事了。
魁梧将军拍了拍桌子:“那你说该怎么办?”
这些人又打杀不得,难道就纵容他们在大营门口闹事吗?
齐大郎瞥了他们一眼,没说话。
“大哥!”齐二郎兴冲冲地跑进帐内,将手中的信封递给他, “魏郎来信了!”
齐大郎打开来, 看见上面的内容后,勾起一抹微笑:“小县令料事如神。”
魁梧将军凑近看了看:“什么什么,给俺也看看!”
齐大郎把信收起来, 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走,出去看看。”
大营门口的奴隶商人们早就聚拢在一起,正围着守营的军士发难。
“诸位,”齐大郎拱手道, “诸位的诉求, 我们已经很清楚了。”
“既然清楚了, 那就把我们的奴隶还回来!”有汉话较好的异族人上前,替商人们说道。
“那是我们的私产,还回来!”
眼见事态又要严重起来,齐沐想抽出自己的枪,被自家大哥制止。
这些异族人虽然不认大夏的规矩,但在大营门口,他们还不敢太过放肆,只是虚张声势而已。
“诸位口称他们是你们的奴隶,那么,可有凭证?”齐大郎扫了一眼众人。
“什么凭证?”异族商人们懵然地看着他。
魁梧将军想到自己看到的信上的内容,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粗声粗气道:“自然是他们的奴籍了。”
大夏的奴隶都有籍贯,是和良籍不同的贱籍,官府会将贱籍汇整成册,普查人口的时候,也是会查到他们的。
且末都的奴隶市场多数都是异族人,自然不讲究这些,他们中的绝大部分人都只是将自己部落里的奴隶拉过来卖掉,只有卖给汉人的时候,那些汉人才会给这些奴隶上籍。
“既然各位拿不出凭证,”齐大郎淡淡道,“那么按律,他们都是大夏的良民。”
商人们:“?”好不要脸的说法。
大营内的众人发出低笑,奴隶商人们惊觉自己被坑了,不服气道:“且末都从来就是这样的规矩!”
他们中不乏有人在且末都做了十几年的奴隶生意,从来没听说过还要给奴隶办理户籍的说法。
“且末都也是大夏的领地。”魁武将军大笑着解释道。
西突厥都被他们打跑了,且末都身为大夏的领土,自然是按照大夏的规矩来办。
“封锁且末都,”齐大郎偏头对着自己的弟弟说道,“排查他们是否办理贱籍,否则……”
“逼良为贱,逼良为娼,按律该如何呢?”
这是很不讲道理的做法了,既然来都来了,那就别想再离开且末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