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间也查出了许多,牵扯在其中的大大小小官员,抄家、斩首、流放多达数百人。
齐家的齐昌图作为主谋,理应斩首,但殿下却未下达杀令,反而要求严加看管,而那刺杀的男孩,则被流放去了冀州。
男孩岁数不大,许受人蛊惑,殿下未下杀令她能理解,但齐昌图贼子之心昭昭,殿下做这决定……除非齐昌图还有可利用之处。
不过,尽管陆云檀嘴上说殿下是为了晋王余党去的紫宸殿,但实则真说只为了这事,何须要去紫宸殿……恐怕不是为这事。
……
殿下。殿下。
陆云檀浅叹一口气,心口沉沉,再无裱画的心情,视线移至殿口。
雪片如席。
她突然想起内殿的一盏白瓷瓶,于是开口道:“姑姑,不如陪我去折一枝红梅。”
“今日雪这么大,娘子——”
“雪大才衬梅,”陆云檀有了这念头,即刻披上了氅衣,戴上毡帽,就要出殿,“今日的梅花许要比往日更红些。”
尤姑姑忙跟了上去:“娘子,等等,要撑伞啊。”
今日的雪确实大,就算姑姑撑着伞,也有星星冷锋在她脸上交错相击。
陆云檀出了宜春宫,前往北苑,而这自然要过承恩殿前的长道。
陆云檀未走几步,就停了下来,目光定格在远处。
远处一行人。
为首的殿下,身形高大,紫衫袍、玄氅衣。
身后,二三文臣青衣纁裳,金玉带、银鱼袋,二三武将金饰剑、佩山苍玉。
陆云檀低头垂眸,屈膝行礼。
“这是……云檀那丫头吧?”郑合敬年纪大了,雪大,离得又远,看人实在不清晰。
李明衍目光一直在她身上,嗯了声,淡声道:“你们先过去,我去去就来。”
陆云檀一直屈膝行着礼,眼神也没有乱飘,听着身后姑姑的一声低呼,继而眼前雪上有了一片阴影,她下意识抬眼。
对上了殿下淡漠的眼神。
“这么冷的天,出来作甚么?”他随意抬了手,身后高德胜见着,上前扶起陆云檀。
陆云檀不太敢直视李明衍的眼神,只低着头,声音细小道:“想去北苑折支梅。”
做错了事一般。
倒也难怪陆云檀如此,以往冬日里犯咳,受了寒气会更严重,殿下回回会叮嘱一句少在雪天往外跑。
尽管现在咳疾好了,但做这些事时被殿下瞧见了,免不了心虚。
她敬他,又怕他。
而李明衍听罢,薄唇微动,似想要说什么,但还是压了下去,摆了摆手道:“去吧,早些回宫。”
随后,他也便走了。
看着殿下的背影,陆云檀空落落的。
雪大,她与姑姑慢慢走去了北苑。
北苑近玄德门,除去嘉福门外,这里把守的最为严谨,自从刺杀一事后,把守得更严了,连北苑口都站着几名十率府的内率。
陆云檀进苑先折了支她觉得开得最好的梅花,可一转头,又发现更好的一支,于是又折了一支……这一下来,本说好一支,现在是数支。
尤姑姑笑道:“娘子用梅花摆瓶,向来喜欢一枝独秀,现在倒簇拥在一起了。”
“海棠牡丹艳丽,簇拥更显浓烈,梅花若簇拥,失了那味道,”陆云檀道,“我想起宫里还有不少瓷瓶,不如东西殿各摆一个。”
二人说着,走出了北苑。
北苑不远处有几名十率府的内率。
其中一名少年郎,手握横刀,动作极为凌厉地耍着刀花。
在这眼花缭乱的刀花之下,没有一片雪花能在他四周落下。
陆云檀听见几名内率喊着:“好!”
“好刀法!”
陆云檀与尤姑姑走近了,那少年朗朗声道:“我在军中善用剑,这横刀用得不惯。”
那几名内率刚想说几句,但见着陆云檀,行礼道:“见过陆娘子。”
那少年郎是新来的,眼神坦荡地扫了一眼陆云檀,似有所了然,握刀道:“楚霄见过陆娘子。”
陆云檀一一还礼,也未多说什么,走回宜春宫。
“今年安国公这般早就回京了吗?以往都是在元日大典前几日才回来,如今不是还有半月吗?”走远了,陆云檀才开口道。
尤姑姑一下反应过来:“娘子说安国公,难不成方才那少年郎……”
“京内姓楚的人家不多,他又说军中,那只有安国公府一家了,方才那人想来安国公的次子,一直待在平州,很少回京。”
大魏军队骁勇善战,其以幽州突骑、平州兵骑、冀州强弩为佼。
安国公持有平州兵骑的兵符,可谓重兵在握,属一等武将门第。
“身份如此尊贵,安国公倒舍得放他来十率府,这一放,恐怕一时半会儿回不了平州,得在宫城待上一年半载了。”尤姑姑道,“想来这小世子心里不情愿的很,不过瞧着也认了。”
陆云檀道:“姑姑想岔了,两年前我有幸见过安国公大人一面,不怒自威,对殿下的事却极其上心,只要来东宫了,凡事都要唠叨一番。内率属东宫禁卫,何等重要,楚小世子年纪不大,安国公大人定然不放心他来此职位,恐怕不是安国公安排他来,而是他自己要来的职位,不然怎么会笑得跟朵花似的。”
尤姑姑回想了刚才,忍不住笑了,突然想到了什么,哎了一声,惊喜道:“方才娘子说安国公都提早回京,那娘子的兄长是不是也会提早回京?”
陆云檀眼睛一亮,继而喃喃道:“如果是这样,那真是太好了。”
也恰被尤姑姑说中了,不过两日,高德胜就过来传消息,说陆铮已在回京的路上。
再过三日,高德胜过来请陆云檀去光天殿,却也不说什么事。
陆云檀走进殿中,就瞧见一个熟悉的背影,其身高大,风神俊朗,许是听见脚步,他转身,视线落在了陆云檀身上。
向来冷漠、极少笑的陆铮难得露出了点温情的笑意,对愣在原地的陆云檀道:“怎么,不认识哥哥了?”
陆云檀酸涩与思念顿涌,上前扑到了陆铮怀里。
李明衍后一步来到的光天殿,见殿中这场景,也未去打扰他们兄妹俩叙旧说话。
回明德殿后,李明衍批了一会儿折子,继而放下笔,淡声道:“孤养了她这么久,也没听她喊孤一声哥哥。”
高德胜噤声,一句话都不敢说。
第27章 太子妃
◎我会请旨封你为太子妃,就此入主东宫,往后你我相敬如宾。◎
说起陆铮。
出生时, 平南侯府正值风光之际。
祖父平南老侯爷未去世,在朝中别提多有声望,母亲冯氏与先皇后又是闺中密友, 好得就如同亲姐妹似的, 百日礼之盛况,都可与如今的萧家相提并论。
除却家世,其人又早慧, 自幼聪明绝顶,十四岁参与明经科,力压众人取得头名,若说上天给了他极好的家世与学问, 那相貌应当差些吧。
偏不。
那相貌,还是这三样中最为出佻的, 高鼻、薄唇,棱角分明, 可谓极具攻击性的俊气。
出入同太子, 家世显赫,又是这等成就,年少时期的陆铮当称天之骄子。
这样的天之骄子, 矜贵傲气, 但也仅限于此了,但随着平南老侯爷与先平南侯夫人的去世,陆铮逐渐变得冷戾非常。
他不服其父平南侯陆承昌的管教,那段时间, 平南侯府闹得整个京城都快出名了。
就算被陆承昌冬日里连泼三桶冰水, 打上数十荆棘鞭, 鲜血糊满整个后背, 陆铮也不肯低头认一个错的。
这样从不低头、从不认错、更从不后悔的陆铮,对自己因为一时意气抛下唯一的嫡亲妹妹云檀跑去了幽州这件事,充满了悔意,悔得肠子都快青了。
好在妹妹如今被养得好。
殿下对他的恩情,他实在难以回报。
陆铮让仆从拿来从幽州集的珠宝首饰与一些在京内寻不到的奇玩。
满满的一檀木盒子。
陆云檀接过时,险些都拿不住,好在陆铮一直托着,直到她抱在膝上打开。
陆云檀惊喜地从檀木盒子内挑出一枚玉扳指,玉身一脉暗绿,潜向幽深,细细再看,更见丝丝萤绿流溢其中,极显贵气。
陆铮看了眼这枚玉扳指道:“眼睛尖得很,这盒子其余的玩意加在一块都抵不上这一枚。”
“哥哥舍得,”陆云檀将玉扳指放在胸口,笑容娇俏道,“那云檀就收下了。”
“给你的东西,我哪有舍不得的道理。”陆铮道。
二人又就着这玉扳指说了一会儿,随后陆铮开始问陆云檀这一年来过得怎么样,前些日子回平南侯府有没有受欺负等等。
若是放在从前,陆云檀可能还会稍微瞒着,但今年,她的心似乎就此冷了下来。
将那日在曲池坊与后来回平南侯府的事一一说与了陆铮听。
陆铮那张脸啊,沉得吓人。
他叮嘱了陆云檀几句,也便不说什么了,说再过几日来看她,接着阴着脸出宫了。
没过两日,杨尚仪照例来宜春宫换了尤姑姑的班,但进来时,走路比平日里快了不少,眼内含了不少笑意,一进来就对陆云檀与尤姑姑道:“这两日你们是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我也是今日在尚仪局听了苏尚仪说起的。”
“娘子的兄长陆大人近两年于幽州辅佐幽州节度使抵御契金,功劳赫赫,本此次回京自然要有奖赏,其官职更上一步,这件事娘子想必昨日也知晓了,可应当不知后面的,”杨尚仪道,“圣上高兴想额外给奖赏,今早早朝问陆大人想要什么,让他只管提。”
“娘子猜陆大人说什么?”
“陆大人在朝廷径直开口说了想要个分府的恩典,这话一说口,气得平南侯整张脸色都青了,可前头圣上已然说了只管提,金口玉言,也只能应了陆大人这事。”
陆云檀一听这话,从榻上一下起来,惊喜道:“那哥哥与父亲分府别住了?”
“这当真是件好事啊。”尤姑姑道。
“可不是,还没完呢,娘子且听我说,哎呀,我自个儿说着都觉着实在痛快。”
杨尚仪平日话不多,可如今说到兴头,话如珠子般落地不绝:“陆大人先斩后奏,可能连奏都没奏就向圣上提了这事,自然惹得平南侯不快。听说回府二人便争吵起来,平南侯夫人劝都劝不住,上前去劝。
陆大人直接开口道:也该我平南侯府门楣落寞,连丧期爬床的女人都敢自持侯夫人的身份来说道我。
那一旁的□□郎君陆珏自然气极了,就要与陆大人争几句,娘子,你可知陆大人怎么样,陆大人反倒笑了,说:拿了我荫封的恩典还被剔了名字,果真命里没有的就是没有,瞧这没出息的样子。哎哟,陆大人这张嘴啊,我算是见识到了。”
……
哥哥这张嘴,好生利啊。
这也算是一个小插曲,再过半月,终于到了元日大典的日子。
各节度使、朝集使、五品及以上的官员都要到京,着朝服于太极殿太极宫前按品阶方位列队等候。
殿上陈设礼乐、历代宝玉、车乘,仪仗庄严。
太子李明衍献寿,中书令萧山京上奏地方的贺表、御史中丞梁克恭奏祥瑞吉兆、尚书左仆射郑合敬奏诸州的贡献之物、尚书右仆射崔时卿奏诸使臣的贡献等等。
……
元日大典后,便是元日夜宴,百官齐聚之大宴。
这自然都是前朝之事,陆云檀也未去过这等大宴,不过她知道这日殿下都是要极晚才回,或许不回了,与群臣一同到天亮。
但元日夜宴快结束时,高德胜来了宜春宫,给陆云檀送了几道糕点:“祭祀台上之物要摆够一天,才算沾染了福气,这几碟糕点都是有福之物,殿下让我拿了给娘子送来当明日的早膳,不用多吃,咬上一口沾沾福气、图个吉利就好了。”
“公公替我多谢殿下。”陆云檀忙道。
尤姑姑接过道:“谢高公公这般老远拿来了。”
“应当的,应当的,”高德胜笑道,“殿下惦记着娘子,奴婢自然也惦记着殿下,有些事做了殿下高兴,奴婢也替殿下高兴,只是……”
说到这里,高德胜余光瞥了一眼陆云檀,叹了口气道:“只是,今日殿下心情恐怕不太好。”
陆云檀当下心里一揪:“不太好?殿下怎么了”
“还不是选妃一事,”高德胜道,“晚间夜宴,那群大臣们重提太子选妃一事,连郑老大人与范大人都参与其中了,御史台有御史甚至严重到说什么,东宫凤位空缺至今,实乃太子失职,并提议早开选妃,定下太子妃人选,不得再耽搁了。”
陆云檀听罢,脸色白了白,喃喃道:“殿下确实该选妃了……”
高德胜点头:“是啊,可殿下实在忧心,这也是殿下情绪不佳所在。”
“殿下忧心什么?”
“奴婢不敢窥龙意,奴婢只是猜测……殿下呢,向来喜欢知根知底的人,也不喜不熟悉的人随意触碰,”高德胜道,“这若是来了个新太子妃,底子自然好查,可其余的,殿下总归不会太满意……”
高德胜说着,反应过来似的,哎呀了一声,轻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倒是奴婢多嘴了,奴婢且先回去复命,恕奴婢告退。”
高德胜回了太极殿,向李明衍复命,复的却不是送糕点的命,而是那番话。
“殿下,奴婢该说的都说了。”
李明衍嗯了声,清冷目光依旧,可眸底深处多了一丝暗沉。
待元日大宴结束,他未回承恩殿,而是先去了宜春宫,元日这一日,全宫都要守夜,陆云檀自然也是没有睡的。
听到殿下来了,陆云檀连忙起身迎着,同时叮嘱宫人去煮碗醒酒汤来。
他今日定喝了不少酒。
但人进殿后,陆云檀却没有闻到酒气。
“你来。”李明衍坐下后,虚手一招,让陆云檀过来,“今日是有事寻你。”
陆云檀听话地站在了他身边,尽管没有靠很近,但这个距离能闻到极淡的酒气,他还是喝了酒的。
这淡淡的酒气配以那冷麟香,使得香气多添了几分幽远。
陆云檀闻着,不自觉心跳都加快了些。
这时宫人煮的醒酒汤很快端来了,李明衍看了一眼,一饮而尽,喝完后也没有说什么话。
陆云檀忍不住开口问:“殿下方才说今日是有事寻我……”
“等会儿罢,”李明衍道,“今日我未喝几杯,意识清醒,但说的事慎重,免得你误会我醉酒,喝了你的醒酒汤,就当醒醒酒罢。”
“是。”
殿内寂静了一阵,李明衍才淡声开口道:“这些时日,我去了几趟紫宸殿,你猜猜是为什么而去寻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