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他走出了后厨。
冬雨连绵,冰冷刺骨的砸在文和街的地面,铺天盖地都是雨声,仿佛命运断了线,串珠散落满地,我们究竟是扰乱了命运的安排,还是遵从了命运的指引,才在这里重逢相遇。
从后厨到座位的这段距离,犹如奔涌不息却凝固的河流,这几步的路,每一步都如同踏在他早就已经选择低头认输的灵魂,跨越几年的岁月,再次走回了他的十七岁面前。
热血难退却,意难平,无论释怀多少次还是意难平,即使满手伤痕,可是还是无法抗拒本能,想要再次拥抱你。
是重逢吗,是相遇吗。
不是。
这是命。
这几年反反复复想要释怀,但是在这一刻快要溢满胸腔的心跳声,让他没有哪一个时候比此时更加清晰,他的心脏,好像,真的只会在见到她才跳动了,没有人可以再成为他的唯一,只要一见到她,多少抑制压下的心跳都会沸腾到再难理智。
她只是想见他,他就再也没法坚持,这就是他的命。
周嘉也放下面碗,在林薏面前坐了下来,向后靠着椅子,懒洋洋的笑,这一面仿佛从前,“我说谁呢,一大早就来光顾我生意,原来是老同学。”
“好久不见啊林薏。”
第76章 周嘉也/08
这一顿饭,吃得漫长。
外面的冬雨还在下,冰冷覆盖着这个冬日的早晨,面前的氤氲热气仿佛蒙上了一层不真实,让人难以分清是不是还在梦里。
周嘉也沉默听着她说的好多年没见了,你还记得我啊。
他的视线却望向了她的身后,店门外冬雨连天,温度潮湿又泥泞,分外清冷。
直到她再次开口,问这个面是他做的吗。
答案很显然的一个问题,但将他的思绪又从过去拉回现在,他换了笑容,语气又像从前的逗她聊天,陪她说完这场好久不见。
听着她说到他当初转交给她的千纸鹤。
听完她说的高考完给他发过信息。
她说完后,冬雨凝固下来的空气里,冷沉到让他快要听不清这到底是不是梦。
热水在沸腾,热气在上涨,冰冷的风吹散了他的苦痛,听着她口吻平静的叙述,他有一瞬间动摇过,是她想见他,那么是不是可以当做曾经的事没有发生过,好好相逢。
这一次是不是又可以向她靠近。
带着十七岁时潦草收场的年少心动,一齐向她靠近。
可是冬雨还在下,空气里是很冷的温度,回忆在不断向他侵袭进攻,将他快要沉溺在热气里的梦惊醒。
那是一场即使醒来仍然会痛的梦。
年少时不知天高地厚的一身意气,那时候可以做任何事只凭本心,而莽撞的后果,是割开年轻热烈的心脏,还没有明白什么是喜欢,就先一步学会了什么是破碎和心痛,撞到头破血流,被迫低头认输,终于是几年的日夜难安里学会了小心翼翼。
想要靠近她,本能地想要再次靠近她,可是这一次,不敢再一丝一毫的莽撞。
他怕又会害她消失不见。
如果再次消失,又要用多久时间让自己认输接受。
加上她的微信后,他翻看着她的资料和朋友圈,其实跟想象中差不多,她的朋友圈内容很少,基本上都是学校里的宣传转发,她很少分享自己的生活,跟从前一样,小心翼翼又好奇地偷看着外面的世界,挣扎又努力着好好生活。
她的世界很小,她的眼睛里很安静,一丁点儿的莽撞就会扰乱了她的生活。
他不能再做横冲直撞的人。
哪怕不会再重逢也没关系,就此别过也没关系,他更希望她能好好的,以后都要好好的,开心一点,好好生活。
想要加回她的联系方式,就已经是他的全部越界。
她的朋友圈很快就翻到了底,猝不及防的,自然也看到了那条投票选项投给了周嘉也的分享链接。
冬雨仍在淅淅沥沥,他的世界却有一瞬间的静止放空。
他下意识抬眼看了一秒坐在对面的林薏,她也在默不作声窥探着分开这几年里他的世界,可他在这一刻,这几年日夜难安的想念又快要失控,就像方才她提到那只转交给她的千纸鹤,就像她说高考完给他发过消息。
可是放空,也只有这一刻。
他装作没有看见般的关掉了她的朋友圈,像从前一样不着调地逗她玩,把这一茬轻飘飘绕过。
直到送了她去车站,看着她进了站口,跟她说再见,她的身影再一次深陷茫茫人海,他就站在站口之外,看着她离开。
这出好久不见的戏码,到此才算完结。
她背对着他,直到此时此刻,他浓稠到快要将自己淹没的情绪才终于敢放纵出来,再也无法克制的,连一秒钟,都舍不得放过的,望着自己好想去拥抱的背影。
小城里的车站老旧嘈杂,人来人往,很快就将他和林薏之间的距离横亘得越来越远,他胸口浓烈的爱意,也快要痛到将自己湮灭。
而他还是只看着她的背影,送她离别。
因为直到那个时候,他仍然想要放她走。
他尚存的理智,仍然告诉他,他应该这样做。
就当做这场冬雨连绵是他困倦了一夜还没清醒的梦,只不过,比以往更真实了一些。她的生活又回到了安宁平稳,这一次,他不敢再横冲直撞的闯进她的世界。
所以即使是加上了她的联系方式,在那之后的很长时间,他都没有联系过林薏。
加上她的联系方式,就已经是他最越界的沉沦。
只这么放纵一下就好。
好想她,分开的每一个日夜都好想她,不想再和她分隔在人海茫茫以外,但也不敢再轻易去触碰,所以就这样安静的躺在好友列表里,安静的看着她的世界。
只留着这样一丝浅薄的牵连就好,这样就好。
那是他的想法。
他以为他可以做到。
可是理智很清醒,本能却煎熬着度过一天又一天,林薏的两次误触拍一拍,每一次都让他克制难控,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和她的聊天框只有一条加上好友的系统回复,他也看了无数遍。
在每一个安静下来的时刻,都快要无法控制自己的想要去找她。
所以在看见那个拍一拍提示弹出来的时候,他感觉自己好不容易克制的想念,又快要溢满,这段时间没有联系,快要冷静下来的念头,又快要将自己淹没。
所以林薏说想把她的书寄给他,问他要一个地址,他转而回答,不用,他亲自来拿。这几年好不容易快要平静下来的爱意,她只是出现了一下,她只是想见他,他就再也没法冷静。
理智告诉他不该这样,可是心跳在沉沦,她每出现一次,他的理智都在下坠。
所以他跟经纪人请了假,在去苏城之前唯一一个有空的晚上,去了林薏的学校。
但是没有提前告诉她。
因为那时候他也分不清自己的想法,到底是想见她更多一些,还是想让自己彻底放下更多一些,希望她赴约,又不希望她赴约。
是想见她。
但也是一场赌注,跟自己的欲念博弈的赌注。
或许是想给自己一个放手,或者接受,的理由。如果她没有来,那么是不是就可以名正言顺的给自己一个借口让自己接受,别再挣扎,痛苦也好,就这样接受。
他坐在校门旁边的小道的长椅上,给林薏发了消息,久久没有等到回复。
但他也久久坐在那里没有走。
入春的风到了夜晚仍然泛着凉,拂过发梢和脸颊,温度仍然冰凉,他就坐在这场冰凉的夜风里任由冷风吹过,希望自己沸腾难耐的血液也能像夜晚的温度一样冷却下来,心却煎熬得很难受,痛苦又折磨,好希望她下一秒就能出现在自己面前。
好想见她。
好想好想见她。
好想她能像从前一样,很轻又很温柔的声音说着,周嘉也,你怎么来了,你是不是在这里等了很久。
可是他只等到了经纪人在给他发信息,因为他请假抽空出来的时间不多,还有下一场活动,经纪人问他还要多久,车等会儿开过来接他。
那个时候,他还没有收到林薏的回复。
他想,也许就到这里了吧。
他给经纪人回了信息,跟他说忙完了,可以过来接他了。
春风微凉,林荫道里的路灯晦暗,他坐在光线昏暗下,听着周围的学生年轻活力的声音,有社团活动在讨论方案的,也有小情侣在聊天的,还有抱着书对着路灯在背书的,年轻,热情,平和,美好,她现在过的应该就是这样的人生吧。
以后,也会过着平静又快乐的生活。
好好读完大学,好好工作,遇到一个脾气好又喜欢看书的男人,会陪她看书,接她上下班,她以后也会过着安静又宁和的生活。
而他,忘了就忘了吧。
本就是一时的冲动才突然想来见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失落什么。
春风缭乱的吹着,拂过脸颊和渐冷的耳朵。明明是他想要接受的事实,明明是他的理智认为最合理的结果,可是在夜色里,皮肤凉得让人感到很痛。
手机一直被他握在手上,昏暗的路灯光线下,聊天窗口反反复复,最终又停留回了给林薏发消息的那个窗口。
有新的信息弹出来。
他低头去看,是经纪人给他回了一个OK。
夜风再次吹过,割得皮肤每一寸都在疼,像他这几年每一次破碎的梦。
明明是想给自己一个放弃的理由,可是等待越久,她始终没有回信,他却好像越来越分不清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只有心底里某个角落里,一遍又一遍的在求救,林薏,你能不能来见我,在我走之前来见我。
喷泉的水不断上涨,又坠落。
月色在微凉的夜风里碎了满池翻涌,已经依稀无法分辨出月亮该有的颜色,正值周末的校门口人来人往,热闹到让人落寞。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
在他彻底心灰意冷的时候。
林薏给他回了信息,那时候他已经冷静了下来,平静地看着林薏给他回的信息,“对不起啊,晚上出来玩了,但是就在大学城,不远,很快就能回去,你采访结束了吗?”
夜风微冷,吹过的皮肤也泛着冷,他平静望着这一行回信,没有力气再有波动。
大概十几分钟,他就该走了,其实已经没有什么必要了。他没再奢求,只平静地回了她,“好好玩儿吧,明天我到了苏城后,我把地址发给你。”
他还发了一个表情包,像从前一样哄她,“玩儿的开心点。”
路灯昏暗下,手机屏幕的光线映亮着他晦暗不清的轮廓。
这次她回得很快,问他采访已经结束了吗。
然后又问他,“你回去了吗?”
已经在春夜凉风里一寸寸冷下来的心脏,又开始有了一丝起伏,喷泉的水坠落,满池的月色在水中不断动荡,不断翻涌。
好一会儿,他才在起伏不定的月色中,只回了她一个字,“没。”
林薏没有再回他信息。
他坐在灯光晦暗的长椅上,月色镀满他的轮廓,柔和又落寞,周围仍然热闹,准备社团活动的讨论嬉笑声,小情侣笑闹着分享趣事的快乐,有坐在这里等人的闺蜜之间玩笑,热闹喧嚣,人潮相拥,而他一人坐在光线晦暗的长椅,手机一直握在手中。
屏幕光线微弱亮着,连接着天上月色,是他的心中唯一明灯。
他沉默望着喷泉,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在等。
在林薏匆匆跑到校门的时候,周嘉也第一眼就看到了她。
又或者说,当她从人来人往中出现的时候,他就已经看到她了,看她奔跑着匆匆忙忙,到了喷泉前,累得直大喘气,像是高一那年的体测,她在跑道上为了八百米而拼了命。
她累到好不容易才能平复一下呼吸,急切又慌忙的四处寻找着,环视了一圈,在渐渐平复下来的呼吸里无声低头落寞。
隔得稍微有些远,夜色也沉默,可是春风融着月色,他感觉到自己的眼睛也痛到快要看不清。
他知道她不喜欢运动,也不喜欢奔跑,任何会让身体疲惫的事都不喜欢做,她的语气永远细细轻轻,笑也温温柔柔,上个楼梯都会累得眉头直皱,一到体育课就垂头丧气。
可是那一幕,他分明看见林薏一路奔跑而来,用尽力气,从人潮人涌,跑向起伏跌落的月色。
他的心也开始煎熬到泛疼。
手机握在手中,冷硬的硌着手掌心,皮肤里那块只有他自己能碰到的伤疤被硌得很疼很疼,可他抿着唇,还是就这样看着她转过身又快步离开,与他错过。
他给林薏发了信息,“你是要来找我吗。”
林薏还没有完全跑出他的视线,他看见林薏低头看了一眼,没有回,继续向前快步的走。她跑了一路,没有什么力气,跑得慢了许多,但仍然急切的奔向下一个校门口,她想见他,很想很想见他。
那一刻不知道为什么,他心软到再也没有什么话可以说,只有心底里尚存一息的理智在坚持着告诉他,别再去招惹那个浑身安静柔软的女孩了,别再去打扰她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生活了,别再让她受伤了,别再害她了,别再碰了。
沿街的店铺里在放着歌,隔得远,依稀听得清是那首陈清桉的《放下》,他听不清歌词,却也知道那首歌在唱什么。
――就这样把你归还人海吧,不如就此释怀或者放下。
他眼角手心都泛着冰凉,给林薏打过去了电话,很快就接通。
屏幕上闪烁着的时间计时,记录着和她时光相连,他抿着唇,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是该冷静到底,还是遵从自己的本能。
是说别来找我了,还是说求你了,别让我错过。
可他挣扎着不知道如何开口,她也没有说话,这一刻的电话相通,将他和她的距离连接得很近,他能听到电话里她因为奔跑而急促未平的呼吸,那个做什么都温吞慢热的女孩,此时因他而固执执着。
片刻后,他终于率先开了口,像从前一样带着笑的语气:“不用来找我,该玩儿就玩儿,如果你不想邮寄,可以等下次回来再给我。”
那首隔得略远的歌还在音响里放着,依稀听不清歌词,可是那首歌在那几年很火,他也知道那首歌在唱什么,在唱着,也曾释怀或者放下,别再见面了,否则让我怎么不想她。
可是她呼吸未平,语气冷静却执着,她的声音好轻,是他在梦里听过无数次的细语温柔,“周嘉也,你在哪。”
从她口中再次听到自己的名字,像咒语,三个字就能致命。
他感觉自己好像,真的很快就要沦落。
这几年反反复复痛苦破碎的梦,无数次想要释怀,每一个醒来感到巨大落空感的意难平,他花了那么长的时间才堆垒而成的冷静,好像真的快要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