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春娇——华阙阙【完结+番外】
时间:2023-05-24 17:31:34

  至于户部尚书亲侄子、申州太守的提携人,大魏的二皇子萧岑,文帝却是避重就轻,只道儿子用人有误,被贪官污吏蒙骗,罚萧岑闭门思过半年,以示警醒。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二皇子与此案脱不了干系,可皇帝执意偏护,众臣无奈附和:吾皇英明。
  有那清傲不羁、豪气伟岸的文臣武将,不满皇帝所为,一封又一封的弹劾奏章发往御史台,还没等呈上御案,便被有眼色的老太监压下。
  案子是太子的人查的,皇帝不想公允处置,臣子何必徒劳无功,给自个乌纱帽顶自找麻烦。
  崔恪办案有功,文帝不好不赏,恰逢刑部尚书年迈有辞位之意,文帝顺理成章,命崔恪接管刑部。
  太子一方经由此案,在原本掌有六部中的兵、刑两部的基础上,把户部也顺势接收,而萧岑这边在府中暗自恨得牙痒。
  “崔恪那厮就是个找死的,我和太子同为他表兄,你看看他处心积虑帮着太子整治我、打压我。”
  萧岑坐在自家堂中,与仪嘉皇后忿忿不平:“往日里也有官员查案,涉及过户部和舅舅,识相的看在母后您和我的面上,睁只眼闭只眼就过了,哪敢像崔恪这样真的上奏父皇,要求处置舅舅。”
  仪嘉皇后以手撑额,面带愁色,发髻间的凤凰流珠微微摇曳。
  她沮丧地叹了一口气:“岑儿,平日里你插手户部捞点油水,我并不真管,可这回是灾银,你怎么敢撺掇你舅舅帮忙贪污。还有那个什么太守,你们欺上瞒下,实在胆大包天。”
  “母后。”萧岑半跪在仪嘉皇后膝下,阴鸷的脸上没有一分悔意,强词夺理道,“儿子一心想谋大业,在朝堂拉拢打点臣子的地方多,处处都得花钱,且我府上蓄养的门客姬妾不少,这一张张嘴,哪个不要吃要喝。儿子属实无奈,才出此下策。”
  仪嘉听言又是一叹。
  萧岑文武才能不如太子,但有雄心大志,做母亲的怎能不出手支持。如今意外被人抓到错处,只能累及她在皇帝面前伏低做小,为其周旋。
  口气一转,复扯到崔恪,萧岑心中十分恼火,“说来说去,都怪崔恪,要不是他,舅舅怎会被贬到那穷乡僻壤当什么劳什县令!还害我精心培养的太守被流放边土,这仇……”
  “住嘴!”仪嘉斥他一声,谨慎地望望四周,柔声劝道,“崔恪虽站太子,但这孩子一向心眼耿直,在刑部断案从不徇私枉法,多少人贿赂送礼都没用,这回算你倒霉,栽在他手上。不过你千万别动什么歪心思,不然母后可真保不住你。”
  萧岑不以为然地笑笑。
  谁不知道,崔恪是永嘉长公主的眼珠子,宝贝得很。
  先皇也偏心,赐予公主封地不说,还留有十万兵权给她以备不时之需,宠得公主无法无天,在长安跋扈横行,不然就崔恪在官场那宁折不弯的性子,早不知被人暗杀多少次了。
  太岁头上动动土,总要有勇者先行,萧岑心里暗自谋算,面上不显,皮笑肉不笑地:“母后您放心吧,惹谁我也不敢惹姑母啊,她派头恁大,连父皇都得敬几分,我哪有胆儿。”
  仪嘉摸不透萧岑心事,见他乖顺,放松下来,如常劝导:“你好好跟师傅学习文治武功,像贪污灾款这种事莫要再做,你父皇已经对你生了意见,再敢胡来,别说大业,你连东宫的边沿都挨不着。”
  若不是朝臣拥护太甚,文帝早有废太子另立东宫之心,仪嘉欢喜又忧愁。
  文帝是明君不假,可在床笫之间,很能听进去枕边风,可惜儿子不太争气。
  “母后,您放心吧,我这半年闭门不出,一定好好反省。”萧岑不自觉地皱眉敷衍道。
  无论从前有怎样的过错,作为母亲总相信孩子能重新改过。
  仪嘉听萧岑保证,放下心来,拉着他嘘寒问暖叮嘱一番,径自离去。
  送走皇后这尊大佛,萧岑咕咚咕咚灌了半壶酒,叫来府上幕僚谋士,七八人在房中叽叽咕咕商议大半宿。
  待散会时,萧岑一人赏了一个美姬,送予几人享用。而他自己,叫来惯常伺候的几个侧妃,在账中把酒言欢。
  酒意上头,他口不择言,一边抓着女人的头发,一边阴侧侧笑道:“听说崔恪娶的妻子是个小辣椒,还怀孕了,等他死了,我就把这小辣椒拖到他墓前,当着他的面,把这孩子给搞出来,一定很美,是不是?”
  …………
  尽管下人伺候得小心翼翼,甄珠还是因脚伤感染引起发热,本来心情郁郁,身子底儿差,这下更是病来如山倒。
  何氏看着甄珠烧得红扑扑的小脸,心疼不已。
  郎中在府里进进出出,连宫里的太医也请了来,一众只说好生将养,小娘子有孕在身,不敢贸然开药。
  崔恪听闻急得立刻驭马前去,无奈被甄家的大门挡在外面,入不得府。
  萧夫人连夜命太医署的首席医官、太医令过去诊治,何氏犹豫片刻,请太医令进府,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崔恪。
  崔恪在门外焦心如焚守候一夜,听说甄珠退了烧,才放松回去。
  崔恪自小不信神佛,可甄珠生病,不能用药,他双手合十祈求老天保佑,娘子和孩子平安无事。
  九月九日这天,本是重阳好佳节,合该一家亲人出游赏秋,登高避灾。
  甄珠病没好全,养在房中,崔恪一早派人送来墨菊和茱萸,加几种样式精美的重阳花糕。
  过节不好拒人,何氏帮忙代收,翠丫通禀过甄珠,甄珠兴致缺缺,让扔到院外,翠丫哪敢照做,偷偷把东西放到窗台下的角落。
  崔恪特意赶在重阳节休沐,九九之日,喻有幸福长久之意,一大早他命仆人赶车,赶往容华山古寺,想为甄珠求道平安符。
  马车停在寺门外,有知客僧上前迎客,引入佛堂正殿,崔恪从小沙弥手中接过三炷香,虔诚地在佛像前跪拜。
  再不信神佛的男人,在心仪的女人面前,也会变成一介凡夫俗子,于青灯古佛之下,诉着平生夙愿。
  愿她好,一切顺遂,两人早日和好。
  三炷香烧尽了,细软的青灰落在铜炉中,秋风一吹,袅袅烟尘荡得满殿都是。
  崔恪收好老方丈给的一个黄缎制成的香包,里面放了一卷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据说对于消灾驱邪,保佑安康,极为灵验。
  这符,大多是妇人来求,为夫为子,很少有郎君为娘子求取,崔恪不理会旁人好奇促狭的目光,捐过香油钱,乘上马车离去了。
  容华山古寺地处高峰,马车沿下坡的山道盘旋前行,蹄声急切,惊起丛林间鸟雀飞禽。
  忽地马一个踉跄,栽倒在地,扑腾着四肢“咴咴”长鸣。
  原来碰上了绊马索,车身被带得倾斜,驾车的仆人狼狈摔下,还没等爬起,突见林间冲出数人,皆是黑衣蒙面,持刀相向,步伐快如闪电,来者杀气腾腾。
  “世子!”仆人惊呼,话刚喊出半截,被人掷剑贯破喉咙,再拔出,血串飚溅半空。
  长安作为一国之都,安保方面一直做得不错,城里城外鲜少听到匪寇作乱之事。
  刑部是个容易得罪人的地方,萧夫人平日里不放心崔恪,多派暗卫随行保护。
  只崔恪今日是来拜佛求签,入寺讲究心诚则灵,所以一人轻车简从,并未叫暗卫跟上,却不想被有心人钻了空子。
  一截锋利的剑尖直袭面门,崔恪侧身闪躲,拿起佩剑、蜷缩身躯滚出车室。
  青天白日,外边足足围了二十余个蒙面死士,为首的头领做了个手势,人群一齐扑来,崔恪拔剑招架,无奈寡不敌众,很快被逼到山道边缘。
  头领在后振臂高呼:“取首级者,主子赏黄金万两!”
  死士们目中泛红,流露出嗜血的杀意,其中一人飞身跃起,举剑从上至下劈来,崔恪后仰躲过,身体避退不及,被他划破衣襟,在胸膛拉出一道深深的血线。
  见崔恪负伤,众人更加雀跃,狠厉的突袭接连不断,崔恪抵抗不过,把剑一收,从山道边的栏杆纵身跃下。
  容华山一座孤高石峰兀立,山壁光滑陡峭,伸头望下去,下边千丈深渊,看不到底。
  死士们面面相觑,头领脸色凝重地吩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齐整的应声。
  崔恪飞快下坠,他以手攀岩,剑尖在石壁上擦出闪电火花,可耐不住重力一直往下掉落,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得以石壁缝隙插入剑身,险险悬在半空。
  还没寻出解救之法,佩剑承不动身体重量,“咔嚓”断裂,崔恪情急之下护住头颅,滚落山崖。
  通往古寺只有这一条山道,仆人车马虽被清理干净,但地上一摊血迹还是为人惊疑,且松木栏杆上有刀剑划痕无数,显是经过一场激烈打斗。
  来寺中参佛的多是长安一些达官贵族家的女眷,很快有人报到官府,京兆尹派人勘查现场,在山崖底下发现安国公府的残破马车和仆人尸体。
  京兆尹惊得魂飞天外,连忙通知长公主,萧夫人当际落泪不止,提剑带上近万军卫浩浩荡荡冲去容华山。
  崖底偌大,林枝繁茂,二十余死士,要找一人并不容易,又听闻军队列阵围山,死士们无奈自保逃窜。
  萧夫人在一处深草丛中发现崔恪,他脸上身上都是凝固的鲜血,看不清原先面目,萧夫人吓得呆愣,险些昏厥。安国公上前试探鼻息,人还活着,叫人用担架小心翼翼地抬出,移上车辇。
  宫里的御医在帘外跪了一地,萧夫人坐在几前,悲喜交加。
  命是捡回来一条,崔恪身上的伤也是皮外伤,未波及肺腑。不幸的是,摔落时磕到了头,脑中有淤血压迫经脉,醒来许会痴傻,许会失明。
  诊治结果没有外传,可安国公世子坠崖的事情传遍长安,翠丫借着以前在崔府里和一些丫鬟好姐妹的交情,将崔恪的伤情探听得清楚。
  晚饭后,翠丫在房中踱了几圈,时不时瞅瞅甄珠的脸色,甄珠被她晃得心烦,不耐道让她有话快说。
  翠丫得了机会,吧啦吧啦将自己在外边打听的事儿如实禀报甄珠,说完还一顿感慨。
  “娘子,如果世子真傻了,或者瞎了,怎么办?”
  “怎么说他也是我们家小主子的爹,希望能赶快好起来!”
  甄珠没有说话,甚至没什么表情,摆摆手让翠丫下去,忽想起什么,问道:“他早晨送来的东西呢?”
  翠丫愣了下,想起甄珠是问起崔恪送的重阳节礼物,“噔噔噔”跑去院里的窗台下,取出菊花、茱萸和几盒花糕。
  墨菊吐蕊满屋飘香,茱萸红果点缀其中,甄珠拈起一块糕点,味道清甜,此时却如鲠在喉,难以下咽。
  心里刺刺的疼,甄珠强忍着不哭,她有些后悔,早知今天让他进门就好了。
第23章 放心不下
  崔恪还在昏迷,萧夫人衣不解带照料在侧。
  望着茶案上那个被血浸透的缎黄香包,萧夫人打开瞧了瞧,无奈叹道:“他就是为着这个东西,一个人巴巴地跑去山上求!”
  甄珠前脚生病,崔恪后脚去寺里求平安符,一个自小不信神佛的孩子,父母有个身体不适都没见他这么忧心,差点把命搭上,萧夫人想想,眼又泛酸。
  侍女奉上软帕,轻声安慰:“世子吉人自有天相,夫人顾着身子,别太担心。”
  “谁身上掉下来的肉谁心疼!”萧夫人拭去眼泪,忽想到什么,问道,“甄家可有来人说过什么了?”
  侍女微怔,照实回:“将军夫人派人送来一些人参鹿茸之类的药材补品。”
  崔恪遇刺,文帝在命人查案的同时,将宫里的各种名贵药材,如流水般往安国公府里遣送,长安不少达官显贵也纷纷送礼表示慰问。
  显然,长公主不缺这些场面上的东西,萧夫人直截问:“世子妃呢?”
  侍女迟疑,半晌摇了摇头,不等她开口,萧夫人兀自冷笑:“梦之因她身受重伤,一日夫妻尚有百日恩情,这都几日了,她没过来看一眼便罢,连使个丫鬟过来问问都没这心。”
  甄珠身体不舒服,崔恪在将军府门口守了一夜,轮到郎君有了好歹,这小娘子全然无动于衷。
  萧夫人长声叹息:“她这是铁了心要和离啊,唉,这样无情无义的女郎,不要也罢!”
  侍女不敢附和,踌躇着,“许是世子妃刚病愈,抽不出空子……”
  萧夫人摆手,一副了然姿态,“我知道她是恨我对她严厉管教,都做母亲的人了,一点不知道反省自个,心里有气全撒在梦之身上。”
  长公主跋扈,世子妃蛮横,侍女净手煮茶,不再多言。
  如是过了两日,崔恪幽幽转醒。
  胸前的伤口已被包扎,目之所及一片漆黑,起先他以为是无月的深夜,强撑坐起,嘶声唤道:“来人,掌灯。”
  听到轻微的脚步声,还有萧夫人欢喜的惊呼声:“梦之,你醒了。”
  很快萧夫人的笑容僵在脸上,窗外正午明阳高照,崔恪却要掌灯,他的眼睛……看不见了?
  “珠珠,珠珠呢?”崔恪的眼眸的确不复往日清亮光彩,可面上的期待极为真切。
  萧夫人无声涌泪,不忍告诉他实情,想着寻个借口安抚。
  崔恪又疑惑:“怎么还不点灯?”
  萧夫人握住他的手,压下悲伤的情绪,尽量使语调放轻松:“梦之,你听母亲说,你从山崖摔下碰着了头,可能对眼睛会造成一段时间的影响,太医说了,只要精心医治,很快能好起来的。”
  是了,崔恪想起,他从半山掉下去时虽抱头躬身,还是被地面凸起的石头磕伤后脑。
  失明一事不好说,有人幸运一时,有人不幸一世。
  崔恪的神色越来越黯淡,萧夫人强作笑颜,是哄骗、也是哄慰:“甄珠昨晚上还来看你,她怀着孩子,太累了,我让她先回去休息了。你别急,母亲这就找人叫她过来……”
  “不用了。”崔恪眼盲心不盲,甄珠和母亲不会处得这么和睦,如果她真住府里,这会儿肯定有婢女去知会了,而不是母亲用这种拖延之辞敷衍。
  只有一种解释,甄珠不肯原谅他。
  崔恪无力地挣开萧夫人的手,心慢慢沉了下去。
  健全时她毫不理会,现在不知道会瞎多久,指望她会回头怜悯吗?
  日子一天天过去,崔恪配合太医的治疗,到了十月初身上的皮外伤好的差不多了,只是眼睛还多有不便。
  他照常饮食,吃药,甚至学会用手杖独立在院中各房行走。
  萧夫人日日会陪崔恪过来用饭,他全程再没提过甄珠二字,仿佛从未娶过这个妻子。
  朝中的政务,崔恪彻底放下。刑部的诸多事宜,文帝交给其他人接管,太子偶尔会来与崔恪品壶清茶,说是让他好好养伤,刺客一事,定会还他个清正公道,尚书一职,也会为他经久长留。
  崔恪已不太在乎了,他看不了书,写不了字,连照顾自身都非易事,何提做官办案,为国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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