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珠挠了挠头,不敢抬眼看何氏,只低头端着茶水边喝、边敷衍道:“身子有点不舒服,现在已经好了。”
看了眼案上刚送来的几样可口饭菜,她撒娇岔开话题:“娘,我饿死了,赶紧吃饭吧。”
甄渊回长安后,在北衙禁军任统领之职,北衙禁军屯驻于宫城以北,以保卫皇帝和皇家为主要职责。
一般除了休沐日,甄渊平时需早出晚归,府里多是何氏和甄珠一起用午膳。
往常饭桌上叽叽喳喳的小丫头,今天倒安静的很,一口饭、一口菜,吃得默默无闻。
越发显得她心中有鬼。
何氏眼观鼻,鼻观心,并不逼问,在腹中斟酌着言辞,若不经意闲谈:“珠珠,听说沈相公家的孙女沈妙容,在今年端午要与安国公府的崔世子议亲了。”
沈妙容就是当年在安国公府上,甄珠被一众贵女群嘲时,数她“吠”得最欢的那个小姑娘。
敢“吠”还怕挨打,被甄珠拿鞋砸了后,还哭哭啼啼跑去搬探花表哥来当救兵。
甄珠不爽,连她表哥一起砸,以至于后来被父亲责骂心生怨怼,推崔恪下水,结下个“她险些害死他”的大梁子。
没有沈妙容,她和崔恪最多风马牛不相及,路人而已。
恰恰就是因为这个沈妙容,才有后面一系列的事情发生,导致安国公府和镇南将军府几年了还不对付。
安国公和永嘉长公主,现在碰到她爹娘,还是绕道而行嗤之以鼻,为将军府养了她这个没脑子的女儿而对此瞧不起。
子女不教,父母之过。甄珠这几年在外边露面的少,但她心里也知道,自个是长安贵女中的一个大笑柄,连同父母都被嘲笑,连个孩子都管教不好。
甄珠对沈妙容没有什么好印象,即便沈妙容如今是名动长安的大才女,端庄文雅,是众多女子学习的楷模、效仿的对象。
但在甄珠心里,她永远是那个带头欺负人、眼珠子长在头顶上的小姑娘,而崔恪,是这个小姑娘请来的不辨是非的帮凶。
甄珠沉默一会儿,扒了口饭,出声赞道:“表妹表哥,一对清高货色,配夫妻挺好的!”可别单跑出来祸害其他人了。
话说得不怎么好听,语气里也听不出来有吃醋的意思,小丫头的心思越来越难猜了,何氏干脆直截了当问:“珠珠觉得崔世子怎么样?”
怎么样,什么怎么样?
甄珠的心猛地跳了一下,昨晚的事儿家里不可能查到吧,她的金锭子鸨母都退了,显然是崔恪给楼里施过压了。
许是听到了点风言风语,但没有证据甄珠也不怕,佯作镇静地望向母亲,摇着头慢吞吞道:“不怎么样,我对崔恪不感兴趣。”
这话说的实话,崔恪的家世和他的人一样复杂,生活起来一定很累。
甄珠没想过去趟这趟浑水。关键她想趟,崔家也不可能看上她呀。
甄珠对这种高高在上的世家门户同样不屑一顾。
何氏见甄珠面有殊色,但言语不像作假,一时心里也犯了难,只听甄珠又道:“我觉得徐陵还挺好的,我们家招他为婿可以。”
徐陵,新科状元,长安城刚出炉的一块香饽饽,旁人给他说亲他都拒绝,招他上门为婿实属困难。
何氏夹了块桃花鲫鱼肉放到甄珠碗里,温声安抚:“先吃饭,你的终身大事,娘再帮你挑挑看。”
第5章 嫌“狗”恶心
甄珠被父亲拘在府里,但她对《女则》《女戒》毫无兴趣,备了纸笔,使唤翠丫代她誊抄。
两主仆都是心大的,甄珠初经人事,翠丫还是黄花闺女,都没想起来事后要喝避子汤以防万一。
直到甄珠听说府里看门的大狗狗生了一窝小崽崽,这才想起那晚崔恪也留了不少他的子孙在她肚子里。
这都过了几日,再喝避子汤恐怕无效。
甄珠又是个惯来怕苦的,想想妇人怀孕貌似还挺艰难,庙里边的送子观音从来香火不断,一波接一波的贵妇新媳去拜去求。
崔恪吃了药,喝了酒,估计身体也不行了,哪有那么灵验,叫他一发击中。
若是有了偷偷生下来,老甄家算是有后,叫父亲母亲带外孙,省得他们天天催她嫁人。
肯定不会中、不会中,连府里的狗狗,她瞧着都是互相交配好几回才怀上的崽。
哪有人一夜就有的。
甄珠如是安慰自己,想通之后,很快将此事抛之脑后。
闲暇时甩鞭子、踢毽子强身健体,恰逢春,桃花流水鲫鱼肥,甄珠有口福,隔三差五吃上一锅炖得鲜香四溢的美味鱼汤。
日子过得轻松惬意,除了没有自由。
待月满解了禁足,已是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容华山古寺地处高山,因气温偏低而春意迟迟,每年四月人间花谢,山上桃李才新蕊初绽,恋春的游人纷至沓来,络绎不绝。
长安不少情愫暗生的郎君贵女,也爱相约此地。
甄珠每年都会过去,倒不是去看旁人秀恩爱,只容华山山顶集天地之灵气,栽出来的桃花用来酿酒比寻常的更好喝些。
甄珠决定要做个辣手摧花的无情人,吩咐翠丫带上装花的陶罐,备了车辇,一路浩浩荡荡行去。
马车停在山道边上,翠丫扶甄珠下了车,今日天气和暖,曦阳明媚,甄珠没走多久就热得春衫微湿,双颊泛红。
寻到一处桃花繁盛荫凉地,甄珠见桃下有石凳,当即也不讲究,不等翠丫擦拭干净,一屁股坐在上面。
“哎,娘子……”翠丫赶忙叫唤提醒。
甄珠不在意地摆摆手,从带来的包袱里拿出水壶,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用袖子一抹嘴边残留的水渍,开始悠哉悠哉地吃起匣子里的樱桃。
樱桃是在家里一早就濯干净的,何氏知她今日上山,特意嘱咐婢女给她带上。
红如玛瑙,甜中带酸,甄珠吃得津津有味,但抬眼,远远地看到有一对璧人走向这边。
郎才女貌,并肩而行,甄珠手里的樱桃“啪嗒”一声掉了下来。
“娘子,怎么了?”见甄珠失态,翠丫不解,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桃林小径里,郎君着鸦青长衫,身姿挺拔颀秀,步伐干净利落,如行在轻云薄雾中,极尽落落优雅。
日光斜斜地从桃枝里映下,隐约可见他鼻梁挺直,薄唇翕动,似乎在和身旁的女子说着什么。
那女子身量高挑而窈窕,举止大方得体,一袭湖水蓝的衣裙,衬得她容姿明艳,气度高雅。
两人外貌引人注目,正是安国公府的崔世子和沈相公家的孙女沈妙容。
翠丫觑了眼甄珠的脸色,见她有点不大高兴,小声劝道:“娘子,我们还是换个地方坐吧。”
“凭什么我要换地方坐?”甄珠不悦翻了个白眼,“是我被狗咬了一口,狗见我都不躲,我为什么要躲狗。”
说完不解气,嫌恶地啐了一声:“咬完我就这么急着去咬别人,这狗真恶心!”
翠丫楞楞地听着甄珠的一番忿忿,似懂非懂,半晌才明白过来,甄珠说的狗是崔世子,咬完娘子再咬别人,这个“咬”,是睡的意思?
“娘子……”翠丫嗫嚅着,不知该说什么好。
许是甄珠的目光太热切,崔恪很快也看到了甄珠,见她在桃树下歪着头吃樱桃,小嘴嚼得极快,咬牙切齿般的。
男女春风一度,身体上有了关系,嘴上说各走一边,可再见面心里总没有那么清白坦然。
若是从前,崔恪肯定领着沈妙容目不斜视就从甄珠跟前走过了,可这会儿,脚下如同灌铅,迈不动步子。
“怎么了,表哥?”沈妙容见崔恪顿步,出声问道。
崔恪淡然一笑:“没事,我们换条路走吧。”
沈妙容自然也看到了大庭广众之下一脸毫无吃相的甄珠,撇嘴轻笑了下,随着崔恪往回走去。
盯着他俩的背影,甄珠气愤不已,如果双目能喷火,她肯定一下烧死这对看不起人的狗男女。
翠丫可忍,甄珠不能忍。甄珠咬了咬牙,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把翠丫吓了一跳。
这双手握拳,气势汹汹的模样是要打架?
只见甄珠曲腿半蹲,作了个提气吐纳的姿势,深呼吸一口气用力吐出。
然后起身快行,盈盈一笑,在崔恪和沈妙容身后,娇声娇气地问候:“崔大人,一月不见,别来无恙呀?”
崔恪闻声,缓缓转身,见甄珠抿着嫣红的小嘴,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
甄珠回长安这几年深入简出,原本在边关晒得黝黑的皮肤已经养得白里透粉,唇色又生得红润。
此时浸染了樱桃的汁液,两片饱满的唇瓣,在日头下闪着亮晶晶的艳丽光泽。
沈妙容不以为奇,甄珠五官本就生得精致俏丽,只漂亮归漂亮,娇蛮任性,毫无学识,左右不过是个草包美人罢了。
崔恪盯着甄珠红艳的嘴唇多看了几眼,似乎想到了什么,目光不经意地掠过她下裙,转瞬移开。
清嗓轻咳一声,客气而疏离地回答:“崔某一切都好,多谢甄娘子关心。”
“可我不好啊。”甄珠眼皮儿一拉,旁若无人地与崔恪抱怨,“那日一别,我在家抄了一百遍《女则》和《女戒》,手腕都累肿了。”
她声音娇软,还提袖露出一段莹白的皓腕,在崔恪眼前晃了晃。
沈妙容深感无语。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居然在死对头跟前矫揉造作地使美人计。
镇南将军府已经磕碜到需要女儿出卖色相,来讨好安国公府了吗?
她当即顾不得淑女礼仪,阴阳怪气道:“甄娘子有病就去治,在刑部侍郎面前胡言乱语,当心找个由头再把你抓进去吃牢饭。”
提起此事,甄珠就心中恼火,愤愤瞪了眼崔恪,望着沈妙容举唇反诘:“我和你表哥说话,正主还没表态,你一个狗腿子插什么嘴!”
沈妙容上一次被骂是四年前在安国公府,她和甄珠起了争执,甄珠不仅打人,还骂她“小娘皮”、“小狲猢”,崔恪来后,还骂崔恪“有珠无眼”。
蠢得要死,连个成语“有眼无珠”都不会用,还东施效颦,贻笑大方。
听说这四年镇南将军对她管教甚严,但沈妙容瞧着,甄珠依然没什么长进。骂她姓沈的狗腿子,岂不是崔恪是狗!
沈妙容不想在崔恪面前再次与甄珠撕起来,只等崔恪听到甄珠暗戳戳骂他的话,能变脸发作一二。
谁知等了一会儿,不仅等来了崔恪的沉默,还等来了崔恪对她打发的言辞,“妙容,我和甄娘子有些许私事要处理,你先乘车回去。”
“表哥……”沈妙容拉着长腔表示不满。
崔恪冷淡地看了她一眼,其中意思不容拒绝。
沈妙容悻悻不敢多言,“好吧,好吧,那表哥你忙完早点回府。”今年约了好几次,第一次把崔恪约出来,居然还被甄珠破坏了,晦气晦气。
沈妙容恨恨地瞪了下甄珠,转身后踩在地上的步子都踏重了些,碾花成泥。
甄珠见沈妙容吃瘪,欣喜不已,夹着嗓子娇滴滴地再添把火:“崔大人,你对珠珠可真好呀!”
远远听到的沈妙容:“……”
第6章 你欺负我
“好了,别太过。”甄珠声如裹糖,甜腻撩人,崔恪听得心里一酥,强作正色提醒。
“哎呀,心疼了?”甄珠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小娘子不要对郎君做这种动作,很不雅观。”
“是我动作不雅观,还是你崔世子心里龌龊?”甄珠笑吟吟反问,圆圆的眼睛里满是笃定的神色,“别以为我没瞧见,你刚见我的第一眼直盯着我的嘴巴看,你还瞄了我裙子……。”
见崔恪面上泛起薄红,甄珠乐了,拈住他胸前的一点衣衫,抬头佯作天真无辜,“崔恪,一日夫妻百日恩,你是不是还惦记我呢?”
崔恪的心猛烈跳了一下,低头看着甄珠红艳的小嘴,忽感口干舌燥,说不出什么滋味。
他退后一步,违心摇头,“没有。”
“好狠的心呀。”甄珠佯作羞恼,贴近小声道,“可珠珠还惦记你呢。”
两团绵软挨在胸膛,崔恪身体僵硬,后背绷得笔直,明明知道该后退,可步子挪不动,心底还龌龊地希望她能贴得更紧一些。
崔恪的脸更红了,连着耳垂和脖颈都晕上一层淡粉。
少年人初尝情事,哪有不稀罕的,她还生得那样稚嫩可爱。
单这一月里都做了好几回梦,梦里的女子乌发凌乱,娇泣连连,拨开了发,是她的脸。
醒来衣衫濡湿,梦里满足贪恋,梦醒空虚厌烦。
但崔恪不敢同甄珠讲,嘴上仍是客气道:“娘子说笑了。”
甄珠瞧崔恪羞赧,玩心大起,踮起脚,贴近他耳边小小声道:“我回去经常做梦,梦到你一直欺负我……”细白的指尖在他胸膛点了两下,“你好坏啊,梦里也不放过我。”
少女声娇体软,吐气如兰,崔恪被她撩得气息不稳,全身发烫,又听她言语暧昧,下意识道:“那不是欺负……”
“我知道啊。”甄珠打断,盯着他漆黑的眼睛,清晰而缓慢地吐出,“那是你在给我快乐呀。”
疯了,彻底疯了,崔恪看着她扑簌的长睫,开合的红唇,恨不得将人瞬间按倒,不管不顾就地行事。
哪是欺负几次才肯放过,欺负十几次都不会放过,叫她记住乱撩郎君的后果。
可想归想,终是理智大于冲动,崔恪伸手扶正她的腰身,一板一眼问道:“不是说不要我负责吗,那怎么还过来坏我好事?”
问这话的时候心里冒出一丝诡异的甜蜜,但崔恪面上神色内敛,丝毫不显。
甄珠咂了咂嘴,眼波一横,“我不告诉你!”
明媚的波光流转,她的视线定格在崔恪脸上,半是骄傲、半是神秘,“如果你能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告诉你。”
“什么?”崔恪好奇。
甄珠眨眨眼睛,无比认真,“我回去老做梦你欺我,你呢,崔恪你回去做梦了吗?”说着指尖又溜进他胸前的衣衫里划拉。
男子在这事上比女子更不餍足,他能说因为她,他这个月都半夜换了好几次衣衫,还冲过冷水澡消火。
肯定不能说的,崔恪捏住她在胸前乱摸的指尖,羞赧而冷淡地回了个“嗯”字。
真做梦了!
甄珠一把抽回手,退后半步,捂着肚子笑得花枝乱颤:“崔恪你太逗了,安国公府这么缺女人嘛,让你个独苗世子这么饥渴难耐。”
她娇娇哼了一声,满脸不屑,“就你那破烂技术,我做梦怎么会梦到你呢,崔恪你想得也太美了!”
心一瞬间落了下去,崔恪原本微红的面颊霎时变得煞白,似乎是难堪了,他整了整被她弄乱的衣裳,客气施了一礼,“甄娘子慢慢玩,崔某还有事,不奉陪了。”说着转身大步就要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