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珠上前拉住他的衣袖,“哎呦哎呦”地叫唤两声:“崔大人这就生气了?”
“放开!”崔恪用力甩开甄珠缠上来的手,但甄珠胡搅蛮缠惯了,侧身紧紧抱住他的胳膊。
崔恪无奈,冷声吓唬她:“甄珠,你是不是还想吃牢饭?”
“不想吃牢饭,想吃你。”甄珠低头张嘴在他胳膊咬了一口。
她咬得不重,透过衣衫,手臂传来轻微的刺痛,如针扎般的,似痛似麻的痒意一下在体内窜开,已经平息的欲念又蠢蠢欲动起来。
崔恪深吸了口气,推开她的脸,“你若无意,就别这样缠上来惹人误会。”
“误会什么呀?”甄珠见崔恪脸色好了些,嘻嘻一笑,“缠上来肯定是有事求你帮忙了。”
“什么事?”崔恪正色。
甄珠蹙起了眉头,口吻苦恼:“其实我那晚是想找徐陵的,结果楼里认错了人,误睡了你。没吃到嘴里的,我还不死心呢,徐陵不是太子那边的人嘛,太子是你表哥,你看能不能找太子通融通融,叫徐陵来我家上门为婿。”
徐陵,如今炙手可热的新科状元,曾受太子提携之恩,崔恪在东宫与他打过几回照面。
那晚在畅欢楼,也是在同一个雅间里喝酒,所以被认错毁了清白,现在还被当做替身侮辱。
崔恪心中羞恼,重重地推开了甄珠扒着他胳膊的手,开口是公事公办的冷漠:“太子的权力不是这么用的,我也帮不了你,抱歉。”
提步欲走,复顿住,奉劝道:“你如果心仪一个人,那请自尊自爱地去追求,赢得对方的尊重和青睐,而不是以强权豪夺,整歪门邪道之流。”
这高高在上的教导语气,听得甄珠气死,只想一蹦三尺高与崔恪大干一架,“我怎么不自尊自爱了?我怎么歪门邪道了?”
看他越走越快,甄珠追在他身后口不择言地忿骂:“端起碗吃肉,放下筷子骂娘,你这人就是表里不一,衣冠禽兽。哼,提上裤子不认人……”
乡野的泼妇骂街,大抵如此。崔恪停步,回头,眉眼如覆冰霜,周身气息冷冽。
骂得太过火了,甄珠见他貌似很生气,有点后怕,但不想输了气势,昂着头继续叫:“怎么,你还想打我?”
“我从不打女人。”崔恪面无表情,随即扯出一丝自嘲的讥笑,“我为我睡了你这个粗俗的女人而感到恶心!”
甄珠愣了,直到崔恪转身走了几步她才发作,恨恨地将手中的樱桃砸向他的后背,“崔恪,你这个混蛋!”
她能感觉到崔恪虽不喜她这个人,但对她的身子仍有留恋,本想借此耀武扬威一番,却被他嫌弃说睡她恶心。
这是对一个漂亮女人最大的侮辱了。
甄珠一路剁着脚气冲冲地回去,崔恪也听到了她那句骂声,脚步微顿,而后走得更急了。
“娘子,怎么了?”翠丫见甄珠气得粉面涨红,眸中蕴泪,小心翼翼地问道。
“混蛋,混蛋!”甄珠咬牙切齿,满腔怒气无处发泄,望着石桌上装樱桃的匣子,拿过来一把摔在地上。
樱桃滚了一地,翠丫想弯腰去拾,被甄珠一记冷厉眼风吓得止住,怯声问:“娘子,是崔世子欺负您了吗?”
甄珠一脚将裙下的樱桃踩了个稀巴烂,恶狠狠地警告翠丫:“以后不要在我面前提起这个混蛋,我与混蛋不共戴天!”
“是是是……”翠丫忙不迭点头,心疼颗颗饱满红润的樱桃,崔世子是说了什么,让娘子这么生气,连夫人给她精心准备的樱桃都丢掉了。
真可惜。
第7章 梦境扰人
崔恪回到府里,便被母亲召到院中。
时值暮春,庭院里繁花未谢,蝶舞翩跹。永嘉长公主萧夫人坐在一株花树下品茶,见儿子来,热络请他坐下。
崔恪简单见礼后,在母亲身侧坐下。
崔恪平日喜静,为人冷清,和自家父母言语不多,对长安那些对他示好的名门贵女更是漠然置之,一派不解风情。
前几年年少,推脱志在仕途,不想娶妻。如今过了及冠之年,于婚事上还不大上心,跟他同龄的世家子弟,有些孩子都会下地跑了,萧夫人心里难免着急。
还好崔恪对表妹沈妙容还有几分和颜悦色。
沈妙容是崔恪姑母的女儿,生得端庄大方,又有才女之名,人有些小性子,但无伤大雅,萧夫人愿意撮合这对表兄妹。
今年说了崔恪几回,他才在婚事上松了口,答应今日与沈妙容去容华山逛逛。
听回来的侍从禀报,世子与表姑娘没怎么逛,倒与镇南将军府家的小娘子拉扯半天,最后不欢而散。
崔恪与甄珠能扯上什么关系,萧夫人闻言不屑一顾,无非就是那个泼皮小娘子没教养,见个人不爽就乱嚎罢了。
一月前崔恪夜宿畅欢楼,恰好第二日清早将军府的人在楼外边打听自家小娘子踪迹,萧夫人也疑心过两人关系,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可能。
崔恪可为取一本珍贵古籍远行千里,而甄珠,听说镇南将军为了让她好好学习,特意买了一车经典书籍,但都叫她夏天炙肉、冬天取暖时当柴火烧了。
二人思想天差地别,别说睡,恐怕同坐同行,崔恪都无法忍受甄珠这样粗俗无脑的人。
可孩子大了,毕竟是个男子,总会肖想女色。
但萧夫人成竹在胸,并不担心崔恪会被甄珠惑了去,与崔恪在院中闲谈一会儿,全程不提容华山他与甄珠争执之事。
待崔恪起身要走了,萧夫人微微一笑,唤下人领来两个美貌婢女,皆是身段丰盈,一清秀,一艳丽。
萧夫人款款叙道:“这两个是家生婆子的女儿,都还未经人事,梦之你领回院里伺候吧。”
男子二十及冠取字,“梦之”此字是崔恪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师授予。
崔恪瞥了眼那俩婢女,见婢女投来含羞带怯的目光,他冷声拒绝:“母亲,我不用。”
“不用什么?”萧夫人凤眼微眯,望着崔恪促狭笑了笑,“听说你从畅欢楼回来就开始夜里睡眠不大好,有时还会起身沐浴。年轻人,知好色则慕少艾是好事,但不要去那些不干净的地方污了身子,也是母亲想得不够周到,你大了,身边总要有个贴心的人来侍奉一二。”
提起此事崔恪就羞愤欲死,前二十年冷心冷欲,自从在甄珠身上破了色戒,每晚入睡清醒时克制自己不要多想,但总会做梦与人翻云覆雨,弄脏里衣。
现在还被母亲误会他去青楼里找花娘泄火,给他送美婢纾解。
崔恪羞赧且尴尬,微红着脸摇头,“母亲,真不用。”
萧夫人掩嘴一笑,用一种过来人的语气劝解道:“你大了,母亲也不会笑话你,婢女你好生收着吧,用不用是你自个的事。做母亲的,少年时怕你为色所迷,乱了心性,成了人怕你清心寡欲,无意成婚。我现在啊,就盼着你赶紧娶房媳妇,给我生个大胖孙孙。”
崔恪还欲拒绝,见母亲不容违逆的坚定之色,又想起甄珠那句“安国公府没有女人,世子这么饥渴难耐”的言辞,咬了咬牙,赌气般地,将两个婢女收下。
……
崔恪房中一直未用过婢女,多是书僮小厮,萧夫人治家严谨,怕婢女放肆勾坏了郎君身子,只放了一些粗蛮的丫头婆子在外院做洒扫之类的活计。
世子忽然领回来两个如花似玉的美婢,惹得院里不少下人窃窃私语,有眼色的管事开始给两位端茶倒水,安排住处。
翡翠生得眉眼如烟,柔美清丽,一开口是南方女子吴侬细语的软糯声腔。而玛瑙,下巴尖翘,艳冶妩媚,言行举止更为大胆放诞。
一浓一淡,各有风情,二人是萧夫人精心挑选出来,贴身伺候崔恪的。
但来了几日,崔恪都没什么表示,平日里洗漱穿衣并不叫她们经手,甚至连单独和主子相处的机会都没有。
这样如同花瓶摆设的待遇,翡翠沉默,玛瑙却有些坐不住了。
这日,崔恪在外应酬多喝了几杯,回来时头脑有些晕乎,晚间入睡又做了梦。
还是那张被乌发遮住的脸。
拨开了发,便看到她得逞的笑容:“崔大人,不是说感到恶心,你还玩得这么起劲?”
说着还主动迎合他,一边笑话他难以自控,一边故意勾引。
樱桃的甘甜气息渡过来,他被诱惑了,还想汲取更多。她却一下收回,害得他情不自禁地跟随,想要索求更多甜美……
……
崔恪喘息着醒过来,懊恼万分地坐起,揉了揉眉心,向外唤道:“来人,备水沐浴。”
院里一向有小厮值夜,偏今晚磨蹭半天没见有人进来。崔恪等得着急了,准备下床出去问问,只见门“吱呀”一声从外边被推开了。
此时已是下半夜,房里早熄了灯,天际一轮明月皎洁,月光从窗格子里透入,隐约照见纤影绰约。
素手轻抬,拨弄下胸前的领口,露出一点雪白的春光,红唇乌发的女子脸上带着谄媚的表情。
她扭着腰臀行了个礼,“世子,玛瑙见守夜的王大哥太困了,便擅作主张叫他去休息了,今晚由玛瑙伺候世子。”说着要去引火掌灯。
刻意装腔的声调黏腻腻的,崔恪听了十分不适。他掀起帐帘,摆了摆手,“无需点灯,你先出去。”
冷玉般的郎君,开口也是清越如玉石之声,夹着情动后的一丝低哑,玛瑙听得心里酥酥麻麻,胆子不由大了几分。
上前两步,从帐帷中弥漫出一股淡淡的麝香气息,玛瑙虽是云英未嫁,但之前在萧夫人那边有被专门的嬷嬷调教过,对男子是否动情还是了解一二。
主子需要解决,做奴婢的自当以身满足,玛瑙在床边的脚踏上盈盈跪下了,“世子,让奴婢来伺候您吧。”
甜腻的脂粉香气从帐外传来,崔恪酒意未消,被这味道熏得只觉头疼。
脑子里一会儿传出甄珠口不择言骂他的话,一会儿闪现她发抖哭泣的脸,可爱又可恨,见了生气,不见又这样折磨他。
无意间回想起从前路过牢房听过的两个狱卒露骨的谈话,说是女人,蜡烛一熄,帘子一拉,其实没什么两样。
崔恪借着月色瞧清了玛瑙的脸,浓妆艳抹下依稀能辨得姣好的五官,轻薄衣衫裹不住妖娆身姿,比起甄珠的青涩撩拨,玛瑙更添风流动人的成熟风韵。
可崔恪提不起兴致,许是玛瑙眼中逢迎与讨好太明显,许是他这会儿被梦境彻底扰乱了心神。
在玛瑙试探地将手伸到榻上时,崔恪不耐地说了句:“下去吧。”
玛瑙还不死心,抬头楚楚可怜地望向崔恪,待看见崔恪扫过来的冰冷无波的眼神,终是不敢造次,悻悻然退下了。
第8章 孩子谁的
甄珠从容华山回来后,心气一直不大顺,人也恹恹的,没什么精神。
不仅困倦得厉害,胃口还不好,吃点东西最多几口就停筷子了。何氏问她,她说近来身体不舒服。
至于哪里不舒服,甄珠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这日,母女二人一起照例用午膳,何氏提出请郎中来府上给甄珠看看。
甄珠最怕苦药,没什么事不爱看病。囫囵吞下一口米饭,她正要拒绝母亲的话。
恰好婢女端来一罐刚炖好的鲫鱼豆腐汤,热气腾腾,鲜香四溢,刚放置食案,甄珠捂着嘴巴“哇”地一声呕出来。
一旁的翠丫赶紧递上白帕和茶水,甄珠抿水漱嘴,又用白帕擦拭干净,捏着鼻子向何氏抱怨:“娘,这厨房怎么做的鱼汤呀,腥味那么大,我闻着都反胃。”
“嗯?”何氏诧异地看了甄珠一眼。鲫鱼豆腐汤有些日子没叫厨房做了,近来看甄珠瘦了一圈,才想起炖汤给她补补,怎么这么丫头反应这么大。
闻着还是从前的味道,何氏疑惑地拿起瓷勺舀了一口品尝,没有变化。
何氏的目光掠过甄珠的腰身,略有几分深意,偏甄珠还在旁大呼小叫地指挥婢女:“我闻到这个味道就想吐,端走,快端走!”
婢女望向何氏,见何氏点头,连忙将那罐鱼汤撤了下去。
鱼汤撤了,味道还未消散,甄珠跑到院里透气,翠丫扭头想跟上,却被何氏叫住。
“小娘子这样多久了?”
翠丫回想甄珠最近的状况,照实道:“回夫人的话,有几日了,娘子近来肠胃不舒服,闻到刺激的味道,就会恶心。”
何氏不露声色,继续问:“她小日子多久没来了?”
翠丫掰着手指头算了算,认真地答:“有一个月零十四天了。”
见何氏表情变得严肃,翠丫小声补充:“娘子说她平常贪凉,爱吃冰碗,小日子不准是正常的。”
何氏没理会翠丫的话,放下筷子,静静地等甄珠过来。
“怎么了,娘?”甄珠在院中站了会儿,回到食案见四下仆婢已被挥退,只剩何氏一人坐在案边。
何氏神色凝重,望着甄珠质问:“珠珠,你老实跟母亲交代,你在外边是不是与人有了首尾?”
甄珠惊讶地“啊”了声,眼神躲闪地在厅内打转,丝毫不敢直视何氏的眼睛,“娘你在说什么呀,珠珠听不懂。”
何氏一语戳破甄珠的心思,冷声道:“别跟母亲装疯卖傻!珠珠你是不是叫男子破了清白?”
甄珠本想辩驳,看到何氏冷厉的面色,立时不敢胡言乱语了,低着头怯怯回了个“嗯”。
“事后喝过避子汤吗?”她承认,何氏也直白了当。
甄珠顿了一下,慢慢地摇了摇头。回来疲累不堪,又被父亲责罚,早忘了避子汤这回事。
眼珠一转,甄珠意识到,母亲这是以为她有了?
甄珠赶忙宽慰何氏,头摇得如拨浪鼓似的,信誓旦旦地比出一根手指,“娘,不会的!就才一次……”
想了想,崔恪和她不止一次,又改口:“就才一晚!”
不管一次还是一晚,不避子,女人都有可能怀上。何氏叹了口气,出门吩咐下人去请郎中入府。
不过多时,布衣霜鬓的老郎中提着药箱过来,何氏引着甄珠,请郎中给女儿把脉。
郎中凝神聚气,出三指探上甄珠手腕,片刻目露喜色,朝何氏作揖道:“恭喜夫人,贺喜夫人……”
郎中一定睛,见甄珠还做少女打扮,心下吃惊,又见何氏不惊不动,似是早已知晓。
敛去笑意,郎中正色:“娘子有孕,已有月余。”
甄珠闻言后退一步,满脸不可置信,“怎么可能,你是不是诊错了?”
郎中捋着白须,笃定告知:“娘子滑脉明显,正是怀孕之相,老夫从医多年,这岂会诊错。”
“罢了,罢了。”何氏摆手,命下人打发郎中出府。
“我不信,我不信!”甄珠在厅内踱来踱去,气得在地上直跺脚。哪有人这么倒霉,一发即中。
何氏见她恼羞成怒的模样,镇静问道:“珠珠,孩子是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