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姝专心致志查验着尸骨,完全没有察觉傅修谨的到来,周仵作正准备打招呼被他制止了。
“老周,你看看这儿,左脚脚掌的骨头有缺损,很明显是被砍断的,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那只断脚居然没有被烧毁了,因为没有与躯干连接在一起。”
周仵作凑上去看,点了点头认同姚姝的观点,“还看出啥了?”
姚姝没有抬头,她觉得奇怪的地方在于凶手为何要把尸体的脚砍断。明明已经重击头部杀害了死者,为什么还要大费周折去砍断左脚。
她俯身靠近尸体,仔仔细细地搜寻每一块骨骼,生怕遗漏任何一个线索,不知不觉一缕鬓发从脸颊旁滑落,险些就要扫在尸骨上,一只修长的手在那一瞬间替她挽起了那缕发丝。
姚姝抬头,瞬间与手的主人傅修谨四目相对,那句谢谢卡在喉咙没说出来,傅修谨则是若无其事松开手,示意她继续检查。
屋内寂静无声,谁也没有打扰姚姝,辟味香静静燃烧着,烧至一半的时候她有了新的发现。
“这尸骨,是两个人凑成的,这只左脚也许是属于陈素卿的,其余部分皆是属于另一个人。凶手把左脚砍断,为的就是误导陈老爷从这只断脚误判尸体都是陈素卿的,搞不好这个陈素卿还活着。”
第9章 嫌疑犯
就这照进屋内的日光,姚姝举起一根左脚脚趾的骨头和右脚的进行对比,“虽然两只脚的骨骼大小相差不大,但是仔细观察还是可以看见右脚的关节磨损比左脚的严重。这副骨头的腿骨是对称的,排除了死者有长短脚的可能,凶手这么做很可能是为了让陈老爷他们觉得陈素卿已经死了。”
周仵作摸着小胡子在一旁仔仔细细听着,时不时点点头。他是个老经验了,姚姝的检验他认为很正确。
“还有”,姚姝语气一转,“这无名女尸应该是个常年干体力活的,膝盖和腕关节的磨损程度比较严重,腰椎骨骼有增生,应该长期营养不良缺钙又搬重物导致的。”
“按照这个推断,可以把身份范围缩小,明日让人调出三年前差不多时间段内失踪的人员名册,或许能找到这个无名者的身份。”,傅修谨敲了敲桌面,向姚姝投来赞许的目光。
尸骨方面有了眉目,赵少柏这边也传来了好消息。
他健步如飞闯进无言堂,朝着傅修谨扬了扬手里的册子道,“把陈老爷给的五个人案发时的情况全都排查了一番,里头有两个案发当日是没有不在场证明的,糕点坊的少东家符康和锦绣布庄的小少爷陈智年,而且这个陈智年还是最狂热的追求者。”
没想到短短大半天的时间,这个三年都没有眉目的案子就有了飞速的进展,姚姝在心底把府衙骂了个狗血淋头,连尸骨不对都没察觉出来,白白浪费了那么多时间,难怪傅修谨不待见这个裴知府。
等他们几人回到傅修谨办事的修远阁时,符康和陈智年已经战战兢兢等了小半个时辰了,见到傅修谨沉着脸跨进门,两个人齐刷刷站了起来行礼,紧张地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王爷,我真没杀人,我是追求陈素卿但我家也不缺钱啊,犯不着杀她。要说缺钱又喜欢陈素卿,他们家善堂那个管事更可疑啊。而且我要真缺女人我去花街一抓一大把的,真的不是我。”
陈智年甚至都没等提问,自己就率先辩解了起来。
他长得瘦高苍白,眼下的黑眼圈明显,说话的时候还不由自主朝姚姝瞟两眼,那目光里透露着欲望让姚姝一阵恶心。
傅修谨慢条斯理坐到太师椅上,抬起眼皮眼光朝陈智年扫了过去,陈智年立刻收回了眼神噤若寒蝉。
“不是他。”,姚姝虽然觉得陈智年恶心,但出于职业道德还是得开口说明,“他被酒色掏空了身体,太过孱弱。尸体左脚被砍断需要一定的力气,骨头的切口很平整,是一刀砍断了整只脚的,他这样的力气,做不到。”
“王爷你看,真不是我,还是这个姑娘有眼光,不知道姑娘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啊?”,陈智年见着姚姝开口替他说话,立刻腆着脸开始打听,样子仿佛一只流着口水的癞蛤蟆。
“赵少柏,我不记得无关人等可以留在大理寺。”
傅修谨的语气森冷,像地狱爬出来的阎罗,赵少柏立刻招手喊来了侍卫,三下五除二就把陈智年拖了出去。
“姚仵作你放心,凭你和王爷住一起的关系,这陈智年绝对不敢缠上你。”
赵少柏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姚姝隔壁,侧着头对她耳语起来,姚姝闻言抬头去看傅修谨,正好对上他注视的目光,两个人跟小学生上课聊天被老师发现一样,立刻目视前方假装不认识。
“符康,你如今是唯一无法证明自己与案件无关的人了。”,无视姚姝和赵少柏的小动作,傅修谨把眼光重新投在目前唯一的嫌疑人身上。
符康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往外面瞧了一眼,像是鼓足了勇气才开口,“我,其实我那天有不在场证明,我……我与我爹的小姨娘在听雨楼……喝茶。”
傅修谨不再多言,姚姝有些摸不着头脑,一开始有人证为何不说,她转头去看赵少柏,赵少柏戏谑道,“他跟他爹的小妾行苟且之事,我去查问口供的时候,他可不敢当着他爹的面说出来。”
这下好了,两个嫌疑人都洗脱了,案件又陷入了僵局。
傅修谨和赵少柏坐下来开始翻起了卷宗,姚姝本来想回去无言堂再看看尸骨,转身的瞬间突然灵光一闪,“珠儿说陈素卿是在去买新品胭脂路上被绑,凶手是男子应该不会关注脂粉这些吧,但他却知道在胭脂铺路上埋伏下手,去查查胭脂铺也许有收获。”
傅修谨同意了。
胭脂铺位于繁华大街上,陈素卿被绑走的巷子就在胭脂铺第一个拐角里,赵少柏查问了一番附近的人却一无所获,三人只能去找胭脂铺里的人问问线索。
店铺小二笑嘻嘻迎上来,以为是贵客,赵少柏亮出黑金腰牌,他的笑容立刻就消失了,哆哆嗦嗦问道,“不知大理寺的大人有何贵干?”
“叫你们掌柜的以及所有的小二过来说话。”
领了赵少柏的话,小二风一般就跑了,不消片刻就把掌柜和其他小二都领了过来。
走在前头的掌柜是个风韵犹存的女子,她扭着腰过来朝傅修谨抛了个媚眼,娇柔地问起了原因来。
傅修谨看都没看一眼,直奔主题,“三年前,陈家嫡女绑架之事你们可有印象?案发前几日,可有什么可疑男子来询问过关于胭脂的事情?”
小二们你看我,我看你,纷纷摇头起来,唯独老板娘沉思了一会儿提起一个人来。
“来我这儿买胭脂的男子很少,唯独城南普陀善堂的管事王柏川,案发前他时不时都会来看看,也买过一些胭脂,我当时还问过他意中人是谁,他只说是明月一般的人,自己高攀不起。”
从胭脂铺出来的时候,三人都已经意识到这个王柏川很有可疑了。
“陈智年当时也提过一嘴这个善堂的管事,如今胭脂铺老板也说他案发前常来,但是陈老爷给我的名册里却没有这一号追求者,这很奇怪。”
第10章 失踪者
一旁的姚姝脑海里灵光一闪,她接上了赵少柏的话,“陈老爷不知道,会不会是因为王柏川身份低微从没想过能光明正大和陈素卿在一起?而且我们也怀疑陈素卿还活着,绑匪要了三百两黄金的,会不会是陈素卿一同做的局?”
“活生生砍下自己一只脚陪情郎做局?有意思,那就去会一会这王柏川吧。”,傅修谨目光看向城南的方向,嘴角勾了起来。
城南是商贾聚集之地寸土寸金,在靠近郊外的山脚下,普陀善堂简陋的牌匾略微有些显眼。
马车驶到门口停下,洒扫的一个小童看见姚姝下车,丢下扫帚就往里跑,不一会儿一个身穿布衣书生模样的男人迎着他们走了过来。
“三位贵客是来捐善款的吗?我是善堂的管事王柏川,请随我进来吧。”
事实就是这么巧,还没找,人就自己撞上门来了。
“实不相瞒,我们是为了陈素卿的案子来的,找的就是你,王管事。”
阳光下,王柏川听着傅修谨的话面露惊讶之色,无奈叹了口气将几人迎进了内堂。
“不知道几位大人为何怀疑到我的头上,陈小姐不过是我的东家,平日里我们交情不多,她一个月也就来个两三回,我们也就聊聊善堂的收入和管理。”
王柏川有些拘谨,洗得发白的布衣被他捏出了褶子,姚姝看了看他的手腕,预估着他能不能一口气砍断腿骨。
“交情不多的人会时不时送胭脂?”
傅修谨没有把握王柏川会说实话,他只是想着诈一诈他,没想到王柏川以为大理寺已经查到了什么,错愕着就承认了二人的关系。
“我与素卿情投意合,可惜她父亲看不上我,早早就让我断了这心思,还说我若是再纠缠素卿便让我从善堂滚蛋,毕竟这可是陈家开下的善堂,他们是我的东家。素卿不忍我为难,于是我们二人便装作已经分离的模样表面维持着主仆关系,得了空才会偷偷摸摸见个面。素卿性子温和善良,我实在想不通为何有人能如此残忍将她杀害。”
竟然是对苦命鸳鸯,姚姝觉得事情与她推测的倒是贴近。
为了能厮守终身,富家小姐和穷书生设计从自己家里要了钱,然后假死过上神仙眷侣生活。
然而眼前男子眼里的悲痛不似作假,身上衣服一看就是浆洗多次的旧衣了,与推测又有了一些出入。
傅修谨观察了王柏川好一会儿才又问道,“你平日里住在何处?可有人能给你作证?”
“我一直住在善堂里即便素卿不在了我也从未离开,我是个孤儿无处可去,要不是素卿留下我让我有了份工作,也许我早已饿死街头。善堂里的人都可以为我作证,我们都是吃住在一块儿的,我绝对不会杀害素卿,她是我心中的月亮。”
闻言,傅修谨使了个眼色,赵少柏立刻会意,起身便开始去找善堂里的其他人证实王柏川的话是否真实。
桌前三人陷入了沉默,姚姝觉得气氛有些压抑,借口要上茅房出去逛了一会儿,等她回来的时候赵少柏也正好跨进门来。
赵少柏去找其他人求证过,王柏川确实从当了管事开始就基本没有单独离开过善堂过夜,如果他真的与陈素卿合谋不可能这么久不与陈素卿相聚一次。
“三位大人为了素卿的事情辛劳,我很是感激,要是不嫌弃,不如吃个午饭再走,我们善堂的红烧肉很好吃,不少善心人捐了款都会留下来尝一尝,素卿从前也很喜欢。”
傅修谨和姚姝不感兴趣,但赵少柏可不一样,他一听有饭吃急忙就向姚姝投来期待的眼神,毕竟他可不敢指望傅修谨答应。但姚姝不一样,姚姝可是住在傅修谨府里的人!
姚姝被他可怜巴巴的眼神看得无奈,只能点头,傅修谨难得没有反对,于是赵少柏心满意足坐到了饭厅里,跟一群孩童挤在一块抢红烧肉,看得傅修谨一阵阵皱眉。
“姑娘怎么不多吃两口,我们这儿红烧肉味道挺好的。”,姚姝脑子还在思索着案情,一个声音打破了她的思路,她扭头去看发现大婶。
“没有,我饭量小,已经吃的差不多了。”
“姐姐你是不是觉得不好吃?我也觉得吕大叔做的没有牛大叔做的好吃,只有陈婶婶吃不出来差别。”,一旁有个孩子抬起头来朝姚姝笑起来,嘴角还挂着米粒。
“石头你这孩子就是嘴刁,牛大叔跟媳妇儿回家去了,你就别念叨了。”,陈婶慈爱地摸了摸石头的小脑袋,又往他碗里多夹了一块红烧肉。
大家正吃着聊着,突然一个虎背熊腰的大汉闯了进来,开口就问,“你们这儿可是有个叫刘玉的女子失踪了?”
“范仲良,你怎么来这儿?”,赵少柏闻声抬头,竟然是认识的。
“你怎么也在这儿,你不是跟着王爷查胭脂铺去了?”
赵少柏咽下嘴里的饭,伸手往姚姝这边指了一下,那汉子才看见坐在这头的姚姝和傅修瑾。
“王爷,你也在啊,巧了不是。你让我按照仵作给的线索查找三年前失踪年龄约摸25岁的人,刚好就这儿有个叫刘玉的,身高也对上了,失踪时间正好就是案发前半个月。”
“范仲良,大理寺负责现场人员走访调查的。姚姝,新来的见习仵作。”
傅修瑾没接话,只是简单给姚姝两人做了个介绍,范仲良愣了愣然后朝姚姝笑着露出一排大白牙,姚姝也回了个微笑。
“这位大人,我们这儿确实有个刘玉,但是已经找着了,我们报了案之后没几日,我们厨子就找着她了,然后两人一块坐船回家去了。”
回话的就是方才的陈婶,她脸上还有些尴尬,一直在道歉说是忘了去府衙销案,怕是把范仲良当成上京府衙的人了。
“是的,正是我们从前的厨子牛大贵找着的,刘玉是他媳妇儿。她闹脾气要回老家,牛大贵那天找着人了大半夜的急匆匆就回来拿包袱去码头,都没来得及好好道别就走了。”
王柏川出来打圆场,生怕范仲良为难陈婶,但傅修瑾突然眉头紧皱向他问道,“你们可有亲眼看见刘玉她人?”
第11章 主仆情谊
“这倒没有,是牛大贵说找着了。那是他媳妇儿,总不会胡说吧。”
姚姝突然就明白了,傅修瑾怀疑牛大贵。
刘玉和陈素卿身高体型相似,如果牛大贵撒谎,那他瞒骗其他人说与妻子回乡就十分可疑了。
“牛大贵和陈素卿私下有没有什么往来?”
姚姝立刻转头去问在场的所有人,大伙儿却都是摇头,说是两人基本没有过交集,一般也就是和众人在食堂吃饭聊天罢了。
“我有一回见着珠儿姐姐跟牛大叔吵架呢,可凶了,后来素卿姐姐出来带着珠儿姐姐就走了。”,小石头说完还扒了扒饭,丝毫不知道自己一句话给案情造成了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效果。
傅修瑾当机立断让范仲良留下,继续查问关于牛大贵和刘玉的情况,自己则带着姚姝和赵少柏再次登门拜访陈府。
陈老爷听了来访的缘由大吃一惊,立刻就让管家把珠儿叫了过来。
珠儿跪在地上支支吾吾半天都不愿意多说,气得陈老爷一脚就踹了过去,踢得她当即就吐出一口血来,姚姝急忙上去拦住生出闹出人命。
“珠儿你年少入府,卿儿待你亲如姐妹,你知道什么实情竟然不肯说,你这个狼心狗肺的白眼狼!”
陈老爷一边骂一边要往珠儿身上打,得亏赵少柏死死拉住才没得手,珠儿捂着胸口默默垂泪,嘴里还一直喊着自己没做对不起小姐的事情。
“珠儿,我们现在怀疑陈素卿还活着,你要是真的没做对不起她的事情,你就得说出来。”
闻言,珠儿猛地抬头,眼里写满了不可置信,她爬起来抓紧姚姝的衣角,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是真的吗,小姐真的还活着吗?”
姚姝不知道该怎么作答,她没有百分百把握,这也只是他们的猜测,但珠儿眼里期盼的眼神竟是让她不忍心说出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