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将碗还给厨房,梳洗完毕重新躺倒在床上的时候,梦境再一次向她袭来。
这一次的梦境依然是这具身体的原主,只是年代似乎更为久远一些,女子的脸更青稚一些,但还是可以认出是姚姝本人无疑。
暴风雪里一家三口步履维艰超前走着,姚姝的爹亲姚岳在前头扯着马匹,娘亲许晴在后头推着车厢,姚姝从车窗里探出头脸上全是焦急。
“老岳,推不动啊,要不直接走吧,再不走怕是赶不上了,就剩半个时辰不到船就要走了。”
许晴靠在车厢上奋力推着,寒风将她的话语吹到姚姝和姚岳的耳边,模糊不清。
姚岳双手扯着缰绳没有放弃,一张嘴暴雪就想灌进他的嘴里。
“出了这林子就是官道了,光靠脚可走不过那些人。也就现在暴雪大掩盖了咱们的足迹,等他们察觉之后穿过这林子,没了马车我们肯定跑不过的。”
“娘你别急,我也下车帮忙。”
姚姝推开车门利索地跳下车,三人手脚并用倒腾了约摸半炷香的时间才把马车从坑里拉出来,一家人又重新开始赶路……
梦境里迷迷糊糊画面一转,三人已经登上了船,姚姝靠在包袱上快睡着了,耳边只隐隐约约听见爹娘在说什么。
“老岳,其实这事都过去那么多年了,怎么现在才突然翻出来。这样逃跑了什么时候才能到头啊,长宁侯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这事可不是我们担得起的,以后别再提了,等下了船走小道两天就能到盂县,日后就没人能找到我们了,别担心。”
长宁侯?有些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
不急不缓的敲门声传来的时候,姚姝又一次顶着两个黑眼圈从床上爬了起来。
连夜的梦境,让她浑身疲惫得仿佛被人捶打了一般,荷香推门进来时也是一愣。
“姚姑娘,是不是床铺哪里不合适?我瞧着你两日起床都是这般憔悴了。”
姚姝趿着鞋慢吞吞挪到妆镜旁梳洗,只能对荷香谎称是这两日太累了睡不够导致的。
“荷香啊,下次能不能晚点再来叫我起床,实在是不够睡啊……”
荷香闻言轻声笑了起来,“姚姑娘,是王爷吩咐奴婢记得每日准时喊你起床的,怕你误了时辰赶不上车去大理寺,走路得花上好些时间的。”
原来是傅修谨示意的,看来这位顶头上司倒是个勤勤恳恳的打工人啊……
姚姝不情不愿走出府门,看着外头熟悉的马车,叹了口气认命地爬了上去,傅修谨照旧举着一本书靠在车厢上看着,眼皮都没抬一下。
“我肃亲王府的床可是有刺?你这颓靡的模样说出去还以为本王怠慢你了。等会到了长宁侯府上可别迷糊着乱说话。”
姚姝本来还是有气无力倚在窗边,一听长宁侯三个字顿时弹了起来,看得傅修谨皱了下眉。
梦里爹娘提过的难不成就是这个长宁侯?姚姝觉得这姚家背后的凶杀案越发迷雾重重了。
第17章 长宁侯
马车走了一路姚姝就想了一路,两夜梦境里的记忆似乎都与姚家凶杀案有关,隐隐中似乎在给姚姝传递什么线索。
“别发呆,到了。”
傅修谨清冷的嗓音打断了姚姝的思绪,她提着裙摆下车不小心踉跄了一下,傅修谨突然伸手扶了她一把。
姚姝还没来得及道谢,一个男子的声音已经先一步响起。
“我没有眼花吧?傅修谨你居然会扶女子,姑娘你什么来头啊?”
随着声音的方向看去,一个身穿紫红织金长袍的男轻男子快步跑了过来,眉目间英气逼人,一副鲜衣怒马少年郎的模样。
只见他一手搭上了傅修谨的肩膀,整个人半挂在他身上,探着头看姚姝,满脸震惊好奇。
傅修谨不动神色松开扶着姚姝的那只手,反手把男子挂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拍了下去,“邓巡风,我看你是太闲了,我是不是该跟长宁侯提一嘴你在军营干的好事。”
“别别别,肃亲王您大人有大量别管我这张贱嘴,赶紧进去吧,我家老头念叨了大半个时辰了。”
邓巡风对着傅修谨一顿挤眉弄眼才转身大大方方朝着姚姝自我介绍,姚姝这才知道他是长宁侯的孙子,镇威将军的嫡子邓巡风。
姚姝也礼貌地介绍了自己,只说自己是大理寺新来的仵作,只字不提自己住在王府。邓巡风好奇地问起傅修谨怎么把她带到长宁侯府里,姚姝正想着怎么搪塞,傅修谨就替她解了围。
“陈素卿的案子她功不可没,要不是她发现尸骨有问题,陈素卿也没那么快能找回来。长宁侯想知道详细案情,我就把她一并带过来了。”
“看不出来啊,姚姑娘竟然如此老练。”
三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穿过连片的假山才转到花厅,姚姝远远就见着一个板正的身影坐在桌前朝他们看过来。
一路上话痨一般的邓巡风突然就噤了声,立刻换上一副规规矩矩的模样,变脸速度之快让姚姝目瞪口呆。
“老头儿,人给你捎进来了,我先走了啊。”
“哼。”,长宁侯拄着拐杖站了起来,,邓巡风一溜烟就跑了,倒是傅修谨加快脚步迎了上去。
“修谨,还是你稳重,巡风这臭小子能得你一半本事老头我是死也瞑目了。”
“长宁侯抬举了,巡风也只是看着吊儿郎当,他心里有数的,您不必担心。”
姚姝一直站在傅修谨身后,从两人交谈中得知原来陈家老爷子是长宁侯的好友,陈素卿的案子当初也是长宁侯强压着才从上京府衙转到大理寺去查的,今天过来就是给长宁侯好好说一下陈素卿这案子的情况罢了。
等傅修谨提到是姚姝发现了尸骨有问题才有了后续发展后,长宁侯终于抬眼看了姚姝。长宁侯虽然年纪大了,但是目光凌厉气势威严,姚姝都不禁像个乖学生一样乖乖站直。
“倒是个周正的,等会儿我让巡风取些银子给你,亏得你才把人找了回来,当赏。”
姚姝一听有钱,顿时眉开眼笑,正准备说些体面话,傅修谨却直接给她推掉了。
“这是大理寺仵作分内之事,长宁侯不必客气,大理寺的人不能私下收取财物,您的心意她心领了便是。”
淦!我的小钱钱!
姚姝内心骂了一通傅修谨,表面上也只能面不改色点头赞同。
长宁侯也没有强求,又拉着傅修谨扯起了家常,姚姝本来是想看看能不能探听到一些关于姚家血案的消息,结果啥也没有,听得她困上加困,不得已寻了个借口要去如厕才出了花厅。
然而长宁侯府的装饰属实古板,处处看着都没有太大差别,姚姝从茅房出来还是迷路了,不小心就摸进了一个院子里。
院内墙角边上种了一株挺拔的槐树,一旁绕着高低嶙峋的假山,树下有块小石碑,姚姝鬼使神差一般走了过去。
第18章 撞破了不得了的事情
院子里静悄悄的,姚姝俯身看了一眼石碑,上头只单单刻了个“云”字,力道刚劲干练,应该是出自男子的手笔。
“滚!”,一道低喝从院子门外传来,吓得姚姝做贼心虚一般立刻闪身隐匿到假山后面,整个人贴在石头上生怕被发现。
“我偏不,邓凌云我看你能拿我怎么样。”
姚姝闻言一愣,吊儿郎当的调子,是邓巡风的声音。
她透过假山的石缝看见两个身影一前一后进入院内,紫红袍子的邓巡风反手就把院门给关上了,伸手猛地拽住走在前头穿黑袍的身影,那道劲瘦挺拔的身影突然旋身就跟邓巡风对打了起来,一路打着打着已经到了姚姝这边的槐树前了。
黑衣人一直背对着姚姝,她看不见脸,但她能看见邓巡风脸上自始至终挂着成竹在胸的笑容。
面对黑衣人凌厉的拳脚,邓巡风见招拆招,不过十来招黑衣人已经居于下风了,姚姝心里暗想这是撞见了长宁侯府什么家族不和的密事了,不知道跟姚家血案有没有关系。
就在她分神的片刻,胜负已分。
邓巡风借力卸力握住黑衣人的手腕,一个扭转就已经把人困在胸前了,一只手臂箍在黑衣人脖子上,另一只手将黑衣人的右手翻转别在身后,下巴搁在黑衣人肩膀上,嘴角弯弯。
两人身高有些差,邓巡风略略高出一个头来,黑衣人躬起上身想要挣脱,姚姝这才看见黑衣人胸前的曲线。
黑衣人是个女子。
“邓巡风!放手!我是你姐姐!”
邓巡风恶作剧一样朝邓凌云耳朵吹气,邓凌云挣脱不了嘴唇咬得死紧,一双凤眼怒火四射。
“邓凌云,你知道的,我就喜欢姐~姐~”
邓巡风“姐姐”两个字还故意拖长了尾音,听得姚姝如遭雷击,嘴都惊得合不上了。
这不仅是撞破了长宁侯府的密事,更是撞破人家的不伦之恋了,要命!如果被发现,很可能要被灭口了吧!
姚姝的嘴巴还微微张着,邓巡风的下一句更是差点让她下巴脱臼。
“便宜外人还不如便宜我,你说对吗,姐~姐~”
什么虎狼之词,姚姝整个人趴在石头上,生怕听漏半个字造成什么误会。
“你要是想长宁侯府这辈子都抬不起头来你就试试看。别把你在外头撩拨勾栏女子那一套用在我身上,小心我打断你另一条腿。爹已经在给你物色合适的正妻人选了,你也该正视自己的责任了。”
邓凌云眼见挣脱不了也懒得费劲了,只是语气更加冷淡还带了些厌恶,邓巡风嘴角垮了下来,松开手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然后伸手把邓凌云扳了过来。
“你想装傻到什么时候?就这么看不上我?”
邓凌云看着邓巡风好一会儿才回话,“你一个纨绔子弟,不娶妻如何保得住长宁侯府?我如果战死,长宁侯府便会失去庇护。而且,我是你的姐姐。”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得几声蝉鸣,邓巡风的拳头越捏越紧,下一秒直接把邓凌云按到槐树上亲了下去,力道之大让槐树叶子都抖落了一些。
姚姝跟两人只隔了不到三个身位,大气都不敢喘,心里默念着非礼勿视一边暗暗骂着傅修谨为什么要把自己带过来。
“云儿啊,你爹说难得修谨也过来了,一块去芝点斋吃茶吧。”
随着推门声传来,妇人的嗓音随之而来,槐树下的两人猛地弹开,姚姝眼见着邓巡风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假山蹿了进来……
第19章 不伦之恋
“你……”,质问还没来得及喊出口,姚姝僵着脖子跟邓巡风大眼瞪小眼对上了,邓巡风的手瞬间捂住了她的嘴,按住她一同蹲了下来。
“不想死就闭嘴。”,与先前不学无术的模样不同,邓巡风此时眼神凌厉带着警告,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狼。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姚姝乖乖点了点头,两人蹲在假山后面看着将丨军夫人朝着邓凌云走近……
“娘。”
“凌云,你瞧你,又去练枪了吧,这一头的汗。”
将丨军夫人说着就抬手抽出帕子给邓凌云擦了擦额上的汗,邓凌云老老实实站着脸上镇定着,一丝惊慌都没有,姚姝暗暗为她的心理素质点了个赞。
“凌云,战场凶险,能调回来是好事,你要爱惜自己的身体,娘也不用日日担惊受怕。你爹虽然嘴上没说什么,可你每次出战他都去祠堂上香,生怕你有个好歹。你这次从卞城回来就可以留在上京了,我们也省得忧心。他和祖父看修谨是越看越顺眼,你和修谨还有巡风是一块长大的,如今又有战功在身,如果你祖父去跟圣上请旨赐婚,我们长宁侯府倒也是配得起他肃亲王的。”
前面一段话邓凌云的表情还是平静柔和的,末了提到跟傅修谨结亲的时候,姚姝看到她明显捏了捏拳头又松开了。
而一旁传来的低气压让姚姝想忽视都很难,她转头去看,邓巡风的脸已经黑得堪比锅底了。
“我与傅修谨只是朋友情谊,谈不上婚嫁。娘,你就不要瞎操心了,我不会嫁人的,这辈子我就守着长宁侯府,我在一日,谁也别想动长宁侯府。”
邓凌云的语气不轻不重,仿佛在述说一件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将丨军夫人似乎已经习惯了邓凌云的拒绝,叹了口气又给她拢好鬓边的碎发,拉着她往屋里去。
“我和你爹只盼着你好,别说这些话,先进去梳洗。大半年没见你了,娘有可多的话想跟你说了。”
邓凌云也不再多言,挽着将丨军夫人的手往屋里去,等两人的身影彻底被主屋的门隔断后,邓巡风才松开捂住姚姝嘴的手。
新鲜空气重新充盈肺部,姚姝大口大口呼吸起来,一旁的邓巡风只是默默盯着她,让姚姝背后汗毛直竖。
她举起手道,“我发誓,我什么都没听到没看到,我就是上茅房迷路才进来的,真的。”
“死一个小小的仵作,恐怕不是什么显眼的事。”
邓巡风一边说一边朝着姚姝伸出手,她想逃跑,奈何蹲太久腿麻了,刚站起来就往前一扑,瞬间跪在了邓巡风面前。
四目相对,姚姝尴尬,邓巡风错愕。
姚姝暗暗思量了一番,拍拍膝盖上的灰站了起来,“我实话跟你说,你杀个小仵作确实可能不显眼。但我是傅修谨的未婚妻,你动我试试看?”
然而邓巡风满脸写着不相信,从鼻子里蹦出一个“哼”,明显觉得不可能。
“虽然你长得不错,但傅修谨是个不近女色的,全上京都知道。而且我与他从小玩到大,从未听过他有婚约,否则我娘也不会把主意打到他身上去。”
眼见多说无用,姚姝直接摊手表示可以找傅修谨对峙,“如果他说我不是,你再杀我也不迟,毕竟你们的交情铁定比我一个仵作跟他的交情好,他没有阻止你的理由。”
邓巡风来回扫视了她几回,姚姝始终一副坦然的模样,倒让他犹豫了。
邓凌云和将丨军夫人在里面约摸有大半个时辰了,门才打开。眼见着夫人自己出了院子的门,姚姝才被邓巡风跟拎鸡仔一样拎进了邓凌云的屋里。
邓凌云万万没想到假山后面还有人,还看到了一切,她的脸色冷得快能结霜了。
姚姝细细看了她好一会,孤高清冷的气质搭配着一张淡漠精致的脸,有种说不出的疏离美感,难怪邓巡风无视伦常。
姐弟二人商量了几句,邓巡风决定把傅修谨先喊过来再决定,一阵小跑就离开了。
邓凌云转身回到椅子上坐下,感觉完全没把姚姝这个大活人放在眼里,搞得姚姝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近亲生孩子会有缺陷的。”,姚姝看邓凌云似乎对自己没有什么杀意,想着能劝一个是一个的心理开了口。
邓凌云用一种看智障的眼神瞥了姚姝一眼,但一句话也没说,自顾自喝着茶。
尴尬的气氛并没有维持多久,傅修谨很快就赶了过来。进门后发现姚姝毫发无伤坐在椅子上发呆,见他进来眼前一亮。
“走吧,镇威将丨军和夫人邀我们一并去吃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