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尘说着,便将阿勒隼所在的木轮座椅转向墙壁,又送得更近一些。
阿勒隼气息急促,胸口快速起伏着,一口银牙都几乎要咬碎,却也垂头不再与他再费唇舌。
这样的折磨无休无止,阿勒隼只恨手脚已废,此时即便是连自戕也不能了!
“这才对嘛,知错就得改,善莫大焉呢!”
“公子,那边传来消息了。”
门外有人出声打断。
赤尘也不再磨蹭,干脆端起小碗,一手捏着阿勒隼的脸颊,强迫他张口,双眼微眯,手色冷硬直将参汤灌入而下。
很快便见了底,赤尘全然不管阿勒隼胸前一片脏污,随手就将汤碗摔在他脚下,冷笑一声才出了殿门。
阿勒隼闭了闭眼,再抬头望着顶上的横梁,神情麻木且出神。
一切都是场孽债,因果循环之下的报应......
第239章 《出尘》
赤尘缓缓放下手中的信件,唇角微微勾起。
不愧是她,竟能让谌厉澜公然在王城中张贴王榜来寻他。
算算时日,还真有点想念那丫头了。
“差人去备车。”
“是。”
赤尘再回到阿勒隼所在的殿前,抬脚正要跨入,望着那抹椅背前的双肩,突然回忆翻涌,一瞬间顿在了原地。
他依然还记得在凉薄无多的父亲角色里,宽广的肩头也曾承载着儿时那抹再难寻到的温情......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作为一个父亲,却非要将他逼入死境之地!
他的怨念和恨意,无从抵消。
“孤知你恨孤,可身在其位,有的事便不得不做,也许你不明白,孤也不求你能明白,但孤对于所做的一切却并不后悔!杀了孤吧,就当了了此生最后的情分。”
阿勒隼并未回头,只是语气却也少了往时的戾气,难得平静。
赤尘冷笑,他们之间还有情分吗?
“前半生这生杀大权都掌握在自己手中,是何其肆意痛快?现在,这样的日子也该结束了......”
赤尘收回要迈进的脚步,语气慵懒却也快意畅然,随即甩袖离开。
“拂若......”
身后陌生且熟悉的称呼,赤尘下意识顿住脚步,下一刻却是加快了脚步,置若罔闻。
湖州之境。
清泉叮铃,远山环绕,马车在一处竹林小筑前停下。
“公子,到了。”
片刻的沉寂,赤尘才掀开车帘,有些犹豫却也急切,目光直飘落在前方的围栏内里。
“是何人?”
一身碧衫女子从小筑中缓缓走来。
赤尘这才下了马车,女子一看到赤尘便面露浅浅笑意,很是热情。
“原来是公子,夫人得知你这两日会来,便先是备好了清茶等候,公子快请进。”
赤尘依然立在原地,“她......此时在做什么?”
碧衫女子回答得很是干脆,“夫人在做茶粉,公子去了正好一起。”
赤尘抿唇不言,跟着她一起进去。
月窗下,浅藕色素衣女子端方跪坐。
一头青丝轻挽于顶,只用白玉雕梅簪别住,后系一根同色系发带,配带着后压璎珞缀米珠流苏垂于身后。
女子手下正忙着研磨茶粉,闻声便转头看了过来。
一张温婉明媚的鹅蛋脸,眉眼间敛着些许书卷气,眼底瞬间似点亮璀璨星芒,笑容浅浅,若和煦柔风,清雅却也令人心头舒适。
“阿尘!”
“娇娇。”
女子立即放下手中的东西,起身就走了过来,拉住赤尘的手,上下打量了一圈。
“许久不见,你都清瘦了许多,可是又不按时吃饭了?这么大人了,还是一点不会照顾自己!”
赤尘望着她灵动的表情和熟悉的脸庞有些出神。
耳边回荡着她的关切,再也收不住藏着的情绪,抬手便揽住了苏宁娇的腰身。
因着身长的差距,赤尘低头,依恋地将侧脸靠于她的肩头,缓缓闭上双眼,语气轻软,似水般温柔。
“两年零三十二天,我现在回来了,你可还会像从前那般照顾我?”
苏宁娇神色有一瞬不自然,转而才抬手拍了拍他的背笑道。
“还跟个孩子一样,那是自然了,我们都算是你的亲人,不如这次回来就别走了,留下来,我们可以一起照顾你。”
我们......
赤尘蓦然睁开双眼,眼底盛着一片黯然,似想起什么一般,才不舍地松开了苏宁娇。
“我还有其他事要忙,这次正好途径此处就过来看看你,想知道你这些年过得好不好,其实.....我......很想你。”
赤尘眼底的热意,苏宁娇下意识回避,移步又回到月窗下,面色微沉了些,似是带着股小脾气。
“想我怎还这么久都不回来看我?小没良心的,我还以为你要把我忘了呢!”
“在这世上,我忘了谁都不会忘了你!你知道的......”
苏宁娇微微侧头,却并未抬眸看他,只是莞尔一笑。
“阿尘,快来看看我做的茶粉,可是研磨了许久,比往时做的细腻了不少,夫君也说我的手艺大有长进呢。”
赤尘立在原地默默攥紧了指尖,勉强挤出一丝笑意。
“嗯,娇娇原本做什么都很用心,对你来说自是不难的,我稍后就走,可以再画幅画给我吗?就当做念想......”
苏宁娇这才看向他,“怎么这般心急?就不能多留两日吗?”
赤尘笑不达眼底,有坚定,却也掺杂着些许无奈。
“你知道的,我......答应过你,会帮他......”
苏宁娇动了动唇,却终是什么都未说,只是默默垂头。
二人突如其来的沉默,让整个小间变得异常沉寂。
苏宁娇先是打破了这样的氛围,吩咐侍女准备笔墨纸砚,这一次提笔画的却是一方浅塘。
一场细雨降临,荷叶田田,唯有一枝粉荷亭亭玉立。
右方画名《出尘》,落款苏宁娇。
“阿尘,其实若你觉得勉强的话,就还是抽身吧,我......只愿你能活得开心些。”
“我现在就很开心啊!帮他又何尝不是在帮我自己,否则又怎能轻易大仇得报,且......我也同你一般,只愿你过得开心,以微薄之力报得恩情,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赤尘目光落在画上落款处有些出神,唇角带着抹浅淡笑意。
她亲手所写的“尘”,就足以再填满他的整颗心。
“阿尘,我们同为师傅门下的弟子,我本就是你的师姐,照顾你也是应该的,也从未求过你的回报。”
赤尘摇摇头,一脸认真。
“娇娇,也许你觉得不算什么,可于我而言,那却是人生的全部!
我十二岁遭遇了九死一生,差点就死在那片密林,又中了毒,满身毒疮被师傅捡回来,又将我丢给你们二人试药。
也正是在那时遇见了你,你从未嫌弃过我,日日悉心照顾,甚至小心翼翼替我擦洗那些恶心的毒疮,给我缝补衣服,梳头发,还要教我医术。”
赤尘不禁陷入回忆当中,眼底似浮现出了那些幸福的幻影。
“许多许多的点滴,我也很怀念那个时候,谁知......你最后却嫁给了他,当然,我也知道,即便不是他,你也总会嫁给别人的......”
赤尘眸色立时黯淡了许多,面上的笑意也不知合适消失得无影无踪。
苏宁娇也是一脸神伤,却也无从去解释什么。
“阿尘,你不能总是这样,你分明就是......是药三分毒,别再吃了,就做回自己不好吗?”
“好了,娇娇,我要走了,这画我很喜欢,记得不要太想念我了!”
赤尘微怔片刻才低头,看着墨渍也干得差不多了,便将画小心收好,唇角挂着抹轻松笑意,对着苏宁娇眨了眨眼,很是干脆的抬脚转身就走。
背过人,眼底却逐渐泛起了些水雾,他的脚步也不得不更快了些。
“去都律国王宫。”
赤尘将画卷握紧贴在胸膛,低头上了马车随口吩咐着,闭了闭眼。
整张脸冷艳清绝,眼角却也终是未落下分毫痕迹......
第240章 无情
“君上,有位红衣男子接了王榜,自称是医毒仙,小人去看过了,正是他,此时正侯在凌静阁。”
王越立在下方恭敬禀报着刚得到的消息。
谌厉澜唇角微勾,果然还是来了。
“既然来了,还不快去告诉盛女官,想必他们师徒二人也是想念得紧。”
“是。”
盛姝正在同元离忙着研制各色烟花爆竹,兴头正盛,玩得不亦乐乎。
自那日跟谌厉澜达成初步合作,二人商定好之后,她为了表现自己的诚意,便还是以相帮为由,再继续同元离研制火器。
也无非是继续找着借口避开谌厉澜,等待着合适的时机和突破口。
凌静阁。
盛姝一得到消息,便是急匆匆杀了过来,沉着张脸将人全部屏退下去,青儿退下去时还顺带关上了大门。
赤尘一张若无其事的笑脸相迎,“怎么了,姝儿?看你这副气势汹汹的样子,莫不是还想把为师给杀了?”
盛姝抿唇不言,只是一步步缓缓走来,眼里的冰冷和凌厉足以说明一切。
“你这可不能赖为师啊!都是这都律君王非要留下你的,你看这王宫守备森严,为师就是再神通广大,也没有办法将你强行带走啊!”
盛姝有些不耐烦,“够了,我不想再听这些废话!我们开门见山吧。”
“姝儿,到底发生何事了?你可是被他给欺负了?还是在宫里受了委屈?”
“我侍奉你多年,真心相待,你却坑害我至此,我不会再跟你讲这些毫无意义的人情,今后也只会用自己的能力作为条件来换取想要的利益!
既然来了,你只需要帮我带话给你身后的主子,你的主子自会权衡这其中的利弊。”
盛姝冷淡无情的模样,和说出的话就好似是将一切都看得清楚明白般,让赤尘有些诧异。
再怎么聪慧,也不过是一个闺阁小女子罢了,且他也从未透露出任何东西。
倘若她能如此通透,从始至终,又怎会甘愿被她引诱利用......
“姝儿,为师怎么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什么坑害?为师到底做什么了?”
“书同文,货同币。”
盛姝才不管他此时说的什么废话,目的明确,也无需再多费唇舌,只管说出自己需要他带的话。
赤尘暗暗思量,却并不能理解她此举的用意,甚至也听不太懂她说的是什么奇怪的东西,与书和币又有何关系?
即便她猜出他背后有人在主导一切,可就凭六个字,真的就能换取她想要的利益吗?
“这是何意?”
盛姝不屑讥笑,“同样是棋子,带话便够了,竟也妄想去参透这其中的玄机?只可惜,你的性子却注定无法谋得那滔天的权势了。”
赤尘却笑得更是开心了,抬起手指轻挑过盛姝的下颌,一副浪荡子的神情。
“还是我家姝儿最懂为师了,云游四海,无所束缚的自在日子才更适合我,什么滔天权势,那能有什么意思?不过是一座无形囚牢罢了。”
盛姝重打下他的手,她本就小心眼又记仇,又如何能不心有怨念!
可此时却也并非是现报的时候,唯有先忍一时。
“可你却亲手将我送入这囚牢之中!”
赤尘对上她清澈的水眸,却再也没有往时的柔色了,多年的相处和亲近,他心头总是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姝儿......为师会竭力保住你的......”
盛姝冷笑转身背对着他。
“那便看你此次办事是否得力了?宫中人多眼杂,若想瞒过谌厉澜将消息送出去定然也不容易,师傅可要小心才是,姝儿可等着你的好消息。”
盛姝微微侧头,却也并不想再去看他。
“不过还是有必要提醒师傅一句,姝儿的耐心可是有限的。”
盛姝快步行至门边,抬袖缓缓打开门,面带笑意坦然出了凌静阁。
赤尘望着她的背影有些失神,只觉离开了一段时间,越发有些看不懂她了,她似突然就变得心思深沉且有心机了......
那个单纯又俏皮的小丫头到底去哪了?
入夜。
宫人奉了谌厉澜的吩咐,突然来传盛姝去长明殿。
盛姝下意识看了眼窗外,心里无端多了几分不安。
“盛女官,请吧。”
可王命难为,盛姝轻轻应声,也只能跟着宫人过去,只愿他是想要询问消息。
一路行至长明殿,宫人将她带至主殿后,却直达内里。
“君上,盛女官来了。”
宫人低头恭敬回话,便快步先退了下去。
盛姝立在他的寝殿门口,不禁皱眉,却迟迟不肯迈下脚步进去。
“怎么?平时胆大妄为,这会却不敢进来了?”
内里传来温润甘冽的嗓音,带着男子特有的深沉和阳刚之气,闻声便可以想象出是如何的气韵无双佳公子。
可盛姝此时的确是有些害怕的,总觉得一旦进去,便同进入了一场豪赌之中。
而这赌注,正是自己。
“君上的寝殿,臣下进去多有不便,就在门口候命便好。”
“那姝姝可是打算抗旨不遵了?”
慵懒的声线,轻缓的语气,分明听起来毫无杀伤力,却透着股浓重的威胁意味。
盛姝知道,他从来都是一个善用王权来达到目的的人。
“自然不是,君上的吩咐,臣下理应遵从。”
盛姝深吸一口气,紧攥住指尖,片刻松开才跨进了这道门。
那道绘制泼墨山水云屏之后,若隐若现的身影,分明是正端坐于寝殿内里的卧榻之上的。
盛姝不想再过去,停下脚步。
“不知君上这么晚叫臣下过来有何吩咐?”
“进来。”
“是。”
都到了这里,她也退无可退了。
绕过云屏,盛姝低头,余光只看得到脚下的地面,静待着他接下来的用意和举动。
不过须臾间,手下便被一团温热包裹,谌厉澜已然立在了她面前。
盛姝惊而抬头,只见他一身单薄寝衣,青丝松散半披身后,眉目如画,身形风流,比平日里更多了些随性慵懒的俊朗温润之态。
一种莫名的诱惑力击中了盛姝的心,她目光掠过谌厉澜交叠的衣领,比外衫要略低一些。
不过是那一方什么都没有的肌肤罢了,却也足以让盛姝顿时变得更是紧张了起来。